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生玉好似已痴了,只无力瘫坐在地上,呆呆地凝注着“无名”的身影。
他自然早已想过,不再守自己的“规矩”,出手拦下黑袍人。
萧生玉却又知道,即使他阻止黑袍人,“无名”也定会阻止他。
黑袍人正一步一步向着“无名”行去,每一步都会在湿地上留下一个很深的足迹。
他的身子早已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脸庞也已因无比兴奋而扭曲。
“无名”只无声地凝注着黑袍人,任凭凄冷水滴如何击打,身子永远是那么的直挺、不屈。
他的双眼里也满是平静,犹如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
黑袍人手里的一柄漆黑剑骤然扬起。
仅仅只需一下,定能在瞬间夺走“无名”的生命。
漫天乌云聚集得更加深厚,大地早已陷入了黒黯的漩涡。
漆黑剑距离“无名”的心口绝不超过半分。
黑袍人眼中的疯狂,早已化作了无数柄利剑,深深刺入了“无名”的心。
萧生玉早已绝望地紧闭上了眼,整个人已如同一只死狗般瘫在了地上。
骤然之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震天雷鸣响起。
包裹天地的冰冷黒黯,瞬间已被划破。
一柄同样漆黑的剑,却好似比一切更要快。
未等雷鸣消散,未等黒黯重聚,竟就已刺入黑袍人的心口。
一种没有人能够形容出来的快。
黑袍人根本未能有任何反应,竟也不知道心口已被刺了一剑,鲜血早已如雨水一般滚滚而落。
他只用力将手中漆黑剑,向着“无名”的心口刺下,却发现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来。
霍然之间,黑袍人竟感觉自己的心口传来无限冰冷。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望,只能看见一片鲜血,如同他面上的鲜血一般猩红。
忽然,黑袍人的眼中流下两滴清泪,身子已随之倒下,漆黑剑也已“嗒”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已闭上眼,面上绝不见半点表情,雨水如何也冲洗不掉的鲜血竟也不见,唯独余下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难道之前的鲜血真是乞姝所流,这一次的眼泪才是属于黑袍人?
或者之前的鲜血是黑袍人为乞姝所流,这一次的眼泪,又是从未流泪的乞姝为黑袍人而流?
情人间的眼泪,又是谁为谁而流?
“无名”至始至终只默默凝注着黑袍人。
无论黑袍人是何表情。
无论黑袍人做何动作。
无论黑袍人是生是死。
“无名”的眼中只有一片平静。
剑一魂只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萧生玉,紧接着又已隐没在了无边黒黯之中。
“这一条命算我还你。”
一道听上去极其拗口,又充满坚决的声音,渐渐消散在迷蒙细雨中。
……
明月,朦雾。
冰冷湖水一片漆黑,点点星光闪烁晶莹,岸边杨柳正随风飘摆,好似情人的轻柔抚摸。
萧生玉斜倚在一颗粗壮的柳树下,正瞬也不瞬地凝望着水中明月,双眼犹如湖水一般漆黑深邃,其中又隐隐透出一丝极为显眼的慵懒。
他好似在静静等待。
一阵之后。
一道妙曼倩影一点一点自冰冷黒黯中现出。
她就像是天上仙子。
白衣飘飘,完美无瑕。
来人是问纤儿。
萧生玉只悠悠瞧着湖中明月。
问纤儿凝注着他被明月轻抚的白皙脸庞,一时之间竟好似已呆了。
良久良久。
问纤儿狠狠咬了咬红唇,已渗出了丝丝鲜血,才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她微微摇了摇头,转过目光凝望着迷蒙湖面,一字字愠道:“你叫我来……就是看月吹风么?距离一月之期可所剩无几,若你……”
萧生玉截口淡淡道:“凶手已找到。”
问纤儿下意识紧声道:“是谁?在哪?”
萧生玉道:“死了。”
问纤儿秀眉一皱,嘎声道:“死了?”
萧生玉只微微点头。
问纤儿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萧生玉道:“你可以不信。”
问纤儿的目光直视向他,娇喝道:“你……”
萧生玉的目光却绝未有丝毫变化,仍只幽幽凝注着水中明月。
问纤儿紧紧凝注着他。
默然半晌。
问纤儿深吸一口冷气,一字一字道:“我信。”
萧生玉淡淡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短短八个字,却让问纤儿气恼不已,小脸已被气得通红,皎洁月色映照之下,赫然竟交织出一种极为艳丽的色彩,同时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诱人风味。
她死死咬着银牙,一字一字道:“你还未说凶手是谁……你若说不出来,我同样可以当你是凶手。”
萧生玉喃喃道:“凶手是谁……”
话音骤然顿住,默然一阵,他才又叹息接着道:“我也不知。”
问纤儿冷喝道:“好你个萧生玉,竟故意消遣我。”说话之间,手中绣剑早已出鞘,冰冷剑身闪现出一种慑人的白光。
萧生玉却犹若未闻,只凝注着水中清月,又叹了口气,其中竟好似包含了无限感慨。
沉吟片刻。
他开口道:“若非要说他的名字……”他又一字字叹道:“情人泪。”
问纤儿下意识喃喃道:“情人泪……”她美眸一凛,冷喝一声,道:“我怎从未听过江湖上有此人,你岂非是故意编出一个……”
不等问纤儿说完,萧生玉就打断她道:“你未听过的人不知有多少哩。”
问纤儿心中又已冒出一股难以浇灭的无名火焰。
她自然早就想对萧生玉动手,却还是有自知之明,唯有瞪大美眸,死死凝注着萧生玉,犹如恨不得将萧生玉生吞活剥一般。
问纤儿真心觉得萧生玉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她以前绝未遇见一个让她如此束手无策之人。
就在问纤儿的气焰达到顶峰的一刻,萧生玉竟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身影。
黒黯的远方,悠悠飘来一丝慵懒优雅的声音:“女人生起气来,简直就是一只老虎。”
问纤儿终于忍不住心中气愤,高喝道:“萧生玉……你……你莫要再让我遇见,否则……否则……”
话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得狠狠跺了跺脚,却好似情人的撒娇,美眸之中又同时带着一丝气愤,竟也好似情人的扭闹。
萧生玉正一刻不停地赶往岳州城。
两日前,在他离开竹屋之时,早已约好“无名”,三日后在岳州城里的天地楼一起痛饮畅怀。
萧生玉自然是想听一听洪醉武的死因,听一听“无名”与乞姝之间真正的恩怨情仇。
至于红尘说的那一番话,萧生玉自然早已明白全为胡编乱造而已。
经过连续多日以来的疲劳奔走,萧生玉委实早已想要彻底放松、享受一番。
他已计划完美,待与“无名”痛饮三百杯之后,就立刻回家休息,好生陪陪孤单的黑玉,半年之内绝不再接一次镖。
但有时往往是事与愿违,一件关乎整个江湖兴衰存亡的大事突然发生……
——
“天下最厉害的人是谁?”
“萧生玉。”
“萧生玉的武功冠绝古今,却绝不是最厉害的人……”
“明白了……武功与智慧缺其一不可……”
“人有第一,其他自然也有……比如毒药……一个人再厉害,却也绝厉害不过毒药。”
“那么天下最厉害的毒药又是什么?”
“情人泪。”
“情人泪……情人泪……情人的泪……自然是最厉害的毒药……天下委实再也寻不出另一种毒药,能比情人的泪更毒。”
“绝不是情人的泪。”
“那么究竟是……”
“情人流泪。”
——阿归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