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扬天下,浴血止戈;闲云野鹤,三杯淡酒,白子柒和白苓一样想选后者,他有机会,但人从来不只为自己活着。
既然他来了,就注定要放弃所有,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白苓不行。
天空渐渐放亮,繁华的北落,完全没有被秋末的寒意冲淡它的热闹喧嚣。明媚的阳光下,鸾台如掌权者炫耀胜利的丰碑一般,*肃穆地矗立在权利最集中的主城中心。
叶望秋在甬道口驻足良久,石闸机括早已修复,然而斑驳血迹依稀可见,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他终于又回来了。
这是一座明亮而奢华的牢笼。
仙鹤追逐着丝竹管乐悠扬地盘旋在楼台上空,安宁祥和,仿若云上仙家。而云下是八根镇魂柱,柱身镂空鸾鸟,以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卦方位排布四方,栩栩如生,似翱翔九天,正顺天时,应地利,附人和,将最浓郁的灵气全部汇聚在鸾台之上,寓意清气满乾坤,天下太平。
故而千百年来,这个千秋阵眼一直是天下英豪封禅之地。临瑶阵仙观海澜、青丘灵仙王子缚,蜀山剑仙向寒川等风云人物都曾在此留下足迹。
然而自从白玉京执华夏牛耳,它已不复从前,彻底成了这江湖是非地,了断恩仇。
有人想挤破头上去,可叶望秋却一直想下来。他抬头看了眼楼台前矗立的石刻,不屑地笑了一声:“什么清气乾坤,天下太平,终归一纸笑谈。”
他坦然踏上石阶,三百六十阶,盘旋而上,每一步踩上去都无比沉重,十五年前,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就是带着他从最顶端一步步杀下来,如今他却要在走回去,这对他来说很残忍。
“叶望秋,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冷冷的女声。
一袭白衣,一柄寒剑,柳烟柔孤傲地站在石阶的尽头,清冷的外表看上去就如她的名字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美得让人胆寒,让人不敢正眼相视。
叶望秋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人影,一点寒光缓缓敛回瞳孔的深处,“我从不让人失望,我说过我会回来就一定会。”
锋利的声线传进耳中,充满了直击灵魂的穿透力,轻而易举地挑破那封存的记忆。柳烟柔的瞳孔慢慢收紧,空洞洞地盯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五年前,叶望秋将她的剑一点点从胸口里拔出来,丢在天下人面前时,也用同样的口气说过类似的话。
那天,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叶望秋,一个令她恐惧的叶望秋,至今她仍然记得自己像条落水狗一般瑟瑟发抖地站在天下人面前,任人耻笑的情景。
她转过身,冷若冰霜的脸孔上扬起一丝微弱的笑意,“真是讽刺,五年前我留你,你拒绝,然而现在你还是回来了,像条狗一样回来了,可还说着同样的话。”
今天的叶望秋或许有些不同,那种感觉就像是钝刀重新打磨出了锋芒,让人有那么一刻的炫目,但是过去便是过去,叶望秋早不是那个锋芒毕露的天才,而她柳烟柔也不是那个虚荣心作祟的怀春少女,因此任何的口出狂言在她看来都没有任何说服力,即使有,她也会用自己的剑将它挑碎在襁褓之中。
“你今天不像是来认错的?”
“这个世界没有对错,只有是非。”叶望秋面无表情,话中有话。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
“你不也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吗?”
“咄咄逼人?”对面笑声顿止,阳光温柔地洒在柳烟柔冷漠的脸上,仿佛滚铁投进了冰湖,除了森森寒气,连最轻微的涟漪都不会激起。
“如果这个世界如你所说只有是非,那今天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叶望秋语气平平地回到。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不会再给你拒绝的机会。”
柳烟柔抬起手,一个侍从呈上来一截衣角,红白间色的染色布料平时并不会引起注意,但在此刻却像是烧红的铁,不断灼烧着骤缩的眼球。
没人想到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如此病态的地步,是被逼无奈,或许更多的是天性使然。
她的眼里绝对容不下一粒沙子。
叶望秋瞬间失去了所有冷静,十步石阶骤缩一步,他冲到柳烟柔面前,死死地拽着她的衣领,目光锋利如刀,“你把她怎样了?”
“没怎样,我只想看看那个女人对你到底有多重要!”
绳索慢慢升高,一个女人被高高吊起,她的头发散乱,遮住了原本的容貌,而身上红白间色的襦裙此刻已彻底被血染红。
“我看到了,她对你很重要。”柳烟柔讪讪地笑了起来,她明明很失落,却佯装得十分愉悦。
叶望秋的手从领口滑落,藏在袖中的拳头却一点点捏紧,“放了她,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关她的事。”
“那跪下来求我啊!”
千金换不来的男儿膝,眼前的人却跪的毫无份量,柳烟柔的眉头慢慢皱起,突然一把掐住叶望秋的脖子,将他攥在手里,“现在知道求我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就凭你曾经拿剑指着我吗?”她的手指一点点陷进肉里,力度逐渐加大,“五年了,你知道我多想做这件事吗?你越在乎,我就越要让你失去。”
叶望秋的脸渐渐涨红,布满血丝的双瞳仿佛两颗摔碎的玻璃珠子,撕裂得令人害怕,“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杀人?”
“因为她该死。”
决绝的话音在缺氧的大脑中回荡,掀起无数熟悉的记忆,叶望秋用充血的眼珠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沙哑的嗓音骤然冷绝,“你更该死。”
充斥的杀气瞬间抚平了青年脸上的波澜,他扣着柳烟柔的手,一点点将她的手指掰开,毫不留情地将她撇在原地。
“你敢动她,我马上杀了你。”
柳烟柔瞬息愣住,她看着眼前的人缓缓走过身边,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这个人毫无灵力的气息,却依然充斥着骇人的气魄,仿佛一口古井,让人不敢轻易试探它的深浅。
她整个人颓败下来,她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人眼中竟如此微不足道,那些青葱的过往原来只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独角戏。她低垂着头,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着伤口,“我在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份量?”
“没有。”叶望秋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是残忍。
柳烟柔笑了,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笑,她看着叶望秋,笑声顿止,“你无情,休怪我无义,你选她,我要你死!”
白玉京五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信心让叶望秋臣服,可是当她站在这个人面前,才发现自己一败涂地。
阳光渐渐隐入一片乌云之中,如同将光明带离了人世。四处暗伏的刀剑瞬间出鞘,混乱的灵力在危机四伏的空间中掀起一阵更加混乱的气流。
叶望秋一步步走向前方,刀剑不断在他的身上留下伤痕,将他的脚步染红,他依然大步向前。
“我给你机会,你为什么不珍惜?你真的一心求死吗?”叶望秋对另一个女人的情义在柳烟柔身上却是把无情的刀子,在她心里越插越深,她狠狠地咬着嘴唇,羞耻和愤怒瞬间填满了她的心房。
“你的机会只会留给自己,我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在死一次又有何妨,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血滴滴答答的淋满了叶望秋身后的路,有死无生,这无疑一种蔑视,更是对柳烟柔过去的不断挑衅。
“不甘心的该是我!”
柳烟柔打断他的话,抬起手,愤怒地朝前方一拍。一只由灵力汇聚的手印重重地拍在叶望秋的后背,他踉跄了两步,“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却依然没有停下。
“你给我停下!”柳烟柔绝望地咆哮着,“你为什么要闯进我的世界?为什么要拒绝我?难道我还配不上你吗?”一下,两下,三下……直至浑身鲜血淋漓,那个人依然没有停下。
长剑瞬间出鞘。
“咻!”一道凌厉的剑气划过,带着血液喷溅的嘶嘶风声。叶望秋抬起头,滚烫的鲜血一点一滴落在他的额头,泛开阵阵凉意,像十五年前那样,一直凉进心里。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头顶因失血而不停抽动着的躯体,仿佛有一双无情的大手在一瞬间伸进他的身体,卸下了生命的最后一根楔子,他的人生突然坍塌成一座废墟。
他本该来了解一段仇,却又结下了更多怨。
“现在你死心了吗?”柳烟柔握着那把剑,像十五年前那样麻木不仁地癔笑着。
叶望秋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在接近的前一瞬,被一道无形的气墙震飞。
柳烟柔伸着手心,看着远远摔在地上的身体,冷漠地收回掌心的灵力,“你对我太残忍了。”
叶望秋咳出一大口血,双肩上下起伏着,是一种无法宣泄的愤怒。
“残忍?什么叫残忍?”
“杀一个远离江湖的女人叫残忍,杀一个红颜知己叫残忍,又或者杀一个家破人亡的女孩叫残忍,杀一个用命保护弟弟的姐姐叫残忍?”叶望秋擦掉嘴角的血,缓慢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前方,双目猩红,“我对你不止是残忍,我是要你死。”
沉寂十五年的身躯,一股力量开始攀升,这股力量本该是济世的良药,但它也可以是灭世的刀锋,白苓说他们的剑不该用来杀人,他不敢忘,可命运不相信眼泪,只服从绝对的力量。
“为什么你们那么喜欢杀人?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风曳长袍,眼泪挥洒出一条发光的长线,远远地被甩在身后。一股灵力瞬间冲天而起,一把剑跟着冲开木匣,划破长空,悬浮在叶望秋身前,“嗡嗡”低吟。
龙吟九霄上,风雷惊四起。
赫赫灵光现,三五斩邪声。
黄沙覆枯骨,剑出慑鬼雄。
千古风云变,君临止兵戈。
此剑名曰君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