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斗天距离乞姝已不足三尺。

直到这一刻，乞儿才反应过来。

他死死捂住胸口，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骤然嘶声尖吼道：“不要。”

“不”字未出口，他就已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待乞儿说完这两个字，身前的地面上早已布满浓稠乌黑的血液。

只是眨眼之间，黑血就已然消失，似已被泥土完全吸收。

再看一眼地面，竟比之前更要鲜红上几分。

话音未落，乞儿就死命挣扎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直到现在，他竟仍爱着“她”。

但有个人却委实比乞儿快得多，甚至已完全超过上官斗天的速度。

只听“噗”的一响，一只手竟径直穿透弄风云的心，只露出一截书生般的手掌。

月色黯淡，浓雾迷蒙。

上官斗天怔怔地凝注着弄风云。

二人之间，相距仅仅四寸不到。

上官斗天不知道为什么会顿住，却下意识地顿了下来。

弄风云也同样早已愣住，只死死地凝注着上官斗天的脸。

只因上官斗天的面具，竟不知怎地突然滑落，已露出了一张又老又皱的面庞。

谁也不会想到，面具之下竟是这么样的一张脸。

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丝毫表情，只能辨别出一双眼睛。

其余竟全是又深又丑的皱纹，甚至连他的嘴，也已成了其中极为普通的一条。

然而此刻，就连上官斗天脸上唯一能被辨认的双眼，竟也好似染上了一层水雾一般模糊不清。

冰冷面具仿佛才是他的脸，而他真正的脸却宛如一张面具。

乞儿也一瞬不瞬地凝注着二人，眼里早已镶满了苦涩至极的泪水。

就连看透人生百态的无情时间，也不愿错过这一幕，好似已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突然，一滴眼泪“嗒”的一声掉落在地，却又瞬间被泥土吸收。

红褐色的泥土竟好似突然黯淡下几分，并隐隐带给人一种冰河解冻、大地回春的美妙之感。

那一滴眼泪赫然竟是上官斗天的。

无论是谁，也绝不忍心破坏这一幕。

但她是乞姝。

一名走遍世间，也绝寻不出第二个的女子。

乞姝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断剑，直接向身前猛地一刺。

断剑自上官斗天右掌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呲”的一声直直穿过。

狠狠刺穿了弄风云的心，紧接着又死死地扎进了上官斗天的右胸。

猩红鲜血犹如决堤之水，不断滚滚流出。

乞姝如同一个疯子，刺了一剑之后，竟又是另一剑。

不到片刻，弄风云与上官斗天二人的身上就已是千疮百孔。

只是弄风云的嘴角却是始终微微翘起。

他的头正不断在一点一点地偏动，眼角的余光已能隐隐地瞥见乞姝。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好似还想要说话。

他是否想说：“姝儿，你已杀了上官斗天，你已成为风云门主，你开心一点，好么？”

下一刻，他已再也动不了哪怕分豪。

弄风云已像一只泄了气的球一般瘫倒在地，嘴角却仍带着一丝微笑。

他却绝不是为了乞姝而死，只是为“爱”放弃了一切——名利、权势、生命。

爱，是伟大的、高尚的，同时也是自私的。

同样倒下去的人还有上官斗天。

在他眼中始终嵌着一滴清亮如星的泪水。

这一滴清泪，竟奇迹般地将他一张丑陋狰狞的脸完全转变。

变得富有生机与活力，五官好似变得清晰可见，所有皱纹都仿佛已消失不见。

至少在这一刻，上官斗天的心中，定是再也没有仇恨。

乞儿怔怔地看着二人。

他早已满面泪花，无语凝噎。

乞姝的面庞上已画出了无数朵妖艳血花。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断剑一扔，一颗芳心砰砰直跳。

冰冷断剑直直没入地面，未发出丝毫声响，只因地面早已被鲜血所浸透。

默然良久。

乞姝竟突然疯狂大笑起来，笑声愈传愈远，久久回荡不息。

——惨白的月色。

——迷蒙的轻雾。

——尖哑的笑声。

——满地的黑血。

——阴冷的气息。

完美地演绎出了一场悲惨凄绝的离别。

良久良久，乞姝嘶哑的笑声才逐渐停止。

她又诡异一笑，目光灼灼地凝注着乞儿，哑声道：“乞儿哥莫非想留下，做我的左右臂膀么？”

乞儿只紧紧闭着嘴凝注着她，眼里早已没有了泪水。

他的泪已流干。

乞儿忽然紧闭上眼，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走……走……”

他每说一个字，头就会低下一寸。

第二个“走”字未出口，乞儿的头就已有小半塞进了仍凹陷着的胸口。

乞姝娇声一笑，嘶叫道：“让我走？”她冷笑着一字字道：“让我放弃唾手可得的风云门？”

乞儿只死死闭着眼、埋着头。

他的身子早已开始剧烈抽搐。

乞姝凝注着乞儿。

她的双眼愈来愈明亮，好似已超过了漫天繁星，自顾自地喃喃道：“你不敢杀我，绝不是因为你想放过我。”

她忽然凄厉一笑，嘶吼道：“我说得可对？”

乞儿始终没有睁开眼哪怕一丝。

他的身子早已停止了一切动作，好似已变成了一座石像。

只因乞儿已明白，无论对乞姝说什么、做什么，都绝已无用。

正在这时，乞姝忽然“啪啪”两声拍了拍手，同时高声道：“将她带上来。”

话音未息，左面山壁的小道上已出现三道人影。

正是那两名大汉以及画诗意。

月色凄惨苍白，画诗意惨白的小脸，却比月色更加凄婉悲绝。

只因她早已凝望到了乞儿。

画诗意的身子不断剧烈地挣扎、颤抖起来，奈何被两名大汉给控制得死死的。

任她如何用力，却也终究没能挣脱。

画诗意早已热泪盈眶，珍珠般的泪水，顺着清瘦的面庞簌簌流淌。

她却只死死咬着牙凝注着乞儿，身子也像是用尽了力气般瘫软而坠。

直到最后，竟是两名大汉将她的身子一步一步拖至葬魂谷中。

乞姝一直注视着乞儿，见他仍没有丝毫动作，心中不免有些惊慌。

但当她转眼一瞧，见到画诗意凄婉哀绝的可怜模样时，心中却又下意识地定了定。

乞姝倏然一笑，嫣然道：“乞儿哥，瞧她是谁？”

她的话刚一出口，画诗意的情感就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再也无法忍住。

眨眼之间，她已纵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听上去是那么凄惨悲绝，四周竟好似同时传出无数道嘶叫哀鸣，以至于那两名大汉全身的汗毛都止不住地悚栗直立。

乞姝却早已翘起嘴角，紧盯着乞儿，冷笑道：“还是不肯说话？”

乞儿紧闭的眼终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好似被看不见的人给强行掰开。

下一刻，他已睁开了眼。

乞儿凝注着放声嘶哭的画诗意。

他的双眼早已红过鲜血，嘎声道：“你要我说什么？”

乞姝娇声道：“随你说什么，再不说的话……可就没得说……”

画诗意霍然哑着声抽泣道：“你想杀他？”

乞姝瞧着画诗意，嫣然道：“自然。”她紧接着死死凝注着乞儿，残酷一笑，一字字道：“你若不死，我怎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