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一身的时候可以无所畏惧,四海为家,可有了牵挂就该为家人的安危着想,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巧合。
和煦的微风带着岁月轻浅的脚印拂过十里枫林,卷起迟落的五角红叶,旋了几旋,一下子又钻入未知的远方。
在这样纷乱的世道,像长枫居般安宁的地方已然不多。
白子柒坐在长长的回廊里,拿了一壶酒,却一直没有见喝下。
“你在看什么?”有意克制的步伐在耳边落下,白子柒抬起头,叶芷箐不知何时到了身边。
一身似血的火红,在这同样娇艳的枫林叶海之中,少了之前男装的拘束,多了几分女子的柔情。
她转过头,看着这片凄美的风景,话语绝情,视线却久久没有移开,“十几年都没有落完的叶子,还有什么好看的!”
物是人非的微薄感慨,曾几何时,一个女孩从这里离开坦然踏上绝路,她十里相送,依然无法阻止她的决意,李遗策更是亲手布下这座大阵,意图留下那道决绝的背影,他最得意的学生,却只留下了这经年不变的枫林。
叶芷箐许是没注意到自己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依然看着某处,凝听着什么,可白子柒全看在眼里。
“既然不好看,那你又在看什么?”他问。
叶芷箐微微一怔,黯沉的目光扫了眼身旁的青年,然后转身,表现出一贯的冷漠,“老师让你去一趟。”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补了句:“手伤了就别喝那么多酒。”
一个大姐姐般的声音。
她与白苓是旧时的同窗,势均力敌的对手,更是携手进退的姐妹,她佯装的难以亲近其实只是一种心虚。
斜阳暖照,温暖的小房间里,头发花白的老人泡好了茶。洋溢着水雾的光束下,那副佝偻的身形看上去苍老了十岁。
“你来了?
他看见白子柒进来,便将茶杯推到对面,白子柒恭敬地行了礼,才坐下。
“先生,我四姨怎么样了?”
“伤不打紧,不过她的气血很虚,灵路亏损严重,一时半刻醒不来,不过就算醒了,一身修为怕是要废去大半。”
“没什么办法吗?”
“普通人消耗的灵力是可以慢慢恢复,但她的灵力是被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强行剥离的,老夫也是生平仅见。”李遗策茗了口茶,以平复那股残余在风四娘体内力量所带来的震撼。
“是什么力量?”白子柒不由得一阵心痛。
“某种封印的力量。”
听见这句话,白子柒立刻联想到了白玉京想从风四娘身上拿到某样东西,隐隐作痛的心房更加担忧起来――难道和灵脉有关?
“你没事吧?”李遗策见他神色凝重,半天不说话,开口询问。
“没事,只是有点担心四姨。”白子柒皱了皱眉,将心中的揣测暂时隐藏,毕竟那关系着天下人的命脉,不能轻易告知他人,“先生费心了。”
久为人师的李遗策自然知道他没说实话,可他没有点破。看着这个年轻人,令他想起了同样喜欢一肩挑起所有的女孩。他摸了把胡子,狭长的眼线偷偷转向外面,“这也算我能为她做的一点小事吧!”
一种迟暮老人特有的无力,白子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凋零的几簇秋黄,什么也没有,“你们说的她是?”
“白苓。”即使不愿提起依然会脱口而出,其中包含着一个老师的遗憾。李遗策回头看着白子柒,顿时满面哀伤,“我最得意的学生。”
白子柒仲愣在原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她”会是白苓,这是白苓从来没告诉他的。
难怪长枫居会帮自己,原来是……
一阵沉默后,他起身,深深作了一揖,这是白苓无法在行的师者礼。
李遗策点头默许,从青年身上缅怀那逝去已久的师生情,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捧在手里看了一眼,递给白子柒,“她留给你的,说你一定会回来。”
白子柒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里是一把半圆铜芯,他看了半天,从脖子下取出另外一把,拼凑在一起,正好是一把完整的钥匙。
“白玉京费尽苦心想得到它,现在终于物归原主了。”李遗策不禁感叹。
白子柒将钥匙捏在手里,仿佛将更加重大的责任扛在了肩上,现在看来之前对李遗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显然他比自己知道的更多。
“东西一直在先生这里,白玉京为什么会找上四姨?”
“不是他们找风四娘,而是风四娘在找他们。”
“我不明白?”
“你听说了默家龙池里那一百多口人吧?”白子柒点了点头,问道:“这有什么关系?”
李遗策认真地道:“那如果是寻雾山的遗族呢?”
寻雾山是掌握着天下灵脉的族群,世代生活在蓝草涧,可自从白家灭亡,他们也随之消失了,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如果白玉京在找他们,那天下又将会有场大劫,而且这次不会再有第二个白家阻止得了他们。
“不可能,雾山五行都死了,没人能找到灵脉,白玉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白子柒摇了摇头,否定心中可怕的想法。
“不,还有一个人。”
“谁?”
“寻雾山张之洞。”
白子柒难以置信地盯着老人,而老人的神情凝重,显然这不是他凭空捏造的谎言。
“白玉京果然还没有死心。”他将钥匙挂回脖子上,藏入怀中,更加意识到了它的分量。
这么多年了,原来风四娘还用自己的方式守着那个早已不存在的白家,白子柒更加自责。
“如果我没猜错,这把钥匙应该和灵脉有着莫大的关联吧?”
白子柒点了点头,当年白取风站在蓝草涧城头,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那一天他把“四方神宿”交给了他和白苓,拔剑入阵后再也没有回来。
“它是开启‘四方神宿’的关键。”
“四方神宿?”李遗策投来询问的目光。
“父亲只把钥匙交给我和姐姐,让我们一定要守好它,他说四方神宿一开,灵脉将毁。”
“也许风四娘知道的更多,要不然她也不会假借它来吸引白玉京的注意,这个东西或许比掌握灵脉的位置更重要。”李遗策叹了口气,“不过这个世道比她想象的复杂很多,要救那么多人,凭她一个人还远远不够。”
阳光没入云层,透过窗纸的光束一点点从李遗策脸上隐去,让他的话深沉的有些可怕。
白子柒抬起头,深邃的眼眶中一抹莫测的锋芒划过,如同在迷茫大海上寻到了一盏明灯。
“她一个人也许不够,但是我回来了,就不会在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这么说你是有备而来?”
“我不想来,但是这个天下让我来,白玉京存在一天,这个天下便永无宁日,姐姐要的太平也不会有。”
李遗策摇了摇头,仰头长啸:“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也不及那丫头一朝悟道,她看得比我们都远,你没让她失望,东西我替她给你了,剩下的靠你了。”
白子柒看着耄耋之年的老人,揖首道:“先生恩情,我代姐姐谢过了。”
“谢?”李遗策摆了摆手,自顾走到门外,看着血红的枫林,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留得下这林子,可却留不下她,不然以她的资质……唉!”
摇摇欲坠的身形在颓败的背景下已显老态,那个谜一般的女孩不知给多少人留下了遗憾,酒鬼,寒雨绫,默听雨,叶芷箐,或是白子柒。
不过当那种遗憾深入骨髓,它就成了源源不绝的动力。
白子柒走过老人身边,感激的同时也多了几分亲切,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姐姐没有死,她没走完的路我会替她走下去。”
有些事一旦决定,是没有理由回头的。
“你不等风四娘醒了弄清事情始末再走吗?何况你受的暗伤并不轻。”李遗策明白这浅水留不下蛟龙,他只是有点不放心那股未知的力量,不过他很快发现这种担忧是狭隘自私的。
“晚一天就会多死很多人,四姨就先拜托先生了。”意志坚定的青年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