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儿说,只要跟你一起她就会很安心,做什么都不怕,可是,真的是你给了他安全感吗?”
“我会变强!我会保护好她!”镜古急切地说。
汜叶旻淡笑,“我当然相信你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她,可是这些真的够吗?就好比今日,你既没有完成我交于你的任务,又让珞儿受了伤,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谴出龙绡宫,从此你连靠近她都是难事。”
“殿下!”镜古身躯轻簌,僵硬着,缓缓,屈膝,下跪,“求太子殿下再给镜古一次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以男人之心下跪,无关主仆,他在祈求,但他昂首挺胸,不卑不亢。他是镜古,他是他想要守护的女子的父亲,他们都是男人,如是而已。
在他跪下去的那一刹那,汜叶旻没有去扶,但他转过身没有去看,这是他留给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那日我问你可想成大事,你说想,我让你次日来长信阁找我;之后我又问你可想一直和珞儿在一起,你也说想;我问你可知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没有回答。”
镜古的胸口剧烈起伏,他不明白汜叶旻为何要它在这两者之间做出抉择。事实上这两者他以前根本想也不敢想,可现在,这样一个君临天下不怒自威的男子和他说这些,是在暗示他可以得到吗?或者说,只要他选择其中一个,他便会帮助他得到?
“我……”
那个答案明明就要在嘴边说出来,可是他却犹豫了。
“罢了,你不必告诉我答案。”汜叶旻甩甩袖子,“我向来不喜欢强迫人。”
他眉宇间纠着一股哀郁,“因为我夫人出身寒门,珞儿从生下来就没有玩伴,夫人整日缠绵病榻,我无暇顾及她时,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玩,自己和自己说话。你可知道,珞儿最怕的是什么?”
“孤独。”镜古眸色暗沉,对于没有童年的孩子来说,这两个字究竟有多么恐怖,只有他知道。
大袖一挥,汜叶旻朝河道里扔了一些类似于鱼饵的东西,各种颜色的金鱼纷纷过来抢食。
“珞儿之所以说跟你在一起她很安心,不是她觉得你会保护她,而是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她。”
镜古的脸色变得苍白。
“有些事,一个人可能不敢做,可只要身边多一个人,就会有勇气去做。我说过,我的珞儿很勇敢,她只需要有人在她背后支持,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人,那么再困难的事她都有勇气去做。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镜古愣愣地抬起头,正对上他鹰隼锐眼,漆黑瞳孔里,是一个卑微至极,毫无力量的狼狈少年。
“我……”胸中有一口气郁结堵在胸口,闷地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就算你留在珞儿身边也保护不了她,你只是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任何艰险还是她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去闯,甚至在紧要时,她还会为你舍命,就像她这次为你受伤一样。”
镜古满面惊骇!原来他早就知道!
“这样的事,我不会再允许发生第二次。”
汜叶旻伸出一只手扶他起来,俊美至极的脸上阴沉十分,“这三个月,你就陪珞儿好好养伤吧。”
猛然间身形一颤!
三个月后呢?他是不是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汜叶旻微微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苛刻了?可珞儿是我的心头肉,她这一生,注定是与众不同。”
“我这做父亲的,自然要找个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来守护她,否则,别的男人休想对她抱有任何觊觎之心,给你一次机会,已是极限。”
从那日他到倾月殿来,到现在,他们只见过四五次。可睿智如他,只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只一句话就点燃了他心中斗志,也只一句话就扑灭了他所有幻想。
他就这样失去了他此生唯一一次的机会吗?明明她还小,明明他还有不可知的未来,就这样全盘否定了吗?
镜古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的神情,有痛苦,有悔恨,有不甘。
汜叶旻突然又说出一句足以改变他一生地话!
“身为男人,光有力量是不够的,拥有了足够的权力,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镜古眼里闪过不可思议的精光!
他这是,为他做了选择了吗?
……
怡华水榭。
珞薇杵着一个大棍子,有些困难地用一只脚行走。芾青把身子躬得跟她一样高,双手始终托在她手肘下方,保证她稍不留神摔倒时自己能第一时间扶住。
“乳娘你这样累不累呀!”珞薇拿袖子抹抹自己头上的汗水,“龟医说我要多走走,这样有利于复原!”
芾青从袖子里拿出绢帕替她拭汗,边拭边说:“小姐这邋里邋遢的性子总改不了,小心被别人看见了又说殿下管教不严。”
珞薇停下来,小嘴一撅,“这里是爹爹的地盘,谁敢说三道四的!谁要是乱说,我叫爹爹给她关水牢里去,还不给饭吃!”
小珞薇根本没有见识过酷刑,在她眼里最残酷的就是被关进黑漆漆的水牢还挨饿,她上次被关在里面实在是太恐怖了!
她话刚说完,旁边几个洒扫婢女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一个个花容失色身子簌簌发抖。
珞薇愣了一愣,然后煞有其事地嫌烦,把她们挥退了。
芾青看看自家小姐,无奈地摇摇头说:“小姐惯会狐假虎威!”
珞薇好看的小脸皱成一团,“乳娘,你学习成语还没我好呢!这怎么是狐假虎威?这应该是……应该是……”
珞薇开始咬小指头,应该是啥来着?
“应该是英雄欺人!”
听到盈盈浅笑声,伴着几声低咳,珞薇一个激灵,几乎是摔下木棍回身,看清来人后又不顾脚伤地飞奔过去——
正是姹紫嫣红中,立着一名女子。上身翠烟轻衫,下着栀子花样素色罗裙。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巧笑嫣然,气似幽兰,乍看之下宛若从水墨画中走来的娴静仙子。美中不足的是,那女子苍白的脸色尽显病态,让原本有如谪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平白沾上浊气,看得让人舍不得靠近,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她便会随风消散。
“娘亲!”
被怀里的小人儿撞得胸口闷响,女子沉鱼落雁的脸上染上一丝痛楚,不禁闷哼。
珞薇赶忙探出身子,小手揉着女子刚刚被她的头撞到的地方,歉疚地说:“娘亲没事吧?都怪珞儿不好,没轻没重的。”
栀溪轻柔地笑,苍白的手掌在她的小脸上摩挲,“娘亲没有那么娇弱,娘亲好久都没抱过珞儿了呢!来,快让娘亲抱抱!”
说着,栀溪把珞薇揽进怀里,有些吃力地抱起她。
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在轻颤,珞薇吓得血色全无,着急地说:“娘亲还是别抱珞儿了,珞儿吃得太多,太沉了!”
栀溪眼底流露出丝丝哀伤,略带凉意的唇吻吻她的脸颊,才十分不舍地把她放下来。
“我这病身子,现今却是连抱你都做不到了。”
“不是不是!是珞儿吃太胖了,珞儿马上就减肥!”珞薇一边把自己肉乎乎的小脸挤出一堆肉,一边泪眼汪汪地说。
栀溪温柔地笑,轻轻把珞薇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芾青过来抱起珞薇,还特意在怀里掂了掂说:“帝姬说的不假,她这阵子山珍海味吃太多,连奴婢也抱不动了,夫人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有些吃力也是应该的,等过阵子把身子养好了就没事啦!”
“嗯嗯!”珞薇眼里还蓄着泪花,十分诚挚地看着娘亲。
栀溪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看得芾青和珞薇都微微有些痴了,“好,从现在开始我跟珞儿一起吃山珍海味,珞儿吃多少我也吃多少,我们一起补身子!”
“好!”
珞薇在芾青怀里激动地拍手!
“好好好!奴婢这就命人备膳!”芾青激动万分,毕竟能吃是福啊!夫人前几次犯病醒来都粒米不进的,可担心死他们一群人了!
栀溪连忙把她拉住,嗔笑道:“现在才过午,这么早备膳哪儿有人吃得下呀!”
芾青讪笑,“瞧,奴婢这一高兴就糊涂了!”
“娘亲,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珞薇还被芾青抱在怀里,就神秘兮兮地凑近娘亲的耳朵。
“是什么?”栀溪也十分配合地把耳朵凑近,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嘻嘻,珞儿故意犯错,爹爹罚珞儿在怡华水榭禁足,珞儿有三个月的时间都能跟娘亲一起睡啦!”
“这样啊!”栀溪佯装吃惊地张大嘴巴,又作思考状说,“让娘亲猜猜,珞儿故意犯的错是不是和那个珞儿想收作贴身侍卫的人有关啊?”
“啊?娘亲你知道了呀!”
珞薇耷拉下脑袋,随即惊恐地抬头,娘亲该不会知道她被姑姑打伤了吧?
芾青和她对视一眼,轻轻摇头。
栀溪微嗔道:“你们两个在我跟前打什么哑迷呢?”
“我们……我们在想娘亲是怎么知道的?”
栀溪揪揪她的小琼鼻,“是哪个小虫子趁我睡着了还在我耳边聒噪不停呀?”
珞薇暗自呼出一口气,原来是她自己说的,那她受伤的事情娘亲应该不知道。
她眼里光芒闪烁,“娘亲原来都听见了呀!”
“嗯,你吵得娘亲都睡不好觉了。”
“哈哈,那珞儿要多吵吵,这样娘亲才不会贪睡啦!”
栀溪轻柔地摸摸她的脸,这样的玩笑话,芾青在一旁听了却有几分苦涩。
又看了几眼前方的角落,栀溪努努嘴道:“那个可是你跟我嚷嚷的贴身侍卫?”
珞薇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睛一亮,甜甜叫了句“镜古哥哥!”
镜古已经在暗影处待了许久,他一直默默看着她,当那比彩虹更加绚烂缤纷的笑容朝他投来后,他的整个世界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