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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下 第一卷 第2章:灰色的天空

人世间,坏消息传播的速度永远比好消息快。王家娃过满月的消息也是这样,几乎在一天的时间内,整个旺村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王九明家降生了一个“丧门星”。

一时间,王家连邻里间串门的人都少了。对此,王家的一家之主王九明常常蹲在自家院子的石墩上叹气骂娘,他感叹老天爷的不公,他抱怨老婆不泼辣,如果在撑住一天,那降生的时辰可能就不会这么晦气了。虽然外面穿的沸沸扬扬,但是王九明的老婆刘氏却依旧如往常般忙碌操持着,看上去竟不以为意,对王家的门庭清冷,刘氏只是一笑了之,对此,天性要强的王九明胸中邪火中烧,几次指桑骂槐,都被刘氏微笑而不搭腔的化解了。

幼儿时的王一煜,模样长的憨头憨脑的,不仅样貌圆嘟嘟的可爱,而且天性十分的聪明。看到母亲经常在月光下十分辛苦的缝制衣物,刚学会走路的他竟也学模学样的靠着坐在母亲身边,胖手胖脚的拿着针线在粗布上缝衣物。这举动经常令刘氏苦笑不得,看到孩子这么小就如此懂事,王母经常将王一煜搂在怀里,时而亲个不停,时而失声低泣。而每到此时,王一煜便睁着一双纯净稚气的清亮眸子,静静的看着母亲流泪,然后用小手帮母亲擦去眼泪。

待长大了一些,王一煜更加的聪明懂事了,桌子上放着桃子和杏等,母亲让其先挑,同兄长不同,年纪最小的王一煜总是将大个的笑呵呵的捧给兄姐们,令父母一再的吃惊不已。逐渐的,在家里四个孩子当中,刘氏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儿子了,稍有空隙,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有意无意间,刘氏开始不断的护着他,虽然这常常引起王九明的不满。

虽然母亲刘氏护着王一煜,但王九明还是听从了村里人的话,为了防止他刑伤兄姐们,除了私下里告诉三个孩子们离这个小弟远一点以外,倔强如牛的他强硬做主,硬是将王一煜和他的东西搬离了主宅,放在了最偏远的一个小茅草屋里。虽然刘氏护着王一煜,但王九明毕竟是王家们里的一家之长,刘氏根本执不过他。此后,每当夜晚来临,看着尚小的儿子张着两只胖手,扒在小屋窗棱上向她的窗户呆望时,刘氏的泪水每一次都止不住的顺脸颊流下。这时间一长,刘氏再也忍不住了,她扯着大嗓子同王九明大闹了几场,好面子的王九明有些俱怕了老婆接二连三的张扬哭闹,最终,他做了一些退让。

于是,隔三差五的,每到夜晚来临,刘氏总是挑出一些长杆的木柴,引着了火,来到王一煜的独房里,将柴火插进一个破瓷器,然后抱一会幼子,亲上几口,哄上几句,对王一煜说上几句母子俩才会意会的话,直到王九明出来叫她,才夺门而去。每当这个时候,王一煜既不哭也不闹,只是任小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他呆呆的看着母亲离去,然后坐在破旧的木头床上,看着燃烧的柴火,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从王家孩子的出生排序来说,王一煜虽说不上是王九明老年得子的产物,最起码也是壮年得子的实证。在王家,孩子们的年龄差距很大,大姐巧花已经有人张罗着说婆家了,而王一煜却还是个肥嘟嘟的幼儿。

时间飞快,一晃三年过去了,王家的孩子,除了王一煜依旧年幼以外,大姐已经嫁去了姓温的人家。其他的,兄长和二姐都已经慢慢的长大了。在此期间,兄长的私塾念得越发的好了,王九明经常听到村民和教书先生的夸奖,都说王嘉兴是个礼让勤奋的好后生,每当这时候,王九明便笑的合不拢嘴。至于二姐,身段出落的俨然是个大姑娘了,他总是跟在刘氏身旁,帮母亲操持着家务,平时静静的不爱跟人说话。

看着几个孩子还算争气,尤其是老三王嘉兴这几年越发的有出息了,王九明便不自觉的想到了最小的王一煜,顺便也想起了赵老先生说过的话。每到此时,王九明的内心便升起了阴霾。“绝不能叫这个小犊子祸害了王家的兴旺”,此后,每当王一煜屁颠屁颠的跟在兄姐身后时,王九明便变得敏感起来,不时的斥责这个小儿子,让他“到一边去玩耍!”。于此同时,当王一煜同村里的孩子们你追我赶的追逐嬉戏时,村里的长辈们便急急的站了出来,将孩子们连扯带拽的硬拉而去,只剩下了默默望着孩子们离去而独自呆然站立着的王一煜。在村里大人,小孩们“好心叮嘱”和冷嘲热讽之中,慢慢的,家里的两个孩子,尤其是兄长王嘉兴,对王一煜出现了明显的疏离和淡漠。

就在王一煜五岁的这一年,王九明一次外出做工中,一个不小心便重重的挫伤了腰骨,翻身都困难的王九明在家里一躺就是十天,于是,家里的农活就教到了兄长王嘉兴和母亲刘氏的手里。这一天,见母亲和兄长去地理干活,顽皮的王一煜便跟在俩人身后,死缠烂打的一直跟到了河滩旁边的自家农田里。看王一煜还小,刘氏怕庄稼茬子扎坏了一煜的小脚,便叫他在河滩边上,她可以瞧得见的地方自己去玩耍。随着农田的延伸,劳作不停的刘氏距离王一煜越来越远了,忽然间,刘氏身子一颤,隐约中她听见了王一煜的哭声,她扔下了农具,赶忙向河滩跑去。待她急急忙忙的赶到时,只见王一煜满脸的血痕和泥土,躺倒在河滩的一个乱石堆里,其肩上,手臂上的衣物被扯开了几条长口子,此时此刻,王一煜在石缝里正嚎啕大哭着。刘氏小心的爬下河滩的陡坡,踩着碎石子奔了过去。“我的儿,你怎么摔成了这样?”,刘氏一把抱起一煜,急急扒开了打着补丁的衣袍,一片片的细细查看了起来。只见王一煜的脸上,肩膀,背上,手臂上,被堪堪的划出了十几道醒目的血痕。见孩子不听话,刘氏一巴掌打在了王一煜的屁股上。“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娘的话!”,刘氏越说越气,又是两巴掌打下。王一煜一挨打,便哭的更加惨了,他边哭边用手朝着一个方向指去,刘氏顺着一看,只见王一煜的兄长正站在河沿的高坡上,神色沉厉的盯着王一煜。

刘氏见状,狠瞪了他一眼,随口说到:“你兄弟摔了,你倒好,就知道站在那儿杵着傻看!”,“娘,我也是才赶到的”,王嘉兴说着,似有些不情愿的挪动着身子,缓缓的走下了陡坡。“你怎么摔的?娘不是叫你小心吗?”,检查了一遍,见王一煜没有什么大碍,余火未消的刘氏在王一煜的屁股上又狠掐了一把。这时,王一煜又扬起了手,指着兄长,大哭着说到:“娘,兄长踹我!”

“娘,别听他胡说,是他自己滚下去的”,王嘉兴停在了原地,他大声的说道。

“娘,是兄长踹我的!”,王一煜停止了哭,他看向兄长,见兄长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好了,都别再胡说了。嘉兴,你干活去吧,这里有娘一个就行了!”,见两个儿子有些不太对劲,刘氏装作不耐烦的大声说道。王嘉兴一听,说了声:“娘,我知道了!”,便悻悻的反身走了回去。

见大儿子走的很远了,刘氏叫王一煜脱掉了衣服,她低着头认真的看着,忽然间,在小儿子的后腰处,她发现了一块比她巴掌还大的,不太明显瘀红的印子,仔细瞧,边缘处还有一些小条条状的印子连成一线的出现。刘氏明白了,家里孩子的鞋,都是经她的手一线一线缝制出来的,这……这不就是布鞋底子的印子吗?刘氏啥都没说,静静的呆在那里,这时,王一煜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到了娘的跟前,见娘傻愣愣的看着地面的碎石不说话,他有些的害怕,小声叫了一声娘。此时,刘氏从恍惚中反应了过来,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她强忍住将要溢出的眼泪,一把将王一煜搂在了怀里,低声的呜咽了起来。

从此以后,刘氏开始暗中留意了起来,她发现王一煜总是经常“莫名其妙”的哭泣,而每次哭泣时,或远或近的,总是有兄长王嘉兴的存在。

又过了一段时期,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王一煜,再一次跟在王嘉兴和母亲后面,屁颠屁颠的从家里溜了出来,随她俩上地里。这一次,刘氏揣了根结实的扫把藏在庄稼地里,将正在踹踢弟弟的王嘉兴逮了个正着。狂怒中,噙着泪的刘氏不停的狠狠抽打着王嘉兴,以至于扫把打断了,异常愤怒的刘氏还是补了王嘉兴几个大嘴巴子,但是,无论怎么打,怎么骂,怎么问,王嘉兴就象一根庄稼杆,他抱着头,直立立的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刚刚过了六岁的生日,一开春,在刘氏的执意要求下,王一煜被母亲送到了本村朱先生开办的仁德私塾,学习道德文章。虽然王一煜性情顽皮,喜好活动,但背诵起文章来,竟颇优异,刘氏和王九明偷偷看过了一次,见状十分的高兴。但是,好事不长,很快的,小小年纪的王一煜就开始打起架来。他不仅和对方一个孩子打,有时候,他一个人对打对方两三个孩子,有一次竟发展到了被七八个孩子围殴,小脸上被抓挠的一道子一道子的。对此,不管王一煜有错没错,刘氏都拎着他去别人家逐个赔礼道歉,可是最后,刘氏渐渐的发现,收了王家的东西后,这些欺负王一煜的孩子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排挤围打王一煜,对此,王九明总是挡在门口,低垂着头,对着刘氏说到:“娃娃们的事,莫计较,算了!”。

而于此形成了鲜明对照的是,王一煜的兄长,反倒是在村子里的口碑越来越好了。因为恭敬听话,加上经常拿家里的东西送先生和同伴,虽然同王一煜在一个私塾里念书,但是王嘉兴根本不同王一煜往来,甚至还经常当众大声训斥他的弟弟,让大大小小的学伴们十分的“敬重和佩服”,加上学业优秀,见了村民长辈们异常恭顺懂礼,一段时间后,整个村子和教书先生一旦提到了王嘉兴这孩子,无一不是背后竖指,赞誉有加。

鉴于王一煜在仁德私塾的糟糕表现,为了不影响到王嘉兴的红火,王九明决定,让王一煜到另一家管教严厉的私塾去念文章。结果,上学的第一天,挎着个小包袱的王一煜还没有走到德香私塾,便冤家路窄的碰上了一大堆曾经围殴过他的孩子。

“小丧门星?”,“小败家子?”,这一群孩子围住了王一煜,肆意的狂叫着。王一煜装作没听见,继续走路,但是孩子们拦住了去路。“小丧门星,你的妖精娘呢?今天怎么没送你?”,说话时,为首的孩子头王赫一把揪住了王一煜的袍袖。“让小贱种下跪,对着我们磕三个响头,我们就饶了他!”,说话的孩子上一次同王一煜打了一架,不过没占上丝毫便宜。

“跪下,磕三个响头,就放了你!”,王赫的个子高出了王一煜整整一头,他揪住王一煜说道。

“你放手!”,王一煜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王赫反而揪的更紧了。

“叭”的一声,王一煜脸上被王赫抽了一巴掌。

王一煜摸了一下脸,踌躇了一下后,最终他没有还手。这时,他仰着头,强压着眼中渗透出来的怒火,看着王赫静静的说到:“我不想打架,你让开!”。“哈哈哈哈”,王赫突然笑了,其他的孩子也跟着他笑了。

“叭”的一声,又是一下,这一巴掌打的更狠,更响亮,周围的孩子新一轮的开始狂笑了起来,而王赫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王一煜,他一只手揪着王一煜的袖子,另一只手竟搭在了王一煜的肩膀上,看上去,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这时,王一煜看了一眼脚下,突然间,他猛的一推王赫,王赫没料到他力气不小,被推后了一大步,这时,王一煜迅速低头,他捡起了一块石头,对着冲上来的王赫狠狠的当头砸下……

几十个村民来到了王九明的家里,刘氏和王九明一个劲的低头赔不是,村民们闹嚷的厉害,一个个都是不依不挠的。没办法,王九明拿出了四百文铜钱,交给了王赫和另外两个孩子的家长,并当着诸位村民们的面,一再的承诺,他绝对会狠狠的教训“这个祸害!”。这钱一到手,村民们冲天的气势便和缓了下来,见王九明指天画地的起誓,都知道他性子憨直,向来说话实在。于是,拿了钱的村民们,在夫妻俩低三下气的作揖和恳求声中,这才满意的悻悻而去。

事后,王一煜被堵在了一个屋子里,在父亲和兄长的两面夹击下,狠狠的吃了一顿“棒子炖肉”。

“四百文钱啊,老子得多少天才能攒够,那些钱攒着是要给你兄长娶媳妇的!”,王九明嘶吼着。

“他们骂我和娘!”,只一会儿,王一煜身上便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但他依旧还着嘴。

“住嘴!你把村子都得罪光了,你这个小祸害,早知道这样,当初应该把你扔在山沟里!”,王九明越说越气,冲上去又是狠狠的踢了一脚。

“够了!别打了!”,这时,刘氏夺门而入,她环视了一下屋子,见王一煜半蜷缩的靠在一个角落,脸上肿成了一片,她撞过去,一把抱住了王一煜,大哭不止。

“这些孩子一直欺负一煜,还辱骂我们家,你咋就不管呢?”,刘氏边哭边愤愤的说道。

“住嘴!,要不是你惯着他,咋会变成这个样!人都得罪光了,我们王家在村里还咋活?”,王九明快疯了。自从这个幼子上学堂以来,家里的晦事就从没断过。

每逢过大年,其他人的家里都是邻里不断,嘻嘻哈哈的。而他这个家呢?连个串门的都几乎没有。平日里,就因为这个不祥的小祸根,村里村外,他没少受别人的讥讽和冷眼。

一想到这,火气再次上窜,他猛的冲了过去,对着王一煜和刘氏就是一顿乱捶。而刘氏则紧紧的搂着王一煜,任王九明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她用手紧紧的护着王一煜的头和腰部,此刻,看着母亲挨打,王一煜哭了,母子俩互相抱着,一时间哭成了一片。

“以后,学堂有什么事,你是兄长,我不在,你来管教他!这个祸害要是不听,你就揍他!”,气喘吁吁的王九明,这时,瞪着血红的眼睛对着王嘉兴厉声说道……

自王一煜打伤了那几个孩子以后,新的私塾先生吴槛便将王一煜单独放置在了一个简陋的厢房里。他每天只是抽出来一点点时间,例行的给王一煜讲一讲,其余的时间里,基本上是任王一煜自生自灭。

在这个下雨就往下滴答水线的小房子里,王一煜每天认真的学着,他悟性甚佳,很多的时候,先生给他只说了一遍,他便明白了过来。以至于,吴槛心里面都不得不承认,从学业上来说,这小崽子反而是他见过的最省心的一个。

在这个名叫“德香私塾”的小世界里里,总共收拢着四十多个孩子,其中,闷声勤学的好孩子不少,而坏孩子呢,也总是有一些。

在歇息的时间里,经常会有一些学生三三两两的闯入王一煜的“私宅”,用各种各样的言语嘲讽他,乃至于羞辱他。对此,王一煜只是低着头,静静的看着书,其它的,只当没看见。

打架的事情过了一年以后。这一日,仁德私塾的朱先生来到了德香私塾做同行拜访。他走一走看一看,猛然就瞧见了独处一室的王一煜。

“哎?这个小丧门星还在这里啊!吴兄,我就说嘛,怎么你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原来有这晦气羔子在呀!”。

朱先生的名字叫朱之和。这朱之和的外甥就是上次同王一煜打架的王赫。上一次王一煜用石头砸伤了其外甥,朱之和一直暗暗的记恨着,总想找个机会替他姐姐出这一口恶气。

吴槛看了朱之和一眼,咧嘴笑了,他对着朱之和说到:“朱兄,这外甥打不过,惹了舅舅跑到这里来看着干生气,对此,愚弟倒也是同情的很啊,哈哈哈”,吴槛放声大笑,看上去竟十分的开心舒畅。

“打不过?哼哼,是我们家王赫不愿惹上小杂种的晦气。哎,你知不知道,过大年的,别人家都是亲友满座,他们家连条狗都没有,哈哈哈哈哈,连狗都嫌晦气。”,朱之和狂笑不已,这话说的连他自己听了都解气。

“吴兄啊,小心点,你现在可是晦气缠身呐,哈哈哈哈,小心小杂种那一天把你这儿毁了,我看呐,不如早点撵他滚蛋吧!”,朱之和越说越过瘾,不时的用眼瞟着坐着看书的王一煜。

这时,王一煜抬起头来,他瞪着朱之和。

“看什么?小王八,除了你那个妖精娘护着你,其他人谁见了你都躲。告诉你,你就是个走到那儿,那儿都晦气的王八羔子!”,见王一煜瞪着他,朱之和一探身,狠狠的回瞪着他。

“你不配当先生,你是个疯狗,咬人的癞疮疯狗!”,王一煜急眼了,朱之和脖子上长满疥疮的事,全村人都知道。

“哈哈哈哈,朱兄,这外甥不行,看来,当舅舅的也是手下败将啊”,吴槛张扬的大笑起来,戏谑的眼神不时的瞟向朱之和。

“吴兄,小崽子骂人,你……你不管管?”朱之和气急败坏的说道。

“朱兄,我只管教书,这斗嘴的把戏,愚弟可是不在行的,呵呵。”。吴槛淡笑着回道。

同行是冤家,这吴槛早就看朱之和不顺眼了,眼见他耀武扬威的,他心里始终有一股子无名火憋着。

“若不是你那倒霉爹,象孙子一样的求我们王家,告诉你,小王八,老子早就收拾你了”。朱之和用手一指王一煜,他恨恨的说道。

“癞蛤蟆,疥疮狗,阎王见了都嫌丑!”,王一煜突然站起,大声的说道。

“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朱之和说着就要冲上去,忽然,旁边的吴槛猛的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朱兄,你我都是教书的,在我这儿,你可是不能动手啊!”,吴槛说着,方才的笑容消失了。

“好,你骂吧,小王八。会有人来收拾你的!”,朱之和扭头看了一眼吴槛,之后便恨恨的走了。

见朱之和走了,吴槛看了一眼王一煜,忽然间笑了:“小子,看不出你还蛮歪的嘛,小心一点,这朱先生可是个鬼见愁啊!”,说完,他呵呵呵的笑了几声,悠然的走了出去。

不到半祝香的功夫,忽然,王嘉兴如同一头发狂的牛犊子般冲进了王一煜的偏房。王一煜刚叫了声“哥……”,拳头便如雨点般落下,王嘉兴比王一煜大了很多,在农活的锻炼下,身体异常的强壮粗横。王一煜怎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的功夫,王一煜便跌倒在地上,他脖子上,脸上已是成片的红肿浮起。

“娘的,敢骂朱先生,老子今天非打死你这个王家祸害不可!”。王嘉兴嘴里骂着,浑身用力的踢打着。

在小到大,朱之和一直都是王嘉兴的教书先生,不仅如此,在县城的官府里,朱之和有着众多的权贵亲戚,每年的学子选秀,在这个村子,朱之和起到的作用,可是别人都比不了的。

而朱之和的外甥女王莲花,就是那个王赫的亲姐姐,在村子的同辈里可是漂亮第一的,王嘉兴一直暗暗的喜欢着她。对王嘉兴来说,无论前途还是私情,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个朱之和。

但是,老天就是这么的折磨他,这个后来的不争气弟弟,不仅让他损失了娶媳妇的几百文钱,更要命的是,这个祸害得罪的竟是他千方百计要讨好的人。自从王一煜打破了王赫的头以后,他所心仪的人,那个王莲花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了。

多日的郁闷,如积聚的洪水,一旦决堤,便如山洪般迸发了出来。

此时的王嘉兴热血早已冲满了大脑,他弯下身体,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疯狂的挥舞着双臂,对着王一煜狠狠的捶打着,气喘吁吁的他,不时的高声叫骂着,时不时的狠狠补上几脚。

躺在地上,王一煜木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兄长,眼前的一切竟是那么的冷酷,陌生和不公。

每一拳击到他脸上,他的头便摆一下,每一脚踢到他身上,他的身子便随之晃一下,渐渐的,视线开始模糊,一切都开始暗淡,再后来,频频出现的黑色中,他隐约的听到了吴先生的厉声喝叫,再往后,他眼前彻底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王一煜再度醒来,已经是在自家的屋子里了。村医王践老先生站在了他面前,旁边是红肿着眼睛的母亲和大姐巧花,还有就是他爹王九明,蹲在靠门的角落里。

见大姐回来了,王一煜挺起双肘想起来,刚一撑起,疼痛便从浑身袭来。他颤抖着一时撑不住,便在刘氏的托扶下又躺下了。

“唉!”,王九明叹了口气。见王一煜醒了,他走到村医旁,满堆着笑脸,将几十文铜钱硬是塞到了他的手里。

“够了,够了,娃他娘给过!”,王先生忙不迭的说道。

“还望老先生您行行好,帮个忙,若是别人问起了,您……您就说是娃……自己淘气摔了!”。

看着王九明褶皱纵横的脸,王先生叹了口气,他没说什么,点点头,答应了。

老先生收了钱,再一次对王一煜查看了一番,最后,对着刘氏说到:“娃伤的不轻,给娃多吃些猪骨羊骨,这娃呀,最少一个月才能好全,这五六天就让娃躺着,莫大动,有事了再找我。”,说完,他在桌子上留下了十几大包煎服的草药,以及两小罐用杏仁,小茴香,碎骨补等混制成的涂抹药膏。接着又交代了几句,就摇着头道别了。

送别了村医,王九明回来一屁股就坐在了王一煜的炕沿上。

“四娃,爹跟你说,你哥呢,他下手是重了些,爹已经替你踹过他了。唉,你想一想,他……他也是为了你好啊。咱可不能骂教书先生啊,骂了先生,咱们王家在这村里一辈子就没法出头了。到爹这里,已经整整四代了,咱王家都没出过一个贵人了。日后王家的希望就得靠你哥了。等你好了,别人问你,你是咋弄的,爹跟你说,你就说是掏鸟摔的”……

时间缓缓而过,王一煜的伤势在逐渐痊愈,见这伤完全好透了,一直犹豫不决的刘氏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一日,看过黄历的刘氏一手牵着王一煜,一手挎着个包着蓝花布的篮子,在大黄狗黑蛋的伴同下,踏着寅时的月光出门了。

王一煜很懂事,一路上,既不问也不吵的静静走着。每走一段路程,母亲就找个地方让他歇息一会儿。稍后片刻,母子俩便继续赶路。

临近中午的时候,母子俩已来到了一个山脚下,看着眼前巍然屹立的大山,王一煜终于忍不住了。

:“娘,我好累!我们要去那儿呀?”,他对娘问道。

刘氏停下脚步,俯下身子爱抚了一会儿儿子的头,对他说到:“四儿啊,再走一会儿,就到了。没事,有娘陪着你呢!”。

俩人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娘给他了一块饼,王一煜摇摇头,他忽然站起来,牵住娘的袖子说到:“娘走吧,迟了,回家天就黑了”。

“我娃懂事,娘现在要带你爬山了。四儿啊,抓住娘的手!”,王一煜听话,紧紧牵住了娘的手。在黑蛋的带领下,母子俩顺着长满蒿草的羊肠小道,朝着缓缓延伸的山谷里面慢慢的走了进去。

日头已过正午,母子俩拐过了一坡石榴林,来到了一大堆叠挺耸立的石岩前。

这时,刘氏唤过来了黑蛋,对它说到:“黑蛋,你留在这,等我们娘俩回来。记住,不许乱叫!”。说完,给黑蛋腿前放了个黄馍。黑蛋老实的蹲在原地,尾巴晃动着,嗅嗅馍,便昂起头来,眼盯着这母子俩绕过了岩石堆,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在一个半环状的,峭壁笔直的高大石崖前,刘氏手牵着儿子,对着一块雄然屹立的巨石跪了下来。

在巨石的底部一个较为平整的土包上,摆放着四个粗瓷碗,碗里分别放着四个苹果,一把红枣,两个厚饼和一捧花生。在另一个靠前的小碗里,一把小米中插着三支冒着微烟的供香。

“王门刘氏溪凤,今携幼子,拜见山神大人。我儿一煜八字不祥,自小多灾。望山神大人,看在我刘氏没做坏事的份上,可怜我们王家,可怜我儿,收我儿为义子,保我儿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我王家和刘氏此生定当感恩不尽!”。刘氏对着巨石虔诚的反复念叨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夺哐而出,几次,王一煜都要去擦母亲的眼泪,但都被母亲阻止了。

跪在母亲身边,王一煜双手合十,最后,见母亲磕头,他也跟着磕头。不知为什么,仰望面前的巨石,王一煜十分的害怕。这时,母亲站起来,从篮子里拿出一小罐酒倒在了一个小盅子里,恭敬的放在土包上。随后,将一张写有王一煜生辰八字的黄裱纸烧掉。做完了这一切,在母亲的注视下,王一煜跪着再次冲巨石磕了三个响头。胆怯的叫了三声“爹”,随后,一煜站起,就要收拾摆放的东西,刘氏阻止了他,她小声的对着王一煜说了声:“不要了!”。

忽然间,黑蛋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传来,刘氏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这时,一个如牛喘气般的怪声从巨石后传出,王一煜一愣,手指着就要说话,母亲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冲巨石急急的行了个礼,然后一把拽住王一煜的手,捞起篮子,大声说到:“四儿啊,咱们回家!”。

一路上,在黑蛋的狂叫中,王一煜频频的回头张望着,刘氏则紧紧拽着儿子,母子俩一步快似一步的朝着原路逃难般的赶了回去。

回到了村子,王一煜便开始了往常的生活。自出事以后,教书先生吴槛重新找了一间偏远的房子让他呆着。

上次的事情,令他大感意外。本以为此事会让他和他的德香私塾受到坏的什么影响,没想到,来此上学的孩子反倒增加了,这让他惊喜不已。

自此以后,在众多的孩子和一些大人面前,吴槛对王一煜的斥责越来越多了,而声音也越来越大了。而王一煜则听从娘的话,无论先生和别人说了什么,他始终记住了一个字“忍!”。

同他大相径庭的是,他的兄长王嘉兴在出了这个事以后,在村子里人气大增,受到了大人和许多孩子的欢迎。这个嘴甜,忠心,会来事的孩子,让朱之和越发的喜欢了。

“同是一家人,这兄弟之间怎么差距这么大呢?唉!”

村里村外,朱之和经常同村民这么的说着。

而王嘉兴呢,此后的他,似乎是更加的优异了。他总是第一个来到私塾,将学堂的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之后便为朱先生泡上一杯茶,在先生出现时,恭恭敬敬的端在桌子上。

每天的清晨和黄昏,村民们会经常看见王嘉兴静静的坐在戏台子上,小声的咏念着各种经赋诗词,以至于,村民们常说:“这娃,将来一定是个出息的孩子”。

村民们赞不绝口,王九明乐的和不拢嘴。不仅在他心里,在旺村的众多村民心里,王家大儿子的名声是越来越好了。有了朱先生的称赞,有了众人的口碑,一时间,一些村民们开始让自己的孩子像王嘉兴亲近和学习。于是,经常的,王嘉兴的身边聚集着大群的不同龄孩子,连王赫那漂亮的姐姐,也就是朱之和的亲侄女,对他也渐渐另眼相看了起来。

看着兄长如头领般带着村里的孩子颇有气势的出出进进,王一煜总是将头扭向别处而默不作声。每次碰到王嘉兴和他的同伴们,他都悄然的避开了。

两个孩子的不同影响,就像暖春和严冬般分明。这些深深影响着除了刘氏以外的王家,尤其是王九明本人,其最终的结果就是,王九明对兄弟俩的态度越发的冰火两重天了。

大正十三年,秦戎国皇室降生了一位公主。

这是二十年内,秦戎国皇室降生的唯一一个公主。秦王骊喜欣喜若狂。在理政宫骊环公主百日的喜宴上,秦王携皇后,夫人,美人等妃嫔宴请了诸国使臣以及火云观,天地门,逍遥宫和百灵门这秦戎国四大宗门的掌门。

皇帝高兴,天下也跟着沾光。心情大好之余,秦王不仅赦免了一批死囚,还捎带着减免了一些赋税。一时间,秦戎国弥漫着欢喜的氛围。

黎民百姓,自古就爱凑热闹,小公主诞生,秦王说:“三十日内普天同庆”,朝廷的玄学大师们便讲:“喜气冲天,百日内黄道大吉!”,于是,迷信权威,尊崇皇室的庶民们骚动起来,托小公主的厚福,民间的男婚女嫁开始扎着堆的密集起来,就在大家吃了王家婚酒,又赶去李家吃流水席的欢畅时候,又一桩好事降临了。

这一日,在旺村东口的一个土墙上,一个中年蔷夫(管事的)用手指沾着浆糊抹划了半天,贴上了一个告示。蔷夫一走,这粘纸的浆糊还未干,土墙前,已吸引了一大帮的村民挤近围看。

告示是朝廷颁布的,前面一堆官话,村民们看了一眼便跳过,将精神直接放在了关键重要的字头上。

“……凡男子,龄十之有五,诚以文章拔类者,由县乡三老蔷夫推荐,入县试,备作良选。凡懿懋出众之士,入大安文宣馆,必择才嘉以厚禄,以充稷社之梁……”,众人看罢,兴奋咬尔,议论声纷起,片刻之后,一个个的便兴奋的传播去了。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王九明带着王嘉兴,俩人拎着四大包厚重的东西,避过了众乡亲的耳目,悄然敲响了朱之和家的大门。

经过了屏息等待,门开半扇,客套一番,笑脸相迎,四个美妙的步骤过后,最终,这父子俩挤身进入了朱家的大门。

十几天以后,县里面来人了,带走了王嘉兴,王赫等四个孩子。

一个月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兴奋的村民王焕发口中频频传播:“王家老二,就是王九明那个有出息的大儿子,在县里笔试,夺了头名!,不光如此,获得好成绩的还有朱先生的侄子王赫。他的名次仅次于王嘉兴,笔试过后,据说县令看上了他俩!”……

村子沸腾了,对村民们来说,这可是旺村二十多年来都未曾出现过的大喜事了。村民们互相议论着,叹息着,

而王九明呢,他这几天心情特别的好,,有意无意间总是往人多的地方走,逢人便不停的恭礼哈腰,收获着各种的赞美和祝贺。

喜事至,客人到。这六七天来,王家的朋友络绎不断。连这几年都不太来往的邻居们,竟也纷纷拿出了家里的东西,帮着照顾一些顾不过来的客人。

王九明高兴的合不上嘴,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在正房内,同一拨拨客人频频的端酒举杯,王嘉兴则恭敬的站在一侧,频频的倒酒劝酒,看上去十分的谦和礼貌。

至于王一煜,则应王嘉兴的请求,王九明将他单独锁在了一间偏僻的小柴房内。一日三餐皆有母亲从小窗口递入。虽然来的客人多,刘氏和二闺女不停的忙着炒菜烧饭,但是,一有空,刘氏还是不时的来看看她的小儿子。除此以外,大部分时间里,王一煜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听着外面热火喧杂的声音独自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