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薇扛着沉重的镜古,避开几个走形式的巡逻水兵,身子一闪,拐进一处正殿。
离宸谴香。
珞薇觑一眼头顶的四个字,恶心!
她轻车熟路地绕进去,无所在意地推开大门。
殿内满是香艳旖旎。
珞薇势如疾风,几个弹指,那些围绕在鎏金雕龙宝榻前的莺歌燕舞纷纷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
汜叶弓仰躺在那里,逍遥快活,鼾声如雷。
珞薇慢慢扶镜古做到旁边的椅子上。
“镜古,你可还撑的住?”
镜古微微点头。
珞薇左右瞧瞧,挪到一个高出她一半的雕花朱漆檀木柜面前,轻手慢脚地把镜古放到里面,她再次重申:“你不要睡着了啊!”
镜古勉力地点头。
“最多两个时辰,我如果找不到乳娘就先把你送走,如果、如果两个时辰我还没……”
他满是茧的大手猛地攥紧她的衣角,声音沉闷,“帝姬还是不要管属下了,属下死不足惜。”
“镜古!”珞薇跺脚低喝。
镜古低着头,身子僵住。
宝榻上的那人动了动。
珞薇压低声音,“你一定要坚持住,两个时辰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珞薇轻轻关上柜门,镜古的大手突然伸出。
珞薇吓了一跳,急忙说:“镜古,你现在伤得这么重,只能藏在这里!我不可能听你的,你也帮不到我!”
镜古没有吭声。
珞薇犹疑地打开柜门,随即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镜古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
“不知、帝姬是如何找到属下的……”
“嗯?”珞薇怔住。
他现在问这个?他刚才手被门挤住着着急急就是为了问这个?
镜古的大部分面容都隐在黑暗里,珞薇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我怎么说也是爹爹的女儿嘛,虽然小时候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在意,不过,我们龙绡宫关押犯人的地方我还是知道的。本来我也不太肯定你在这里,乳娘既然出了事,我就想你一定也有危险。你们两个我都要找到,也不管先救谁,因为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水牢,所以我就过来一点一点地找,后来在几个小喽啰那里探出了口风,我才找到你的。”
珞薇挠挠耳朵,她居然一连串说了这么多。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一连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解释给他听。
黑暗里,镜古闷闷地点头。
又仰起头来。
黑暗里,镜古的两只眼睛灼热而明亮。
镜古看着她,嗓音沉沉,“两个时辰。”
“嗯嗯!”珞薇用力地点头,告诉他也告诉自己,两个时辰!
在关门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珞薇心中有一种负罪感,就像小孩子在大人面前再一次犯了同样的错误,她心底虽觉得错了,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各种能够开脱的理由。
她又不禁微微一怔,再一次?为何是再一次?
……
离宸谴香殿内,充斥的是颓靡荒淫之香。
珞薇走之前鬼使神差地想看看她爷爷,那个给了他父亲生命,间接给了她生命的人,那个龙绡宫的主人。
她走近,刚准备细细打量,那人的眼皮却睁开了,露出里面混浊迷离的眼珠。
地面咕噜噜腾起一串水泡,汜叶弓似被什么冻了一下,他打了个寒颤哆嗦起身。
看到面前的人时,他又困惑地顿住,“小薇,你怎么在这儿?”
汜叶弓呆滞了好半晌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的大脑费力地运转,这个丫头本来是在干嘛,为什么会跑到他面前,他刚刚,他刚刚又是在干嘛?
“爷爷,珞薇有三个多月没见爷爷了呢。”珞薇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想笑。
“三个月?”汜叶弓的眼神迷惘困惑,“你都干了甚么?”
“爷爷不知道吗?除去这三个月,在将近五十一年的时间里,珞薇只见过爷爷三次,这是第四次。”
“五十一年?你非要见我做甚?”汜叶弓奇怪地打量她,他揉揉脑袋,他的脑袋最近有些不舒服,于是又复躺回宝榻上,他要好好想想,五十一年,他干了什么?
终于,他污浊的眼球里总算出现了一丝聚焦点。
“哈,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出去找什么什么丹了……”汜叶弓说着眯了眯眼,在脑中急切地搜索信息。
“白泽丹。”珞薇笑着提醒。
“对!你怎么回来了?你找到了?”
“找到了。”珞薇轻轻点头,“姑姑让我把白泽丹交给她保管。”
“哦,那你去吧!”
汜叶弓挥挥手,继续躺下睡觉。
榻前的人影不动。
“怎么还不走?”汜叶弓坐起来,他有些不大高兴了。
“爷爷可知道那白泽丹是干什么的?”珞薇轻盈地笑。
“干什么的?”汜叶弓嘟囔一句,他本来想随便找个理由赶走她,可她直勾勾的眼神让他不得不费力想一想这个问题。
静默,良久。
汜叶弓好像中间打了个瞌睡,又好像只是他回神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了,他身子惊颤了一下,不耐烦地挥手,“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罢!”
“爷爷可还记得天谴那日?”珞薇轻盈地问。
一提起这个,汜叶弓的好脾气全都没啦,他暴怒地推赶珞薇,深恶痛绝地说:“你滚!快滚!”
珞薇被推得踉跄,半分冷嘲半分狠绝道:“爷爷要我滚吗?”
“滚!”汜叶弓本来还想再骂几句,话都跑到牙齿缝儿里了,可不知怎的,他一看见珞薇的眼睛居然有些心虚,他没有底气地避开她的视线,他被她逼视地低头向下看。
突然,他满是沟壑晦暗无光的脸变得煞白,他颤巍巍指着一堆倒在地上的舞女,又颤巍巍指着珞薇。
“你、你造反!”
一声怒吼。
那最后一丝的温情也被冲断,珞薇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
不是虚与委蛇的假笑,不是皮笑肉不笑的脸部运动,是感觉十分滑稽荒谬而猛然爆出的大笑。
诚然那笑声冷得让人心头一颤。
“我造反?爷爷何以觉得我会造反?”
汜叶弓颤抖的手指用力地指着她,眼光用力地剜她,恨不能就这样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恨不能就这样给她剜下一层肉来!
“你、你亲爹就想造反,你是她的种,你也和她一样!你也要造反!你们都反了!反了!”
汜叶弓把榻上的枕头细软,他一切能抓到能砸出去的东西,全都用力地砸到珞薇身上。
珞薇浑然未觉得痛,她像是失去了躲闪这样本能,沉寂的眼眸顿时变得冰冷骇人,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感情,汜叶弓被他盯着一层一层冒冷汗。
珞薇迈起步子一点点靠近。
“你、你想干什么?来人呐!护驾!护驾!”
汜叶弓坐在宝榻上后退,他扯着喉咙大喊,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他惊惧地看珞薇像死神一般走近她。
他明白了,龙绡宫已经被汜叶珞薇控制了!
“就算我不造反,你觉得你有能力守得住这王位吗?”
汜叶弓混沌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看到珞薇后面的墙上悬挂了一柄剑,一柄锋利的,能杀人的剑。
擒贼先擒王,只要他杀了她,他的王座就保住了。
珞薇好像也看到了,她不屑一顾地觑一眼墙面,她用引诱般的声音笑着说:“我给你一个机会,杀了我,就没人跟你争龙绡宫了。”
汜叶弓被这声音吓抖了几下,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珞薇开始往后退,退到他可以拿剑的地方,退到他可以快速拔剑刺进她心口的地方!
汜叶弓混浊的双目眯了眯。
只要他足够快,他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她!
汜叶弓浊乱的目光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他怒吼一声,奔向墙面!
——拔剑!!!
“扑哧!”
珞薇毫不掩鄙夷地讥笑。
那柄剑安安稳稳缩在剑鞘里,汜叶弓试了好几下也拔不出来。
珞薇好不惬意地整整衣襟。
“要我再给你一次拔剑的机会吗?”珞薇谩笑。
汜叶弓一口气哽在胸口,他不信,他居然连剑也拔不出来,他死命咬着自己的牙关,他粗糙干皱的两只手死死掐在剑柄上,好像他这样就能获得更多的力气。
他用力地拔,用尽全身力气,用掉他这几十年来都没有用过的力气——
终于,利剑出鞘的声音!!!
——他拔出来了!
他睁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走向珞薇!
他距离她那么近!
近得他可以杀死她!
可是——
“啊!!!”
汜叶弓痛苦弯下干瘪瘪枯草般的身子,猩红的血液从他脚上、脚底汩汩流出。
他下榻下得太快,他甚至都没有穿鞋。
珞薇肆意冷笑、讥笑!
快意地笑!
泄恨地笑!
——汜叶弓拔剑的力气用得太多,他没有了力气拿起剑。
那刚被他拔出来的剑,一手没拿稳,直直刺穿他迈向珞薇的脚底!
珞薇十分满意地看他因为痛苦而扭曲颤抖,“瞧,我说了,你守不住的。”
珞薇好心情地整整自己并没有脏乱的衣摆,迈着慵懒的步伐,缓缓走出离宸谴香。
末了,她又想起什么,好心情地回头。
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信不信?你最后还是会死在你最亲密的人的手里?”
她调皮的眨眨眼。
饶有兴趣地看他因为疼痛变形到无比丑陋恶心的五官。
她又重复一遍。
“是你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