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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凰 第三章 醉过之失

接下来的三日,她都不曾见过程惊华。

知晖堂就好像只是给她举办了一场婚礼,然后就把她忘了。杯子里的合卺酒,她却每天都换着,每天都照旧放一些顾玉宸给她的粉末进去,只是放的分量却越来越少,她总是担心等到自己真正需要这东西的时候,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边山头的人,也像是和她有过约定似的,每天晚上都在月出之时于山巅舞剑,月落之时又离开。她除了每日将自己画的知晖堂的地图补上一些、温习在青崖学的武艺以外,看那人舞剑,便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这些天除了送饭菜的人,她唯一见过的是一个叫“桃荷”的小姑娘。

那是她来这里的第二天,正午时分。那个八九岁岁的小姑娘偷偷将头探进了她的房间:“你就是我师娘么?”

谢雨皇知道这大概是程惊华的徒弟,目光刚刚触及她的杏眸,便笑了出来。因为那女孩说话的语气似是无渚无澜,目光却一直盯着她桌上的那盘梅花糕。这糕点是她自己做的,往日在青崖的时候,没事就喜欢折了美人梅来,做这糕点解馋。她将桃荷领进房中,那小姑娘一进门便说:“我师父非要让我练什么辟谷之术,说什么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方能乘云气,御飞龙……一天只让我吃一顿饭,我快要饿死了。”

谢雨皇看着她大快朵颐,突然想起来当自己这么大的时候,顾玉宸也是这样吃着她做的梅花糕,只是同一样东西吃多了总会腻的,他不过吃了五年,便再也不动了。

谢雨皇静静等着她将盘子里的梅花糕一扫而空,见盘里只剩了最后一块,桃荷却犹疑起来,咽了口口水道:“最后一块……留给师娘,师娘吃。”

谢雨皇却将盘子往她面前一推,笑道:“你且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回答出来了,以后我便天天做给你吃。”

“师娘问就是了,我不会告诉师父的。”

谢雨皇敛起面容,轻轻地将面纱抚弄整齐,才道:“你师父平日里都宿在何处,可有过什么侍妾?”

“师父住在那边的清逸堂,离这里约莫有五里山路,不曾有过侍妾。”

“那你师父,平日里除了练剑以外,便什么都不做么?”

“师父平日里还有些许爱喝酒,除此之外似乎真没什么可做的了。”

“知晖堂以南的那个山头……可曾住过什么人?”

桃荷似乎是想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忍痛将最后一块梅花糕推了回来:“这桃荷真不知道了……那边山头不是知晖堂的地界,我们平日都很少出去的……”

谢雨皇点点头,又去厨房里将还未呈上来的几块梅花糕用纸包好了塞给她:“吃乃是人生一大乐事,别听你师父胡诌。”

桃荷笑嘻嘻地将梅花糕藏在衣服里,早已合不拢嘴。临走前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对了,两年前,师父曾带我一同去南边那山上请过一个军师,名字叫什么来着……”

“陆与欢?”

“没错,就是他!不过最后我跟师父都没见过他,有人说这军师几年前就死了,我们就回来了。”

陆与欢的名号她早就听说过,据说先帝征战玉枢国时,便是因为有他的陪伴,才以区区二十万兵力,攻下了方圆九千余里的大国。而后敕勒举兵来攻,大周的军队节节败退。攻入京城外时,却见他一袭玄袍立于城门之巅。那夜,所有驻守在门外的敕勒人,都听到了一曲长歌,浑厚幽远,仿佛从千里之外的大漠孤烟中乘风而来,堂堂七尺男儿,竟由此流下泪来。翌日,敕勒可汗竟未战便向先帝招安。至于白天立于城门之上的那个男人,在一夜之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无从知晓。

然而此后,关于他的传言,便渐渐地少了起来,陆与欢这个名字也日渐从人们的耳边淡出。有人说是先帝因忌惮他的权力和才华,于无声无息中悄悄夺了他的性命,也有人说这个名声盛极一时的军师,实际上是觅得了一位佳人,与佳人一同大隐于市。总之这个人,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了。

谢雨皇送走了桃荷,趴在窗棂上出神。正午的阳光让她有几分倦意。她想,自己夜夜看到的那个人影,或许真的就是那人的魂魄吧。若不是仙人,又怎会有那样的风姿卓绝?

谢雨皇本以为自己刚来到这里一定会失眠,但出乎意料地,她每夜都睡得格外好。

她住的地方离知晖堂的主殿较远,还算是清静。夜里的烛方才燃尽的时候,谢雨皇被门外一阵悉悉碎碎的声音惊醒。因往日在青崖的时候常被子真真人要求与毒物同住,她睡觉向来不沉,任何一点动静便能引起她的警觉。

此时已是霜降时节,山上的夜更加霜寒露重。她匆忙披上衣服,从桌上端了个烛台走了出去。

男人倚在院门上,纵然她不曾摘下面纱,那股酒气却还是扑面而来。

她从心底升起一丝厌恶,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走上前去,将他扶进屋里。谢雨皇上前了几步,看见了男人身上凌乱的呕吐物,以及再也无法掩饰的苍老。男儿饮酒后的豪气,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憔悴和颓靡,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刻画得更加狰狞。

“进屋吧。”谢雨皇忍住恶心,好半天才挤出这三个字,却没有再靠近他。

男人抬眼看了看她,仿佛是从齿缝之中挤出了几声笑声,突然间身形一转,他虽是喝醉了酒,动作的灵敏却不减丝毫。谢雨皇没有挣扎,再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脖子已经被他一只手紧紧地按在了墙上。

一瞬间酒气和呕吐物的味道,都纷纷涌了上来,谢雨皇不禁扭过头去,程惊华手中力道却一下加重,又将她的头扭了回来,另一只手狠狠扯下她的面纱。那张破碎的脸,就这样坦然地展现在他人面前。谢雨皇并不遮掩,只是死死地盯紧了他,看见男人眼角的皱纹随着凶狠的表情,一下子爬的满脸都是。然后她淡淡道:“你喝醉了,进屋去换身衣裳,我再陪你喝。”

“你?”程惊华看着她的脸,突然抬起手,去抚摸她脸上的印记。他开始是抚摸,后来就变成了撕扯,好像要将那块印记从她脸上抓下来一般。刺痛让谢雨皇皱了皱眉,却发现他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松懈下来。那个苍老男人的眼神里,竟浮现出一种和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惘然:“你是月珠么……二十年不见,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谢雨皇嘴中突然被酒味充斥,竟发现那男人已经欺身吻了下来。难闻的气息让她胃里顿时一阵翻滚,本能地去推他,却只碰到他身上坚实的肌肉。下一秒,自己已然被他打横抱起,朝房内走去。

顾玉宸给她的那包粉末,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