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一缓。

玄悲出言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莫要再吵，此行毕竟都是为着一个目的而来。”

铁无常道：“大师说得不错，那么我们即可动手，此时已至最佳时机。”

玄悲道：“铁施主在理，就劳烦铁施主为江湖除去邪魔。”

哪知铁无常却面露微笑，随意摆摆手道：“这等天大功劳，晚辈自是不敢与大师争抢。”

玄悲合十双手，却不答他的话，竟转过头看着剑空，一字字道：“阿弥陀佛，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就在眼前，剑施主为何仍在犹豫？”

剑空心中冷笑，表面却满是恭敬，颌首道：“玄悲大师这话可着实不好，要说良机……对于我们哪一个来说不是良机？”

他紧接着一字字道：“既然洪大哥这么想坐丐帮帮主之位，那么就请洪大哥出手可好？”

洪三通和蔼一笑，淡淡道：“这人一老，身子骨委实有些生锈，那么就劳烦让夜小兄弟替老人家动手？”

夜不探在一旁疑惑地看着几人推来推去，却见众人的目光骤然齐齐注视向自己。

他心中一凉，连忙摆手道：“不是晚辈不愿，晚辈着实害怕上官斗天得紧，万一到时他突然起身，那么晚辈……”

花红尘道：“之前他站着时，你却不觉害怕……此时他倒下，你却知道害怕？”

夜不探脸色阴沉，一字字恨恨道：“你若不怕，自去就是。”

花红尘面色不改，只快速扫视了众人一眼，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冷笑。

突然，她身子一动，已捡起地上的雪白长剑。

下一刻，她竟已扬起长剑，向着上官斗天的心口刺去。

只闻“呲啦”一声。

剑入三寸，不多不少。

没过多久，上官斗天胸口附近的衣衫，已渐渐现出一片极为妖艳美丽的血花，纵使神仙到来却也难以救活。

众人脸上莫不现出一种痛快至极的表情。

玄悲高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邪魔既除，江湖已定。”

洪三通阴冷一笑，道：“可我等却不是邪魔……”

铁无常道：“不错。”他看向夜不探，又道：“不知夜贤侄……是否心中仍有惧意？”

夜不探闻言，摇头笑叹道：“晚辈何时怕过？”

玄悲道：“既然如此，上官施主本是由夜施主‘带来’，就劳烦夜施主将他‘带走’。”

夜不探虽心中极不情愿，却也只得沉着脸点点头，同时心中极是懊悔，为何非要在众人面前逞能。

他是真的惧怕“神剑斗天”，纵然上官斗天已然身死。

不消片刻。

整座峡谷仅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丑陋侏儒，一名绝色女子，还有一个死人。

花红尘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上官斗天的尸体。

默然良久。

她仰天长叹一声，紧接着足下轻轻一点。

优美的叹息声犹在耳边，她整个人却已飘然离去，仿若一位红尘仙子。

夜不探紧盯着她的妙曼背影，止不住在心中咒恨道：“早晚有一天，叫你个贱人知道我‘玉面郎君’的厉害。”

他又转过眼瞧着上官斗天，面上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最后却是要我来帮‘神剑斗天’收尸。”

他终是没有了惧意，只觉甚是有趣。

缓了又缓，他又冷笑道：“我收了你的尸体又能如何。”

夜不探果然如他所言，“收”了上官斗天的尸体。

他随意寻了一处悬崖，将上官斗天扔了下去。

凄冷无边的山谷，不时传出几声嘶哑的鸟鸣。

冰冷刺骨的寒风猛然来袭，浩瀚江面已升起一阵阵浓雾，天地间唯余一片萧瑟衰败的景象。

乞儿正呆坐在一块冰冷巨石之上。

与洪自在离别已有些时日，乞儿却丝毫未曾寻到妹妹的下落。

现在，他的心中仅剩下悲痛与绝望。

乞儿抬起头，凝望了一眼远处浩瀚无边的黝黑江水。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现在，乞儿正一步一步，向着前方不知名的大江行去。

他行得缓慢，却极有力道，在地面留下一连串又深又长的脚印。

乞儿已行至岸边，足下就是冰冷漆黑的江水。

他却仍呆呆地望着远方，满面悲伤苦涩，同时嘴里喃喃道：“爹、娘……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报仇，孩儿只好以身作陪，妹妹……还望你不要怨哥哥先走一步。”

说话之间，他脚步一刻也未停。

江上已完全被乳白色的浓雾笼罩，乞儿瘦小单薄的身影印在其中，一时间更显孤寂凄凉。

只是下一刻，浓雾中的人影竟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乞儿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团黑影，由于浓雾缠绕，再加上心绪不平，竟没有看清黑影的真正模样。

只是心中却涌起无限愤恨，他不由得恨恨道：“我要寻死，你竟拦我？”

说罢，乞儿直接伸出手去，同时口中冷冷道：“待我弄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只是下一刻，乞儿却是充满惊讶。

原来这团黑影竟是个人。

一个男人，不知死活。

见他的凄惨模样，乞儿觉得他委实早已死去。

只是乞儿却又骤然愣住，竟什么也没有再去想。

呆愣半晌。

乞儿凄冷一笑，口中喃喃道：“想不到寻死的人，却是寻到个真正的死人，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寻死’？”

现在，他的心中竟再也没有了“寻死”的想法。

只因一个死人就“死”在了他眼前。

他心底猛然醒悟，明白了“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那是一种极度悲哀，却又不能形容的痛苦。

乞儿紧盯着面前死去的男人，伤感一叹，低沉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自然要为你找个家。”

他又仰天悲呼道：“只是我这个沦落人的家，却已是永远也找不到……”

默然良久。

乞儿深吸一口气，强行止住内心情感，紧接着伸出手将男人抱起。

入手一片冰冷，他止不住心中打颤。

乞儿凝注着男人的脸，不由得内心再次一震。

纵然已死，男人却仍然悲痛不堪。

哪知就在这一刻，乞儿注意到男人的睫毛竟微微动了动。

夜色已深，无星无月。

乞儿不自禁地再次添了些干柴，火光不断跳动，映在男人苍白痛苦的脸上。

男人的脸色一阵转青，一阵转红，身体也已渐渐好转起来。

乞儿注视着他，不禁摇头苦叹道：“想不到却是个活人……”

只是转眼间，他又充满感慨，一字字道：“活人好……活人好……”

男人终是渐渐转醒。

乞儿被一阵低沉无力，却又好似争吵一般的声响自睡梦中惊醒。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默默念道：“上次洪老将我吵醒，却是要教我习武，你……你可是也能教我习武？”

乞儿说完，却又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看来我真是想着‘报仇’二字已入疯魔，怎么可能随意一人，就有洪老那么高强的武功……”

话一说罢，他又是狠狠地甩了甩头，将心中杂念渐渐摒去。

只听得男人口中一直无意识地重复道：“水……水……”

乞儿重重一叹，好在火堆还未熄灭，就拿起一把柴火，又撕下一大块衣襟，去得附近沾满了淡水回来。

乞儿将衣襟对准男人干裂枯燥的大嘴，用力拧下了一连串干净清澈的水珠。

男人宛若是久旱逢甘露，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只一个劲地将清水吸进嘴中。

过了足足好一阵，男人才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时之间，乞儿却也弄不清此刻心中到底是何感受，不由得喃喃道：“想不到救一个人竟然是……”

说到此处，他却是再难以说出一个字来，只是转眼又自言自语道：“却不知杀一个人又会是什么感觉？”

“你想知道杀一个人的感觉？”

“那感觉可不好……至少我杀人，从不曾感觉到‘好’这个字……”

“救人的感觉……我却也觉得不好……我却也觉得不好……”

男人一口气说出了三句话。

虽然他说得极轻极慢，不参杂丝毫感情。

但不知怎地，乞儿却能感觉到他说的每一字都极有份量，每一字都饱含情感。

默然良久。

乞儿道：“但你‘救’了我。”

男人道：“到底是我救了你，还是你救了我？”

乞儿鬼使神差地道：“我救了你……我感觉……好……你救了我……你感觉……”

男人道：“我感觉不好……我感觉不好……”

乞儿道：“但我的确救了你，你也的确‘救’了我。”

男人道：“那么你是否需要报答于我？”

乞儿道：“那么你是否同样需要报答于我？”

“教我习武！”

“替我杀人！”

二人同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