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秘密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窥视着。

她看上去就像是飘摇在哀伤的浓雾里的一朵残花，没有枝叶，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凋零的泣血花瓣。

无论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者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她都不该独自承受风吹雨打，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恰巧白子柒经历过痛彻心扉的绝望，所以他的心很难在这个女人面前坚硬起来。

他看着女子柔弱的身影在忽然吹拂过的风中变得模糊，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也是寻雾山的遗民，为什么要杀张之洞？”

孤独的身影在前方停下，一阵柔和的细风吹起长已及腰的长发。雨眠没有回头，而是轻轻地伸出手，迎着风，一根根收起她那温柔的手指，仿佛在抚摸亲人温暖的手心。

“雾妖生来便与寻雾山同在，我从来没杀过寻雾山的后人，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

“这话是说给我听，还是你自己？”白子柒笑了一声，拳头在手心里微微握紧，“你说不会，可你还是做了，白玉京要将寻雾山赶尽杀绝，可你还是在帮他们……”

雨眠同样笑了一声，她的笑不同于白子柒的直白愤怒，而是一种不留情面的自嘲，“刀子杀人还可以见血，可世道杀人，是连血都见不到的。它就像漂浮在水底的恶蛟，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从幽暗的水底窜起，将你一口吞下。可即使这样，还是会有人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从它嘴里拔下几颗牙。你还年轻，会有很多路要走，还会遇到很多人，而我不同，我的记忆只剩一场念想，等它也没了我就该随风去了。”

她的话说得隐晦，但同样凶险。一朵乌云遮住了头顶的月光，巨大的阴影仿佛一场看不见的阴谋，缓缓将人吞噬。

白子柒脸色发白，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关心起女子的动向。

“你要去哪？”

“吃饭，然后找个地方洗澡，你不觉得自己身上很臭么？”女子拾起轻盈的步子，闲庭信步般走开。

白子柒尴尬地耸了耸鼻子，没有立刻跟上去，幽幽的声音又从前面传来：“你现在最好不要离开我十步以内的范围，否则出去我不保证你会不会被人大卸八块。”

“我还有重要的事，其他的我自有办法……”白子柒活动活动了肩膀，自信满满地伸出手，“剑来。”

静谧的山林间除了沙沙的树叶声响，别无其他。

“……”白子柒看起来像是呼吸都要停止了，他那只手就一直保持着尴尬的握举姿势。

没了“君临”，他一下子变得茫然不知所措，该去哪里，做什么，他都失去了方向。

“嗯？”雨眠轻蔑地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内心叹了口气，“十步。”

她的表情冷漠疏远，语气显得短促而匆忙，或许是漫长的岁月磨尽了她的耐心，让她迫不及待想要改变什么。

――

离风陵渡几十里的小镇子。

雾气腾腾的温泉里，一双纤秀白皙的脚高高地跷在水池边。轻轻的水波荡漾，冒着热气的水面潋滟着波光粼粼的魅影。雨眠悠然自得地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水流的抚慰。

长时间的奔走过后，没有什么比泡个澡更加舒服的事，尤其是像她这样容易满足的人。

白子柒却幽怨地抱着胸口，像女儿家一样羞红了脸。那足以令所有男人炫目的雪白胴体大大方方地摆在他面前，他却只敢缩在角落里，用足够坚定的心境克制着心底那些不好的邪念。

他不愿下来，可雨眠二话不说地一脚将他踹了下来。他现在就像是贵妇养在香闺里的面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主子，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打算泡多久？”他忍不住问。

温暖的水流轻轻地摩擦着身上那些伤口，帮助受损的组织加速恢复，其中应该混合了雨眠的灵力，白子柒能感受到。

不过就算她没有恶意，白子柒依然觉得这样十分羞耻。孤男寡女，一丝不挂地面对面泡在水里，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自在。

可雨眠却完全没有这种担心，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的羞赧。她勾起柔软的丝巾，在炙热的目光下，轻轻地擦洗着自己修长的腿，好像并不赶时间。

“十步。”她懒懒地抬起动人的眸子，看了眼不耐烦的白子柒。

“你让我靠得这么近，就不怕我一激动伤口裂开，嗞你一身血吗？”白子柒压抑着心头的不满。

雨眠一听，眉头微微蹙起，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鸦雀无声的温泉四周，空气陡然低了几度。

当白子柒感觉到不是太妙时，一阵寒意已经从暖洋洋的水底窜了上来，抵住了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接着便听到冷冷的女音：“老实一点，否则……断了你的邪念，也省得你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能用武力解决的事，雨眠从不屑多费口舌。

白子柒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已经沉沉地埋进水里，然后摇晃着湿漉漉的头发钻了出来。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光滑细腻的胴体上一颗颗滚落下来，让刚清醒一点的白子柒再次呆住了。

“你……你真的是来要我命的吧？”

喉结咕咚滚动了一下，白子柒目瞪口呆地看着曼妙的身姿，居然忘了闭起眼睛。

“啪！”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拍回到现实之中。

白子柒捂着火辣辣的面颊，皱起了眉头。这或许是他吃耳光最频繁的日子，但是每一记耳光都及时把他打醒了。

水中的灵力依旧平稳地流转着，轻触着皮肤，很真实。

“记住我灵力流动的方式，只有这样你才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我的动向，下次才不会轻易死在我手上，懂了吗？”

原来，她并不是单单为了给自己疗伤，而是将她全部的秘密都告诉了自己，难道……

“你是想死在我手上么？”白子柒郑重地问。

一个修行者将自己最原始的灵力流动方式展现给你，那几乎等同于把所有的破绽告诉你。

氤氲的水雾环绕着那张冰冻千年的面庞，更给孤独的女子添上一抹神秘的面纱。

雨眠没有回答，而是重新坐回水里，合起了眼睛。所有的秘密都随着目光熄灭隐藏到了无尽的黑暗中，她仿佛看见了那场不知道结果的漆黑厮杀，不过，她希望最后睁开眼睛看见光明的是白子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