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光亮强烈到让人心悸!
数十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整个世界仿若失去了颜色,唯有一片纯白。
珞薇微眯着还有些不大适应的眼,终于在桌子旁边找到了娘亲。她似乎在哭泣,肩膀轻颤,芾青搂着她,见到珞薇,脸上的吃惊一闪而过,嘴唇翕动,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挤出来。
珞薇一步步走近,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得这么轻,生怕她打扰到她一样。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轻唤,她似乎是哭累了,气若游丝。
“女儿……我的女儿……”
珞薇咧了咧嘴唇,看吧,她就知道娘亲在叫她,别人听不到,但她听到了。
“女儿……我好想我的女儿……”
芾青扭过头,眼带恳求,示意珞薇别再走近。
“娘亲……”
那样甜,那样轻,那样乖巧的声音。
怀里的那个人抖了一下,然后轻颤地回过头——
她几近透明的脸上!!
颧骨凸起的脸上!!
呆滞木讷的脸上!!
深凹下陷的,空洞无光的眼睛眨了一下,两行殷红的血缓缓流下,覆盖住原本干涸变黑的血痕。
她的脸上满是鲜血!!!
“帝姬!”
心儿哭着扶住险些跌倒的珞薇。
“我没事。”珞薇推开她。
如果是别人,如果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她也许会大叫,也许会吓得晕倒。可是现在她不能害怕,不可以害怕,因为那个人是她的娘亲。
“娘亲。”
珞薇拿出绢帕替她轻轻擦拭,刚刚流出来的擦掉了,可是凝结的擦不动。
“娘亲怎么哭了?”珞薇收起绢帕,把头枕在栀溪怀里。
那人的身子却猛一僵。
“珞儿……?”
“嗯。”珞薇点点头,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娘亲不哭,珞儿在这儿陪娘亲。”
那人再次颤抖起来,像是无端害怕,想要迅速逃离地颤抖!
“娘亲!娘亲!”
珞薇大喊,用力搂着她的腰。
“娘亲不怕!珞儿在这,珞儿在这陪娘亲!”
那人像是被她叫清醒了,迟疑地向半空中伸出手——“珞……儿?”
珞薇看着那只擦过她耳边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到她的手心上,用力扬起笑容,让她能通过掌心感受到她的笑,“珞儿在。”
“我看不见你!我看不见你!”两行血泪再次流下。
“没关系,珞儿能看见娘亲便好。”
芾青又递给珞薇新的绢帕,珞薇接过,刻意忽略掉地上沾满血泪的另几条绢帕,她依旧轻柔地擦拭。
“娘亲什么时候睡醒的?”
“珞儿……我快死了……”
绢帕蓦地从手中掉落,芾青别过头,泪如雨下,心儿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珞薇愣了愣,又把绢帕拾起,“怎么会呢?娘亲只是病还没好,我这就去请龟医,他一定会把娘亲的病治好的……”
珞薇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芾青立即抓住她的衣袖,“小姐!小姐不能去啊!大婚之日见血乃是凶兆,如果让大长帝姬知道了,她没准会说夫人是故意自戕,到时候、到时候殿下又……”
“可是人命关天啊!”
珞薇猛地甩开她,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还是芾青没站稳,才八岁的她竟然将灵力不弱的乳娘推到在地。
“我就不信她们都不管我娘的死活!”
芾青扑上去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姐!小姐真的不可以啊!您不知道龟医是大长帝姬的人啊!!!”
珞薇不可置信地顿在原地!
芾青把她的腿越抱越紧,“龟医是大长帝姬的人,夫人每日的药都是大长帝姬吩咐的!”
仿若当空一个炸雷!
“啊——!”珞薇用力嘶吼,“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芾青跪着抱住她的腰,心儿也上来帮忙按住她。
珞薇双目赤红,拼命挣脱,用指甲挖抱着她的手,用嘴去咬拦着她的人!
“你们都放开!我要去找那个坏女人报仇!是她害我娘变成这样的,是她!”
芾青忍着手上传来的疼痛,仿若珞薇是她救命的稻草,她用力地把她抱住,越抱越紧!她使劲地摇头,一个劲儿地摇!泪水决堤而下!
“小姐!小姐!奴婢求求你,求求你不为殿下想想也为夫人想想!夫人忍气吞声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如果夫人知道殿下是因为自己落难,夫人死不瞑目啊!”
“啪——!”
珞薇一巴掌甩到她脸上,芾青再次被这力道甩得跌倒在地。
“你闭嘴!不准瞎说!我娘还好好的,她不会死!你不准说她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芾青跪下来磕头,“奴婢错了,是奴婢的错!奴婢不会再说了!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劝,不要惊动外人好不好?奴婢求求您,求求您……”
芾青趴在地上,她的发髻全乱了,脸上有红红的小掌印,衣角袖口全是暗红的血渍。
“奴婢求求您,求求您……”
她磕得那么用力,一下又一下,仿若这是她从出生下来唯一会做的事情,那么久,那么用力,她磕得头都破了,她磕得满脸都是鲜血!
珞薇瘫倒在地,痛彻心扉,她感觉她的身体被人从两边用力地撕扯,要把她撕成血淋淋两半!
“奴婢求求您……奴婢求求您……”
“啊!”心儿突然惊呼——
“帝姬,奴婢有办法!”
珞薇赤红的双眼瞪大。
“鲛人!鲛人当中也有医术不凡的,他们身份低贱,海族中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治病,他们生病了都是自己治的!”
珞薇一把攥紧她的手,“可靠吗?他们愿意来吗?他们能治好我娘吗?他们能治好的对不对!他们可以救我娘的对不对?”
心儿被她摇晃得有些吃力地说:“奴婢、奴婢认识几个鲛人,奴婢一定把人带来……”
心儿跌跌撞撞跑出去。
“夫人!夫人!”
珞薇惊骇地回头。
“娘!娘!”
珞薇用袖子擦掉她嘴里的血,“娘!你别怕,马上就有人能来救你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栀溪嘴唇翕动,每动一下就有鲜血从里面冒出来。
“娘,娘,你别说话了!”
珞薇用双手捧着血,满手的血!
“小姐,小姐!夫人有话说!”芾青蓬头血面,颤抖地摇珞薇。
珞薇这才茫然失措地放下手。
“一家人……”栀溪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腥甜,“团圆……”
“娘亲?娘亲?”
“我的女儿,我好想女儿……”
“娘亲?你要爹爹过来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们一家人一起啊!”
“女儿……我的女儿……”
珞薇把栀溪的掌心贴到自己脸上,“娘亲,我在这儿!我在这!”
“一家人……”她清癯的脸满是痛苦,她一会儿紧紧抓住珞薇仿若要把她塞进自己骨头里,一会儿慌慌张张地推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她身下几乎成了一滩血泊!
珞薇跪行到血泊里,“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我在这儿,珞儿在这啊!”
珞薇又抓住一旁的芾青,“乳娘,乳娘你去找爹爹好不好?你去把爹爹叫来好不好?”
“小姐?”
“乳娘,珞儿知错了,珞儿以后不惹祸了,你帮帮我好不好?娘亲要见爹爹啊!”
芾青浑身血迹,蓬头垢面,这样子如何能进懿祥殿?可是,她看看夫人坐在血泊上失了魂一般,小姐几近疯魔的模样,她咬了咬嘴唇,“奴婢遵命!”
珞薇颤巍巍抱住栀溪,她瘦的皮包骨头,她的骨头都硌到她了。她原本就肤色白净,此刻病入膏肓,整个人轻飘飘得如云朵一般。
她在她耳边轻喃:“娘亲,爹爹快来了,爹爹就快过来了,娘亲你听见了吗?爹爹快过来了!”
怀里那人似是愣了一下。
“旻……”
她轻唤,一遍接一遍。
“旻……”
时间一点点过去,仿若就此停止了一般。栀溪没有再流血泪,没有再喀血,她的唇瓣开开合合,一遍一遍地轻唤那个字。
“娘亲,上次你跟我讲蓬莱公子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你都没有跟我说过为什么你知道爹爹是蓬莱公子啊?”
“旻……”
“娘亲,珞儿总是练不会爹爹教给我的剑法,上次爹爹又骂珞儿了,娘亲你说珞儿是不是很笨啊?”
“……旻……”
“娘亲,珞儿想吃桂花糕,娘亲说在你的家乡桂花糕可好吃啦,可是娘亲从来都没有给珞儿做过,娘亲病好了做给珞儿吃好不好?”
“……旻……”
脸颊被泪水浸得生疼!珞薇才知道流泪也会这么疼,可是她连抹都不想抹,她想说话,她要说话,不然胸口那里就像有个钻子在不停地往里钻一样。
“娘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以让爹爹知道哦……”
怀里的人一僵。
“秘密就是,那天爹爹突然带我去人间,我们看到……”
“来了!来了!”
栀溪急剧颤抖!
珞薇连忙搀起她,她也听到了脚步声。
她扶着她慢慢地向门口走去,她从来不知道从桌子到门口的距离有这么长,还好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旻……”
她刚刚费力地扬起一个笑容,可是很快就停住了,周围像是被定格了一样静谧,她下意识握住珞薇搀着她的手。
“夫人!先生来了,他可以救你!”
是心儿的声音。
“快来看看我娘!”珞薇松开手去拽医生,栀溪一下子失去支撑,身体里似乎有一根弦断了,她仰倒在地。
“娘——!”
珞薇心痛地大呼!
心儿也连忙扶起她,鲛人先生见势也赶紧上前诊脉。
珞薇紧张地听自己的心跳声,她看见鲛人的表情由凝重变得震惊,由震惊变得悲哀。
鲛人跪下,朝珞薇恭敬地磕头。
心儿似乎懂得鲛人的“语言”,她说:“他在跟您道歉,他说对不起。”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心儿看鲛人跟她比划,吞吞吐吐地说:“先生说,说、夫人……可能活不过六个时辰……”
“你说什么?你胡说!你这个庸医!”
珞薇一脚踢过去,却被心儿用身子挡住,那一脚正好踹在她胸口上,珞薇怒火攻心,踹出去时已不自觉用了灵力,心儿嘴角溢出血丝。
心儿也顾不上疼痛,抱着珞薇的腿哭喊道:“帝姬,夫人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这不是先生的错啊!”
“咳咳!”
珞薇猛然回头,只见栀溪又开始呕血!她蜷曲着身子,满脸痛苦,她吐完了又吐,像是害喜一样!
可那是血!那是她生命的血啊!
“先生!我求求你,求求您救救我娘!”珞薇双手接住栀溪呕吐出来的鲜血,这血怎么那么重?那么瘦、那么虚弱的娘亲怎么能吐出来这么多?她真想把这些血全再塞回去啊!
“至少,至少请你……不要让她这么痛苦!”
“小姐!小姐!”
芾青惊慌失措地跑来。
栀溪费力地仰起头朝她身后看。
“爹爹呢?”
“靖凡上相在婚宴上喝醉了,龙王命殿下送他回九司玉府!”
栀溪胸口钝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娘!娘!”
鲛人又过去把脉,又朝磕了个头,心儿道:“夫人只是暂时昏厥。”
珞薇吸气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从玉府到龙绡宫,来回多长时间?”
芾青跪下,“最少十个时辰。”
珞薇一瞬间仿若被人夺去了呼吸一般,她一手抓着自己的喉咙张开嘴拼命吸吐。
“小姐?!”
“帝姬?!”
珞薇伸出手挡住她们。
“先生……你有没有……法子……延缓几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