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生玉骤然睁开双眼,目中早已泛出了一丝丝极为浓厚的兴趣。
他又用一种极为温柔的语气低声道:“黑玉黑玉快些跑,咱们一起探究竟。”
若是叫女子听到话里蕴涵的一丝丝甜蜜情感,只怕一颗芳心早已被融化。
黑玉竟也好似通灵,猛地打了一串响鼻,紧接着四脚齐动,“踢踢踏踏”的急速向着脚步声发出的方向奔了出去。
晨雾弥漫,朦胧似幻。
萧生玉的目光尽头处果然现出个人影。
透过迷蒙的水雾放眼一望,诡异人竟好似夜里走丢的幽灵,仍独自迷惘在清晨。
而他竟好似没有听见后方传来的一道道马蹄声,始终只缓缓踱步前行。
萧生玉已距离他不足三丈。
诡异人仍在默默前行,仿佛在他的眼中,只有走路这一件事可做。
萧生玉的嘴角早已泛起了一丝带着浓厚兴趣的微笑。
他竟也没有作声,只掀开纱帘,轻轻拍了拍黑玉的马尾。
二人之间的距离始终维持在两丈一尺。
不多一分,却也绝不少半分。
自然是由于萧生玉与黑玉心意相通。
就这般过了半晌,诡异人竟好似不知疲惫为何物,始终只会抬脚、落脚、抬脚、落脚……
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始终异常的轻,轻得仿佛他的整个身子是由一张薄纸做成。
但每一道脚步声在萧生玉感觉起来,却又如同十万大山一般沉重无比。
要做出一个动作并不困难,但要始终维持一个动作而没有丝毫差错却是艰难至极。
萧生玉终于忍不住掀开纱帘定睛一瞧。
只第一眼,他就已目定口呆。
若是世间存在着让萧生玉呆若木鸡之事物,只怕在这一刻之前,就连萧生玉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
只见诡异人只身着一件蓝色粗布长衫。
虽说是蓝衫,却早已洗得泛白,甚至上面大大小小的补丁加起来应有好几十个,而脚下则穿着一双用枯草编制而成的麻鞋。
一头黑中参白的发丝,随意散乱地垂在背后,双肘向上弯曲,好似正端着个物品。
然而就是如此简陋至极的打扮,就是如此随意犹如漫步的动作,却就是使得“弄玉生箫”自灵魂最深处猛然蹿出一股震撼与钦佩。
萧生玉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生得如此挺拔不屈。
他的颈、背、腰、腿,好似是用世间最坚硬的钢铁灌铸而成,让人感受不到哪怕一丝弯曲,就像是坚强与正义的化身。
而他的每一个动作,竟都能在无形中深深感染到你。
在他的面前,所有人都似已黯然失色。
就连萧生玉,竟也不由得有一丝自惭形秽。
二人之间的距离,已在不知不觉间多出了三丈二尺二寸三分。
萧生玉骤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马车内已空无人影。
萧生玉快速踱步前行,同时异常轻柔道:“朋友请留步。”
虽然这并不是件礼貌的事,他却还是死死咬着牙做出。
只因他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好奇。
骤然间遇到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无论是谁,却也不会耐得住内心的情感。
萧生玉倒也想过有可能会自讨没趣,心中早已做足了准备,却不想诡异人竟真的顿下了步子。
下一刻,他转过身,凝注着萧生玉。
萧生玉刚送到嘴边的话,竟下意识地缩回了肚子。
只因他感觉自己好似踩到了柔软棉花的舒畅,沐浴在明亮星光的优雅,身置于宽广大海的包容。
萧生玉正瞬也不瞬地凝注着诡异人的双眼。
他一眼就从其中看见了一种对生命的尊重敬畏,以及对生活的热爱向往。
萧生玉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感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竟有如此……”
他实已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汇,能说清那一双眼睛的独特魅力。
如果非要形容,那么就是“普通”。
除去一双“普通”的眼睛外,在诡异人的一整张脸上,却又找不出一丝亮点,鬓角的皱纹还分外显眼。
一切也仅仅只能用普通来形容。
默然一阵。
诡异人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知公子为何叫我停住?”
声音也极其普通,但由于这一丝微笑的出现,萧生玉竟直觉如沐春风,整个天地都好似因为这一丝小小的微笑,而变得更加富有生机与活力。
他凝视着那一双极富魅力的眼睛,感受着那一丝神奇至极的微笑,不由得已痴了。
勾魂诱人的舞媚儿,他却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竟不想此刻对着一个男子竟变得犹如痴呆。
诡异人下意识呼唤道:“公子……公子……”
萧生玉只感觉有一道自灵魂深处发出的真切呼唤,眼前终是渐渐恢复清明。
他定了定神,摸了摸鼻梁,不禁摇头叹道:“想不到……想不到……”
诡异人微笑道:“想不到什么?”
萧生玉道:“想不到朋友竟会遂我心愿。”
诡异人轻声道:“公子若是无事,却也不会随意叫我停住。”
萧生玉不禁干笑出声,满脸尴尬,吃吃道:“我……我还真没什么事,只是……只是心中好奇。”
他本以为眼前之人定会生气,而后直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哪知诡异人却柔声道:“如若我仅仅顿下身子,就能满足公子内心的好奇,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诡异人话音未了,萧生玉就已觉心中一阵阵热血翻腾,一时之间竟早已是热泪盈眶。
他霍然大笑纵声道:“好,好,好!”
一滴滴泪珠,顺着他白皙紧致的肌肤簌簌滑落,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优雅。
萧生玉紧紧凝注着诡异人,高声道:“我这辈子交定你这个朋友。”
诡异人却摇头深叹道:“我们还是不做朋友最好。”
萧生玉下意识道:“为何?”
诡异人微微垂首,紧紧盯着用双手捧着的一个黑色瓷坛,喃喃道:“像我这样的人,如何有资格能与别人成为朋友?”
萧生玉朗声道:“你若没资格,那么谁有资格?”
诡异人咬着牙一字字道:“天下之人皆比我有资格。”
萧生玉摇了摇头,面色郑重,一字字道:“不管你如何说,这句话我绝不会收回,也绝不会后悔。”
余音未了,他已轻烟般地飘进马车。
车身骤然调转,竟头也不回地悠然离去。
与此同时,马车中传出一声高呼:“朋友,我叫萧生玉,你呢?”
短短九个字,却如同朋友之间的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密耳语。
无论是谁听见,也会瞬觉心中一暖。
诡异人的嘴角倏然微微一翘,高呼道:“无名。”
萧生玉透过白色纱帘呆呆地瞧着黑玉,嘴角早已挂着一丝微笑,喃喃道:“无名……无名……朋友……朋友……”
无名竟也同时凝注着手中的黑色瓷坛,吃吃道:“这一次回来,却也不想会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人,自你走后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高兴。”
他的双眼之中早已凝结着晶莹如玉的泪珠,犹如梦呓一般接着道:“诗意……诗意,你可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