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佟，”他捧起了水面上还飘着枸杞的那杯茶水，嘬了一口，踱到低头核对账目的中年男人身边，凑近看了一眼，“这是第几本了？”

在旁边的纸页上画了两笔，中年男人闻言，将面前账目的扉页翻开仔细瞧了一眼，似有无奈之色：“这……第三本吧，还多着呢。”除去这才核对了一点的第三本账目，摆在他身后堆积如山的，是加班好几天才能完成的任务。

小袁也不在佟文的身边乱走了，将那杯刚刚泡好的热茶放到了桌子的边缘，就继续在自己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是税务科里经历浅显的新人，在这税务科里，除了佟文和李旭晏，几乎没有人能够称得上是税务科的“老人”。

佟文和李旭晏，是公司还没有这么大规模时就已经来到了税务科了的。

所以刚来的小科员们对他们也难免有些恭敬与客气，在老税务科科长退休这件事上，佟文和李旭晏，一直是小职员们内心推崇的对象。

暗地里也一直有关于他们仕途的传闻与讨论，在佟文和李旭晏不在科室的时候，没了科长，小职员们就喜欢聚在一起，谈家长里短，谈时事，而其中自然也包括对于新任税务科科长的猜测。

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而佟文和李旭晏也皆是有所耳闻，只是为了不沾惹是非，在科室里总是很避讳谈这些事情。

小袁是两个月前才进了税务科的，在税务科里，他的位置离佟文最近，而对于佟文，他也是最欢喜的。

在很多事情上，佟文都帮助过他很多，这对一个刚入职场的新手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慰藉。

所以也格外对佟文依赖一些。

窗框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迎着缝隙，小袁被拂了一丝凉意，蒸腾出水面的几缕热茶气也被吹得歪散了些，小袁起身，合上了挂落在两旁的格子窗帘：“老佟，这几天我听科室的人都在说，老科长更中意李旭晏一点。”

话音刚落，原本还埋头于数值的佟文一下子愣住了。

小袁咳嗽了几声，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来，茶杯重又握回手里，他看不见佟文的愣神，喝了一口水便继续说着：“咳……嗯，在科室里都这么说，说是老科长更中意李旭晏的人品，前几天，还喊李旭晏出去喝了一顿酒，问了几句他女儿的事。”

“嗯。”

佟文掩饰过眼里那一瞬间的讶异，中性笔在纸上磕磕绊绊写出一串数字。

他的女儿佟文记得，小名叫娜娜，填报志愿时，是老科长参考的，而佟文的女儿会转校，也是老科长的建议。

他们的女儿都在同一所大学里，因为那所大学里的副校长是老科长的表弟，对娜娜和佟文的女儿总会帮衬些，小职员们总说这是对佟文和李旭晏的照顾，可小袁的话里，总好像是变了一番意味。

这似乎是在预示着，税务科科长的位置，李旭晏是内定的了。

不知道何时，老科长对佟文的关注愈来愈少了，这半年多的日子里，表面上的佟文还是和李旭晏平起平坐，可暗地里，却总有人不时的告诉他，老科长对李旭晏的亲睐已经盖过了他对佟文的关注。

每一天，佟文都像是在度日如年。

“不知道李旭晏是怎么一步一步笼络老科长的，总觉得老科长对——你，有很大的偏见。”小袁将嘴里茶水咽进喉咙，眼睛却没有看着佟文，打量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夜晚。

佟文不发一语，只是翻过了写完的那一页，趴在办公桌上，将那一页对折好。

办公桌之间隔得很远，小袁与佟文说的话并没有被别人听见，以沉默结束了这段话，小袁仍旧回到了那堆账本里，算着积累有三指厚的那些账本，好像结束了一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以为佟文不会在意。

然而，说者无心。

在小袁的眼里，佟文是云淡风轻惯了的，他只是替佟文鸣不平，或许佟文本就无意这场晋升，只是老科长不了解他，太过于利益化了。

在同事的面前，佟文永远是稳妥无争的样子，有没有这一场晋升，对于佟文来说或许都一样。

而这一次，他却只是故作淡泊。

在佟文的心里，李旭晏是朋友，是同事，如果没有他要为之付出的家庭，他和李旭晏，或许永远都不会为了科长的位置而分道扬镳，而老科长对他的冷落或许也不能改变他的心境，只是他第一次，知道了不甘，从平起平坐一下子坠落云端的感觉。

如果李旭晏在不久的任职会议上当选科长，佟文的境遇就还是一个资历深厚的员工，可实质上却已经是南辕北辙了。

很快就要临近年关，人事部的会议安排在新年之前，在公司还没有决定税务科科长是谁之前，他一定要抓紧时间。

浓厚的心思久散不去，眼神专注的地方又算出了一笔新的税收，他掀起之前的那一页，思忖良久，随后在右下角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数字。

每一本都在他和小袁的这样操作的努力下慢慢减少，办公室已经有不多的人结束了自己的任务，去主任的办公室交接完，经过佟文的办公桌时，都报以礼貌的一笑:“走了。”“好好，慢走慢走。”他一边点头回应，一边接过小袁递过来的最后一本账单，堆叠在自己的那张账目表上。

“可算完了。”

先前倒的那杯枸杞茶凉透了，小袁伸了个懒腰，满满当当的账目单随意在桌面上摊着，小袁最后拿起账单看了一眼，也随手交给了佟文:“结束了，老佟，我回家了，孩子还在学钢琴呢，我得回去陪陪孩子。”

外面的雪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小袁不禁担心起老婆叮嘱自己下了班要去接送的孩子，喝了一口凉嗖嗖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咽下去，他便抓起了搭在身后的外套：“老佟我走了。”

正低头查看小袁那张账单的佟文闻言，挑了挑眉间，抬头望了一眼整理衣装的小袁，轻轻颔首：“好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下班之前应该完成的任务，佟文和小袁是互相合作着，所以当佟文抱着那一摞账本去主任办公室交差的路上，还是能看见不少散漫懈怠的同事在缓慢整理着桌面上的一堆账本。

“啊欠——”

不知道是哪个同事赶进度赶累了，佟文快要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时，耳边还能听见墙角边传来的呵欠声，他小心翼翼地将账本堆放在主任办公室门口的那张小台桌上，腾出手来叩了叩主任办公室的门。

——进来。

主任雄浑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响起，佟文定了定心神，一边抱回账本，一边拧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属下核对的账目，主任是向来不看的，只是在佟文抱进来时象征性的翻看了几本，捻走两份整理出来的账目表，便一股脑儿的合上了，指了指南边那张堆满了账本的陈旧办公桌。

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围绕在自己身边那股加班的紧张便烟消云散，他在低头看手表的同时，不经意撞上了身后同样是为交代工作而来的李旭晏。

“哎哟哎哟，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佟文匆忙的道歉完，抬头细看时，才看到李旭晏从一捧账目后探出的头，两个人目光相遇的瞬间，佟文的脸色便有些尴尬，只有李旭晏满不在乎，发福的脸上挂满了微笑：“没事，老佟，那么客气干什么。”

他的账本要比别人高出一截，佟文留意打量了一下，是佟文和小袁加起来的一半还多一点。

“怎么这么多？”

比别人多出一倍的账目让李旭晏有些喘不过气，佟文讶异发问时，他恰巧看见了佟文左手边的那个小台面，本来就有脊椎炎的他因为趴着办公，神经压迫着，也让腰后的酸痛更甚，他想找个地方暂时让自己歇一歇，佟文看了他一眼，搓着手侧身让过。

厚实的账目一放上去，佟文就听出了声音里的那股沉重，李旭晏顿觉手上觉得轻松了许多，双手扶腰喘气：“这些账不都是我的，是我经过那边，帮几个同事带的。”

李旭晏这样一说，佟文心里的疑虑便瞬间被打消了一半，他不回应，只是端详着李旭晏放上去的那些账本，轻轻点头。

一个小时前小袁对他说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现在的他看到李旭晏，再也不似以前那样亲近了，猜忌和排斥是他对李旭晏言不由衷的举动，老科长对李旭晏的加倍青睐，和自己的渐渐失意，让他在看到李旭晏时不得不多疑一些。

他几乎都要笑自己的小气了。

李旭晏的账目和自己的一样多，证明私底下的那些传闻并不是十分真切的；佟文这样想着，如果老科长对他关怀有加，细节上就会体现出来了，又怎么会让李旭晏的和佟文的一样多。

火锅店中充斥着浑浊的味道，烟味与暖气在这个狭小的店面里已经不是唯一能够主导气氛的了，还有喝醉了酒和窃窃私语的声音交错着，在z市数不清的火锅店里每天上演着。

桌子上又多了一杯雪花啤酒，佟安喻醉醺醺趴在面前那盘没吃完的锡纸金针菇前，连最后所剩的啤酒都被她一饮而尽。

今天是林舟和涂子相恋了九百多天的日子，一千天的时候正是年关，天南地北，林舟没有机会陪涂子去d市的家，所以在元旦之前林舟就已经约好，等自己没课的时候，就要将涂子和纪乔懿带出来，尝一尝这新开的火锅店。

而临见面时，纪乔懿拉住了涂子，问她是否能够带上佟安喻。

佟安喻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先前的纪乔懿，涂子并不知道佟安喻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了佟安喻低落，她便有几分了然。

她同意了

于是佟安喻与纪乔懿，并肩坐在了林舟和涂子的对面，佟安喻与林舟是很陌生的，只是知道他是涂子的男朋友，今天的这顿饭，是他请的。

“你就不要吃的那么少了，偶尔吃一顿晚饭，不会胖的，”林舟点的一份招牌烘烤鸡翅被服务员端到了桌子中央，林舟站起身来，用手徐徐将那份鸡翅推到了涂子的面前，而另外的两份，则被他分给了纪乔懿和佟安喻，“尝尝看，听说很好吃。”

“哇，不用了我和安喻自己来。”

属于佟安喻的那只盘子里也轻轻被放进了一只鸡翅，她没有抬眸，只是在林舟用纸巾擦着手坐回了位置之后，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你吃吧，跟林舟不用客气，”佟安喻失落，涂子看进了眼里，她转身，对身后正在另一边上菜的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阿姨，可不可以麻烦您给我拿两瓶啤酒，随便两瓶就好。”

“好小丫头，等阿姨一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