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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凰 第十二章 知我叛我

太和殿外风清月朗,太和殿内歌舞升平。

谢雨皇来到殿内时,柳亦寒和皇上都还没来。柳亦寒之前跟他说过,像这样的宴会,皇上一般只请几位亲王,后宫一些位份较高的嫔妃,以及各位皇子。殿上以西为尊,北次之,南再次之,东最次。他们只能和亲王一样坐在南面,对面则是诸位皇子。

谢雨皇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抬头就发现对面坐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而那人似乎也早就发现了自己。

她看见他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搬弄着自己食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当日,青崖山的紫琼殿上,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顾玉宸。

这一年来除了秦妍以外,第二个支撑她活下去的名字。

可是他,为何会跻身诸位皇子之间?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上众人行完礼之后,柳亦寒才从满外走进来。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轻衫,袖口上绣了只腾云欲飞的蟒,是亲王身份的象征。可当他在谢雨皇身旁坐下时,平日里那份闲散不羁的气质还是不禁流露出来。

“你方才生完孩子,这酒我替你喝了。”他将谢雨皇面前的那杯酒撤开,换了杯茶,抬头看着皇上道:“我猜,这一定是新出的巴山雀舌。”

“果然是爱卿最懂朕!”皇上听罢便大笑起来,起身向众臣敬了一杯,“今日是苏爱卿的大喜之日。在座各位都知道,朕与苏爱卿是多少年的至交。爱卿任军师之时,帮朕收复过千里失地,击退过数位乱臣贼子,更是我大周唯一的外姓亲王。如今家中添了一对儿女,朕心甚慰!”

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上目光在众臣只见扫了一扫,又道:“六皇子平日里请安向来不迟到,怎的今日却还没来?”

谢雨皇果然看见对面的座位上,有一席正虚位以待。

也就是这时,她听见了门口一个低沉却十分好听的声音:“韩临渊来迟,自罚三杯。”

殿上的丝竹声并没有因为谁的到来而停止过,但当他举起杯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周身的觥筹交错,都归于无声。

那一袭玄袍似雨前积云,敛于静寂,而蓄势待发。

三杯酒一一饮尽,他在自己席前坐下,目光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只有柳亦寒依旧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在了顾玉宸身上:“皇上,今日倒是有一位皇子,看似面生。”

顾玉宸起身作了一辑:“在下七皇子韩玉宸,恭喜王爷了。”

他虽是这么说,眼神却时不时向谢雨皇瞟去。

“说到七皇子,也是朕的一桩喜事。”皇上笑道,“朕年轻的时候,曾有一次南下赈灾,在当地临幸了一位美人。奈何当时政务繁忙,走之时竟忘了将她带回宫里。三年后朕再次南下,不料又遇到了这位美人,当即将她带回了宫中,便有了现在的宸妃。只是当时与宸妃生的孩子,却已经失散。朕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这孩子。”

“那既然如此,民女也敬皇上与七皇子一杯。”谢雨皇拿起柳亦寒桌上的酒,未等柳亦寒阻拦,便举在了眉前。

一干而净。

她仰头的刹那,顾玉宸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初遇之时,那株于风雪之中,折枝之后,仍然傲骨铮铮的美人梅。

没有几个人敢正眼瞧着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到,皇上的目光里,有那么一瞬间的错乱,那是决然不会属于九五之尊的神情。

然而这样的神情,很快就被杯子落地的声音打破了。

谢雨皇举起的杯子,不知为何竟然掉到了地上,残酒溅了谢雨皇一身。

柳亦寒急忙替她拭了拭身上的酒水,又低头将酒杯捡了起来。所有人都以为皇上会生气,但出乎意料地,皇上只是吩咐身旁的宫女道:“去,陪夫人换身衣服。”

“不过是换身衣服,民女自己去就好。”谢雨皇福了个身,转身从大殿内走了出去。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酒杯,其实是被一颗突然飞来的石子,打落在地上的。

直到谢雨皇的背影消失不见,皇上才开口问苏慕辰:“不知夫人,今年芳龄?”

“爱妻今年虚岁一十有八。”

皇上点了点头。

太和殿门口的那条小径,仿佛要通到十八年前,那芳草萋萋的望月宫里去。

******

太和殿后的花园里,换了一身衣服的谢雨皇迎风而立。

“雨皇,你真的还活着。”顾玉宸从她身后趋上前,想去抓她垂在身侧的衣袖。

谢雨皇转身闪开:“七皇子多虑了。拜七皇子所赐,民女如今还好好地活着。”

“雨皇,这一年来,我一直四处寻找你的下落,日思夜寐,寝食难安……”

“真是奇了怪了,七皇子怎么不为你的秦妍小师妹日思夜寐寝食难安?”

“秦妍她……不过是一介罪臣之女……”

谢雨皇眼角笑意更浓:“拜七皇子所赐,民女何止是罪臣之女,本身就是戴罪之身。”

“雨皇,我都是受秦妍那罪妇的蒙蔽……”顾玉宸本想解释,话锋却突然一转,“上回出了那事之后,青崖在江湖上本已无立身之地。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与皇上相认之后,皇上感于青崖数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特赏赐了青崖黄金万两,这才……”

“七皇子知恩图报,民女感激流涕,不知所言。”谢雨皇连忙对他行了个礼,“只是七皇子忘了,拜七皇子所赐,民女已经与青崖断绝关系了。”

一连三个拜七皇子所赐,顾玉宸已经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那么多的红尘颠沛,身世流离,都是因自己而起。

“雨皇。”他抬眼间,只看见宫墙深深,九重天阙,星云寥落,“你难道忘了么?那年梅花残雪,你在我身旁舞剑……”

“我只记得,那天大雨血洒,我舞动的那把剪春剑。”谢雨皇抬起下巴,只将一个清瘦单薄的背影,留给身后的男子,“顾玉宸,方才太和殿中的那杯酒,你知道我敬你什么么?”

顾玉宸摇了摇头。

“我敬你遇我、知我、授我,欺我、辱我、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