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生玉不禁被感染,微微恭声道:“夜深人静本该休息,晚辈还要前来叨扰,实请红尘大师见谅。”
红尘淡淡道:“施主能来陪不寐之人说些话,贫尼自当多谢施主才是。”
萧生玉叹道:“果然瞒不了红尘大师,晚辈前来确实有问题想要请教大师。”
红尘道:“施主但说无妨,贫尼若知,无不诉予施主。”
萧生玉微微颌首道:“不知大师是否听过‘乞姝’二字?”
不得不叹,这问题着实问得妙绝。
并不明问是否听过叫做“乞姝”的人,而是问听未听过“乞姝”二字。
若听问题的人听过,自然会下意识答“听过”。
若未听过,自然也定会下意识回答“未听过”。
可若是听过想故作未听过,却必定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思虑时间,以将“乞姝”二字转换成一个叫做“乞姝”的人。
反之亦然,未听过却故装听过,也是同一个道理。
就仅需那么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却也足以使得萧生玉辨别出真话与假话。
哪知红尘竟淡淡道:“听过却又未听过,见过却又未见过。”
萧生玉心底略微无奈,没想红尘大师竟与他打起禅机来,但以他的智慧又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只不过是略觉有些麻烦而已。
只听萧生玉淡淡道:“大师听过‘乞姝’之名,却未如同之前一般,单独听过‘乞姝’二字;大师见过乞姝一面,却又从此再也未见。”
红尘微微一叹,道:“施主智慧,红尘不及。”她紧接着淡淡道:“施主可有兴趣听个故事?”
萧生玉凝注着她佝偻的背影,朗声道:“红尘大师的故事必定极为精彩,晚辈定当洗耳恭听。”
红尘一叹,用略带回忆的口吻道:“约二十年前,贫尼还未出家,而乞姝与她的哥哥乞儿也还未消失……”
萧生玉在心底暗道:“想来乞儿应是神秘男人……也就是黑袍人。”
“乞儿为了抢夺风云门门主之位,不惜利用乞姝,让她去勾引当时的风云门门主……至于乞姝的美貌,自然无人能抗拒……”
萧生玉下意识微微点头。
他虽未见过乞姝本人,却早已见过她的画像,又不禁同时在心中一字字叹道:“真是心狠的男人,难怪能接连杀害五派之人。”
只听得红尘又道:“乞儿让乞姝将当时的风云门门主引到了他早已设好埋伏的地方,奸计自然也就得逞……”
“可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男人,是风云门门主的亲传弟子,二人自然也就交上了手,男人最后仍是死在乞儿手上,乞儿却也已是身负重伤无法行动,带来的人原本就已疲惫不堪,自然也就被杀了个干净……”
“乞姝自然也就放过了乞儿……”
萧生玉倏然出声一字字道。
他不禁同时在心底一叹,道:“原来天下第一大派风云门,竟是因此而毁灭,竟是一个女子起到了最为关键的因素……美人……美人……果然害人不浅……”
萧生玉又霍然嘎声道:“可红尘大师你又是为何……”
“贫尼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乞姝一命,见她一个弱女子孤身行走江湖,实是有些心痛不忍,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她的师傅,至于她的事……贫尼也是后来才知道,只因她心肠实在太软,竟将一切都瞒着贫尼,自是不想我因此而有事。”
红尘深深叹了叹,一字字道。
这一番神秘的故事,本就充满凄悲哀绝的时代感,再经过红尘沧桑清冷的声音渐渐道出,竟又是增添上一丝肃穆庄重。
萧生玉听完,心中也止不住感慨连连。
顿了好一阵。
他才微微垂首道:“红尘大师……晚辈还想请教一个问题。”
红尘道:“施主请讲。”
萧生玉立刻出声道:“大师是否知道乞儿身在何处?”
红尘道:“请恕贫尼实在不知,只因他早已消失了近二十年。”
萧生玉眉头早已皱起,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如若不知人在何处,他又要到哪里去找?
就在此刻,只听红尘竟倏然淡淡道:“不过贫尼听闻乞儿前段日子,好似又已出现在了江湖之中。”
萧生玉不禁喜从心来,下意识急切道:“在哪?”
红尘道:“塞边。”
萧生玉激动得差点跳将起来,朗声道:“近二十年间,他定是到了塞外。”
红尘道:“一个消失了近二十年的人突然现身,不是……”说到此处,话音骤顿。
萧生玉果然替红尘接了下去:“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红尘沉默不语。
默然良久。
萧生玉凝注着红尘的背影,叹了又叹,吃吃道:“实不瞒红尘大师,晚辈也是偶然听闻两个男子的谈话才能寻到此处,才能幸运地听到这一番凄美往事。”
红尘只微微点头,自然能听出萧生玉还有话要说。
萧生玉也点了点头,又低声道:“可二人却说乞姝是个疯子,而红尘大师你……你是个心肠歹毒的……”
红尘微微一笑,淡淡道:“只因二人是昔年的风云门弟子。”
萧生玉恍然明悟,立刻微微躬身道:“还请红尘大师多多恕罪,晚辈实乃无意冒犯。”
红尘微微摇头,道:“无妨。”
萧生玉不禁叹道:“红尘大师不愧是得道高人。”
红尘道:“阿弥陀佛,贫尼已将所知尽数告知无名施主。”
萧生玉微微躬身,恭声道:“既然如此,晚辈也不敢再打搅红尘大师清修,就此告辞。”
话一说完,就转身缓步离去。
待临近小门时,萧生玉倏然回头,凝注着红尘的枯瘦背影,用略带歉意的语气道:“其实晚辈唤作萧生玉。”
话音一了,人已出了门。
红尘却一声不发,好似再也听不见丝毫声响。
令人窒息的黑黯总是极为短暂,纸窗上好似已染上了一丝丝曙色。
萧生玉正踱步在凄冷幽深的林木之间,不断暗自思虑道:“乞儿……定是神秘男人,也定是幕后凶手……一切定是他所为……”
“可他为何会如此做?是了,这次突然复出,必定是想要卷土重来,所以必定就要动五大门派里的人……”
“如若我猜得不错,情人泪必定是极其珍贵的宝物,否则又如何能打动洪醉武、洪天强、风三四、蛇离奇、问人凤等五人?”
“至于无相,定是没有被情人泪诱惑,却终究禁不住人间绝色的魅力……”
“而将杀人罪名嫁祸于我……定是想借我之手,削弱掉五大门派的力量,果真是一个狠心毒辣的男人……”
“我萧生玉定要将你揪出。”
萧生玉骤然一字一字道。
乞儿仅仅为了“乞姝”二字就想杀书殇灭口,无疑也会想要将当年认识他的人全都杀光。
这一点萧生玉自然早已想到。
至于红尘为何还能好好活着,萧生玉自然也早已明白。
事情都已过了二十年之久,就算乞儿想要杀了红尘,可又哪里知道她身在何处?
更不提她早已足不出户,出家做了尼姑。
事实上这一次针对萧生玉的阴谋有着许多疑点。
为何雪白地毡会好似刚铺好的一般一尘不染?
为何一个足不出户的老尼,却能知道远在塞边的消息?
为何二十年前的红尘俗事,一个出家高人却记忆得如数家珍一般清楚难忘?
为何萧生玉还未说二人的模样、声音,红尘就已知道二人是谁?
萧生玉若细细一思,定会立刻反应过来。
虽不能直接揭开阴谋,却绝不会如此心浮气躁。
但他的一颗心早已紧系塞边,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对翅膀,直接飞过去打探乞儿的下落,又哪里会有其他的心思?
幕后凶手自然也紧紧抓住了萧生玉的这一丝急切心理。
萧生玉并不知道,此刻的静心庵内,正发生着一件他做梦也绝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