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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王一煜一人送别了罗嘎贡鸿。
临行前,他拿给罗嘎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那里面装着十锭银子,罗嘎打开看了一眼,摇着头死活不收,王一煜硬是推给他,经过一番推三还四,无奈之下,罗嘎勉强收下。
枝影朦胧,随风晃动,黑暗笼罩大地,四周一派寒凉。
在这寒夜里,在张智辉的目视下,罗嘎同王一煜互相拍了拍对方肩膀,之后罗噶挥挥手,面带一丝不舍,毅然间钻进了丛林。王一煜注视着,忽感大腿处异样,低头一看,是那只黑铁猪在磨蹭他的腿。
"你主人走了,快去追!",张智辉笑道。
铁猪哼哼唧唧,继续蹭了蹭王一煜的腿,朝那边看了一眼,便撒着欢追了过去……
回到了地室里,王一煜一头便扎在了木榻上,抱头而卧,喘息之间,回想着最近一段时期的离奇经历,似梦非梦,宛如一段浓彩烟气,一切都是来的非常突然,又消失的非常之快,仿佛冥冥之中,有诡异的东西在牵引着他的命运,让他脱离了众多少年的生活路线,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有时候,人生就像个迷离恍惚的梦。"。
只是这梦,苦涩沉闷与恶魇交织,夹杂着几缕惊喜,让王一煜在兴奋之余又多了几缕对人生的无奈和惆怅。
“若是阿木和罗噶贡鸿都留下,哪该有多好”,他想道。
命运独特的安排,让他同这两位大南疆的男子在芸芸众生中的交集在了一起,虽是在艰险中相识,却是一见如故,彼此都是性情中人,交流技艺,促膝而谈,一切都是那么的畅快,那么的豪气,这种感觉同张智辉不同,智辉同他更像是乌云压顶下不屈生长的一对难兄难弟,俩人无话不说,嬉笑怒骂,随性而为而没有任何的压力。
而阿木颂和罗噶贡鸿两人则不同,他同这两人是真正的意气相投,惺惺相惜,虽少了一分天然的活力,却多了一份敬重和决然进退的气焰和更高层次上的视野,这感觉一言难尽,却令他更加喜欢和珍重。
江湖就像一个鳄蟒出没的泥泽,看似柔软无害实则凶险万分,那怕从从最坏出着想,一旦有事,这俩人也是个有力的帮手,同张智辉相比,安全感也会不一样的。
似这般断断续续的想着,王一煜不知不觉便有了倦意,一会儿的功夫, 他的肩头一垂,便陷入了沉睡……
……
朋友远去,生计还是要继续。
罗噶走后,王一煜和张智辉依旧如常日一样,早出晚归的为店铺操持着活计。
一切按部就班的原样过着,劳碌亦如往昔,同以前一样,王一煜生活的重点依旧重复着那两件事——白天为店铺做工打点料理,夜晚无人时,则独自一人自修自炼,或室内或河滩。
时光如飞梭,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天,王一煜正在宝材大药房的内院里检查着几位山农刚刚送来的几十捆药材。
同前几次相比,王一煜此次有些不太高兴,以往他总是对这些山农很厚道,看在他们在深山里采药不易的份上,他总是尽量的把价格稍稍抬高一些。
但是这两次检查他发现,这些扎成捆的药材里混进去了不少的泥土,整整一个上午,他带着一个伙计一根根的反复清洗,然后将所有药材摊开晾晒,日值正午,他还没有吃饭。
此时,他正弓着腰查看着药材的干燥程度,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把。
“王执事,掌柜的叫你去一趟!”,抬头一看,是店里的伙计李持,说完,他冲王一煜露出了神秘的一笑。
“李兄,知道是啥事吗?”,王一煜挺直了身子,凝起了眉头。
“嗯,好像是……跟丹药有关,呵呵,你先过去吧!”,李持贴耳声说道。
王一煜看着他,目光一闪,略想了一下,离开李持一步后,开始拍打起满身的尘土。
“快去吧,掌柜的正等着你呢”,李持补了一句,说完,俯身翻看起了地上晾置的几只山药。
“好,马上就过去!”,王一煜道。
匆匆忙忙的洗了把手,看看天上的日头,给一个伙计交代了几句,让他去吃饭。
随后,见李持站立一旁不走,王一煜一笑,他瞬间明白了,对他嘱咐了几句,便大步流星的向宝材大药房走去。
一路上,王一煜心情忐忑,他禁不住的胡乱猜想,总感觉掌柜的叫他,同他护送丹药那一次有什么关联。
健步如飞,行走间陆续碰见了几个本门弟子,王一煜匆匆忙忙的打个招呼,很快的工夫,便走进了宝材药房的内室。
“来啦!快,快坐下歇息一下!”,出乎意料,他一进门就遇上了邢掌柜的热情招呼。
邢掌柜这个人呢,为人老奸巨滑,做事向来是两面三刀,大多数的情况下,对谁显示出一派热情,往往都没有太好的事。
王一煜脸上挂着笑,谦恭的点了个头,便找了个拐角处的座椅,缓缓坐下了。
一个弟子走进来,为王一煜倒了一杯热茶,王一煜将茶接过,轻放在了膝旁的木茶几上。
“是这样啊,咱们这呢,明天有一大批药材和丹药要送到大安城,一煜呀,你是执事,这事自然不应该你去。
但是呢,原先的那一批押送弟子中,有三个回家不干了,这人嘛……自然就少了几个。叫你来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顶上一回,毕竟眼下人手不足,一时半会儿也找不来人,一煜呀,你看呢?”
“掌柜的,呵呵,既然咱店里缺人,我顶上就是了”,王一煜面色平淡,爽快的一笑。
邢掌柜眼神一亮,他没想到王一煜竟还如此痛快。
“那好,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你跟他们一块走,寅时出发。
嘿嘿,一煜,我就知道你好样的,这样吧,下午不用干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儿个准时动身”。
邢掌柜眼中泛起光彩,嘿嘿的笑道。
王一煜见再无它事,便站起身,拱身一礼,淡笑着便同邢掌柜的告辞了。
出了宝材药房的大门,就走上了柳絮镇的主街道。
还没走多远,王一煜便碰上了一个在外面瞎溜达的熟识伙计,这人名叫党焱,同张智辉在一起干事,曾同他喝过两次酒。
见党焱满脸的郁闷 ,王一煜便拦住他询问,结果,党焱带着一副哭丧脸告诉王一煜,他已被通知将参加明天的药材押运.
"唉,老子有预感,此去必一劫矣"。双手一垂,他仰天闭目道。
王一煜被逗笑了,他端详着党焱,说押运药材也有自己的一份。当听到王一煜也被派了去时,党焱眼睛一亮
,其上下打扫了王一煜两眼,露出了一缕戏谑的神色。
"一煜,嘿嘿,你咋也……?"
"呵呵,干啥都一样,你和我都别想那么多了"
"唉,对了,你不是和智辉一起的吗?这押运药材的活,你们这群人就挑了就你一个?",看见党焱便想起了张智辉,王一煜笑容一敛,关切的问道。
"哪呀,他也没跑了,呵呵,明天他也得去!"
接下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时,一个店铺弟子走过来,冲这边招手,党焱见状说了声“马上!”,便赶忙同王一煜点头告辞,于是,于是,两人各说声“回见”,便急匆匆的分开了……
时值中午,街上行人正是多的时候,王一煜在密集的人群里交错穿梭,目不斜视的往回走着,刚走到一个街角处,冷不防,肩上被人"啪"的狠拍了一把,扭头一看,竟是张智辉。
“嘿嘿,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我说啥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张智辉双眉一挑 ,露出坏坏的一笑。
王一煜抬手还了张智辉一拳,双手一拍,仰天大笑道:“我早料到了这一天,算个球啊,谁让老子上辈子把猪杀多了,走,正找你呢,现在就下馆子,扯面两碗,烧酒三杯,再当它一回酒仙!”
"咦,你咋知道我下午无事 ?",张智辉惊奇道。
"呵呵,老夫观你印堂发紫,紫中生黑,断你必有劳碌之事。谨记,一路之上,若遇美人,切莫行那淫荡偷窥之事……"
"滚一边去!说到无耻勾搭,老夫自思,还百倍不如某位野驴上仙!"
"滚一边去!"……
……
天依旧黑着,王一煜便早早起了身,用水帕抹了几把脸,挎起一个包袱,他便出了门。
浓云遮盖半天,深夜彻冷,王一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四下里漆黑一片,无奈中他只得放缓了步伐。
"待符阵和那两条蛇同你完全融为了一体,当你在夜里可以看见的非常清楚的时候,一切就成了!”行走间,猛然想起了罗嘎曾说过的话,
一想到以后的自己,视力将比之现在凳上一个大台阶,王一煜便兴奋不已,忽然之间,竟发觉身上似乎没那么冷了。
“等那两条蛇彻底融成了,我便像猫一般,可以看清夜里的东西了”
似这般美好的想着,脚底下便有了劲,仅一盏茶的功夫,王一煜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就赶到了宝材大药房的门外。
在路上的时候,王一煜曾想过自己可能会是第一个到达的人,谁知道一来到场地,他惊奇发现,一些弟子已经先他到达了。
见“王执事”也来了,众人哄笑起来,王一煜脸有些发烫,打个几个招呼后,他便略显尴尬的站在了一边。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所有人基本上都到齐了,王一煜暗数了一下,眉头不禁一皱。
这一趟运送物品,所有押送弟子加上他一共只有十九人。相对于药材量,这些人马也太少了一些,对此,他心里打起了一丝戒备。
"咦,张智辉这小子跑哪里去了?",王一煜心中嘀咕着。
环视众弟子一圈,张智辉,党焱和邢掌柜都没到场,就在他猜想时,人群遽然一静,抬眼四瞧,只见一位身穿黑袍,长脸狐眼的老者已走到了众人的眼前。
王一煜目光一闪,他飞快的扫了一眼,之后他双手一垂,恭敬的站进了人群里。
此时,他发现长老的身后还跟着四个人,这四人都是宗门的弟子,其中两位相貌老成的弟子非常陌生,王一煜不认识。待看见另外两人时, 王一煜心里笑了,这两人同他是熟识,一位是党焱,另一位就是张智辉。
“诸位弟子,这趟押运的物品十分的贵重。为此,宗门特派老夫来坐镇。老夫姓洪,以后就叫我洪长老",黑袍老者说道。
说完,他环视了一圈众人,此时,所有人都躬立着站成了一排,从一个个稚嫩的眼神瞧去,他看到了担忧和焦虑两种心情。
"好了,多余的话不说了,一句话,有老夫在,什么人都别怕。对了,告诉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老夫身上有的是银子,若是你们这些人争气,这银子都是你们的!现在,趁着夜里清净,闲话少说,都给我赶紧上路!”
"是!" ,王一煜等人大声回道。
此时,一阵马蹄铃声有远至近的传来,王一煜等人朝一边看去,只见远处的一个巷道口里,一辆辆遮篷马车从内缓缓走出。
"都过去上车,快点!",洪长老说道。
众弟子小跑着向马车队赶去,按照洪长老的安排,一个个都利落的钻了进去。
"啪!"的一声鞭响,二十三辆遮蓬马车徐徐开动,从巷子里鱼贯而出。
王一煜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一辆的马车上,这安排令他想起了上一次的押运,看着身边昏昏欲睡的三个兄弟,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一路无话,马车队摇摇晃晃的一气走出了四十多里,便停下在一处林子外驻地做饭。王一煜远远瞧见了张智辉,嘱咐了同车兄弟一下,便笑着走了过去。
“你这唱的是哪一出戏,一夜之间,就变成长老亲儿子了?”,王一煜淡淡一笑。
“唉,别提了,昨个喝完酒,我刚一回去,就被邢掌柜派人叫了去.他狗日的说长老身边缺两个随同人手,便要我来,艹,他要我去,我敢不去吗?”,张智辉满腹怨气,悄声说道。
王一煜嘿嘿笑了,他贴耳道:“那你咋跟在洪长老的屁股后面,神神秘秘的?”
“洪长老把一个匣子交给我和另外三个兄弟,让我不要离他太远。白天跟着车队就行,晚上就跟着他住,嘘!不说了,洪长老来了!”。
说着,张智辉朝一侧低头一瞟,他刚要离开,冷不防被王一煜一把拉住了袍袖。
“拿上这个,夜里别睡太死了!”,说话间,王一煜将一把短刀急塞给他。
“啥?”,张智辉一愣,王一煜朝他眨眨眼,他立马明白过来了,将短刀一收,他轻点了一下头。
见洪长老远远的走来,王一煜不敢再说话了,他赶紧同张智辉分开叉走了。
这时,一位弟子大声吆喝着大家吃饭,他便大步流星的凑进了一个人堆,随手拿起一个热馍和一双筷子,端了一碗面,走到了一个草丛茂盛的地方,背对众人吃了起来。
吃过饭,洪长老招呼众人继续赶路,收拾停当,马鞭一响,车队就鱼贯启程了。
掀开篷帘,瞧了一眼刺目的太阳,仔细瞧着远处的景色,王一煜发现这次走的是一条极偏僻的线路,看着外面的寂静山色,他把篷帘拉下,眼睛一闭,便同其他人一样,憨睡了起来。
……
车身一停,王一煜被一个兄弟拍醒,他揉了揉着眼睛,跟着跳下了车。
四周是连绵的山峦,星星已在天穹高挂,右边是光秃秃的一座土山梁,左边是一弯河道,河风吹来,凉意满身。
“你们几个,去河里打些水来!”,洪长老喊道。
王一煜拿起一个铁罐,同其他三个伙计一起,朝着河边走去。
此是初春,河水依旧寒冷刺骨,站立河边,几个人均倒吸了一口凉气,扔桶入水,澈水涌进了桶内,躬身站立的一刹那,王一煜下意识扫了对面荒滩一眼。
这一眼,令他双目寒意一闪,暗自惊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