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光殿里,刘恒宣南丘进殿。南丘拜了三拜以后,抬头看着刘恒。他越看越觉得熟悉,想了一会儿,他激动起来。
“是你,原来是你,叶儿呢?叶儿在哪儿?”
刘恒的眼睛往侧殿看一眼,说道:“这个叶儿,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南丘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是,很重要。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想起当初和叶儿离别的情景,南丘的心,就像被刀子狠狠的割一样。刘恒看到他悲痛的神情,忍不住问道:“那么重要,你又为什么会把她弄丢了呢?为什么不一直好好守在她身边?”
南丘捂着脸,似乎是不敢回忆过去。他低着头,轻声说:“当时的事情,完全身不由已。我和叶儿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是即使是在我最难的时候,我也不想离开她地。是有人告诉我,她已经命丧火海,而且当时种种证据都说明,她和她的家人死在一起了,我才——哎,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刘恒看他不像作假,也不好再问下去。此时南丘却反问道:“这位先生,你是,代王吗?那,那叶儿?”南丘不禁私心猜想,难不成叶儿是此人的妃子吗?如果是真的,他虽然自己也已经成亲生子,可心中还是会难过。
“她是王妃的贴身侍女。”刘恒说着,斜着眼睛看了看侧殿门前露出的一角衣裙。“本王今天要你来,就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做王妃的御用太医?”
南丘猛然一惊,他曾发过誓言,如今,为了叶儿,他该如何选择呢?他犹豫着,没有说话。
看到南丘犹豫了,刘恒反而有些宽心。之前无心说过,他发过誓不会入宫为王室的人治病,可现在,为了无心,他也没有立刻拒绝。他再一次看了看侧殿里的那个人,做了一个决定。他站起身对侧殿里的人喊道:“无心,有些事情,还是你自己一个人面对吧,毕竟,本王也不敢过问你们之间的过去。”说完,他一径离开了正光殿。
无心在侧殿中犹豫了很久,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本就吃了一惊的南丘,此刻看到无心,更是惊谔不已。他赶紧上前,一把拉住无心,说道:“叶儿,叶儿,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你的,你没有死,真的太好了。”
被南丘紧紧抓住的无心却一脸木然,她冷冷地说道:“南丘公子,叶儿已经死在了从前,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无心。”
“无心——你改名字了吗?无心,没有心,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告诉我好吗。”南丘摇晃着无心的肩膀,想要从无心的脸上,捕捉一丝过去的叶儿的神色。
无心猛然挣开南丘,她冲着南丘吼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现在不是生活的很好吗?代国丞相的乘龙快婿,妻子貌美如花,儿子乖巧伶俐。南丘,你的人生已经圆满了,何必再和我有什么牵连。”
“不,叶儿,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和晓晓成亲,也是因缘际会。可是这么多年,我真的,每到午夜梦回,总是能够想起你,想起我们的从前——”
无心打断了他的话,“从前,从前的叶儿已经不在了,她死了,化成了灰,消散了,你听不明白吗?你跟你的妻儿好好生活就是了,不要再和过去纠缠了,不行吗?”
两个人对视着,尽管无心口口声声地说,不要再和过去纠缠,可是还是和南丘一起陷入了回忆中。曾经的两个人多么亲密啊,他们只差一点就能相伴白头,恩爱到老。可为什么命运一定要在他们最好的时候,狠狠地,用刀,用剑,用斧头,将他们分开呢?
南丘的泪水像开闸的洪水一般向外涌出,这些年他每次想起叶儿,都会忍不住大哭一场,人的体内究竟有多少泪水呢?他怎么哭也哭不干,就像回忆,怎么忘也忘不掉。
他上前试图碰触无心的脸庞,可在他手指即将触及无心的皮肤时,无心却像触电一样闪开了。她重新变得冷静下来,对南丘说:“代王让你来,是要让你入宫,我知道你不肯,可是代王护王妃心切,我不忍心看他为了我一直忍着,所以让他召见你,亲口问问你。你只管将你的想法告诉王爷便是,左右,都是你自己的事。”
南丘问道:“你想让我入宫吗?叶儿,只要你说你愿意,我——”
“我不愿意。”无心再一次打断南丘的话。“我就是想让你亲口告诉代王,说你不肯。”
“你——不想见到我是吗?”南丘问道。无心转过身不看他,说道:“是,我不想看到你,我一见到你就会想起我的过去,那太惨烈了,我无法接受。”
南丘黯然低下头,说道:“好,既然你不肯,我会告诉代王地。”他又深深地看了无心一眼,“叶儿,只要你以后需要我,我即使在刀山火海之中,也要拼了命奔向你。就算,就算让我放弃现在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你记住我的话,我要用我的命,去护佑你,就像你当年护佑我一样。”
陆亦清焦虑地看了看宫外,问刘恒道:“无心性子一向倔强,你也是,为什么不事先问过无心的意思呢?这么贸然让他们见面,就不怕无心难过吗?”
刘恒摇摇头,说道:“凡事不破不立,无心的痛是一直被自己遮掩了起来,她不说,这痛就消散不了。永远不说,就会永远的痛。她吃过很多的苦,在代国之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总之,一定是千难百折的闯出一条命来。既然活下来,就该好好的活,不必作茧自缚,苦了自己,也苦了南丘。”
“可是——”陆亦清还是担心无心,她正要说请刘恒回去看一眼无心,此刻无心却已经走进了殿内。无心看了刘恒一眼,说道:“南丘有话对代王说,王爷请去吧。”
刘恒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了。殿内只剩下陆亦清和无心,陆亦清上前一把抱住了无心,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说道:“我的好妹妹,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苦呢?为什么不说出来?”
无心却趁着陆亦清抱住自己的时刻,将嘴唇贴到陆亦清的耳朵上,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王妃,南丘说,你不是真的窦漪房。”
陆亦清猛的将无心推开,她后退了几步,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无心。她有些混乱,为什么南丘会知道?无心想干什么?她会告诉代王吗?代王会为此嫌弃自己吗?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着,设想出一万种可能,可每一种都让她觉得自己,如堕深渊。
无心看着陆亦清的反应,心中明白了大半。刚才在正光殿,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南丘叫住,南丘问道:“你侍奉的王妃,是不是来自汉宫的人?”无心说是,问他怎么想起问这个。南丘将自己在将军府所听到的让自己一头雾水的话,告诉了无心。无心这一路走来,也是心绪烦乱。除了自己对于南丘的种种烦恼外,最重要的是,王妃的来历。
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和王妃已经是情同姐妹,不可分割。她从没有听过王妃提自己的家人和过去,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疑点重重。她已经嘱咐南丘不要告诉代王,自己也是在代王走后,才做出试探。没想到陆亦清果然反应过激,很明显是做贼心虚。她不禁有些疑惑,以她对王妃的见了解,王妃绝对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而冒名顶替之人,可怎么会?
陆亦清此时紧紧地盯着无心,想从无心的眼睛里看透无心的想法。她不敢冒险,即使是自己极为信任的无心。
看到紧张的王妃,无心问道:“难道,南丘说的是真的?”陆亦清还是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会承认一切,也失去一切。失去宫内的生活不可怕,失去刘恒,才最可怕。
无心又说:“看来是真的了,王妃,事情可能有些麻烦。依南丘的说法,凌海将军见到了真的窦漪房,他们两个,可能要联手对付你了。”
更加震惊的陆亦清,此刻几乎天旋地转。真的窦漪房?她怎么会出现?当年她舍弃一切逃跑,既然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回来。她这一回来,就是和凌海将军联手,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她深深地凝望着无心,既然无心告诉自己这些,那是不是意味着,无心可信?不管了,她需要一个人帮助现在的自己,这样的困境,不是她陆亦清一个人应付的来地。
陆亦清硬生生挺直了脊背,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真的窦漪房。”虽然早就猜到了,可是得到了陆亦清亲口承认,无心还是觉得非常意外。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顶替窦漪房呢?”
“我没有办法,当时,我身不由已。窦漪房在进入代国时逃离,只剩下我们一干陪嫁的人。”陆亦清向无心讲述着当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无可奈何。
听完了陆亦清的讲述,无心倒更加佩服起陆亦清。这个王妃,怪不得一开始对代王不冷不热,而且一点也不像汉宫来的奸细。原来一开始接受训练的就另有其人,真正的窦漪房若是真的进了代宫,以吕后培养人的手段,说不定代国的重要机密都已经被泄露了出去。她拍拍陆亦清的手,劝慰她说:“王妃放心,无心不会害你地。这件事情,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现在凌海将军还没有动手,我们好歹可以先想出一些对策出来。所幸的是,代王对你一片真心,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窦漪房,我相信代王都不会介意地。”
陆亦清却陷入深深的沉默中,她曾经答应代王要对他一片真心。可是自己却又瞒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自己怎么对得起代王的情意呢?代王知道了,真的不会心存芥蒂?她不敢想,一颗心就这样沉下去,却又觉得怎么也沉不到底。就像一块浮木,漂在海面上,探不进海底,也掌控不了方向。
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前面正有一场暴风骤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