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珞薇一把推开秋珊递过来的指环,“珞薇不敢嫌弃姑姑,不过一个小小的指环,值不了几个钱,不劳姑姑费心了。”
说着,珞薇脸色发白,拽着镜古转身离开。
“帝姬,您为太子妃的东西巴巴地打了奴婢,可看了大长帝姬的东西却说值不了几个钱,奴婢不明白,大长帝姬的如何比不上那个地摊货儿?”
珞薇咬唇,实在是忍无可忍,正准备动手,身旁的黑影一闪——
“啪!”
秋珊整个人都被打翻在地,嘴角渗出血丝,这一巴掌打在她的右脸上,珞薇刚刚掴的是左脸,她现在一左一右大小两个红红的掌印,看上去十分可笑。
“放肆!”
镜古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小人就已经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下蓝锦狠辣的一击。猝不及防,珞薇一口鲜血喷在镜古身上。
她刚刚几乎是飞贴到镜古身上的,蓝锦的力量又是向下,从后背蜿蜒而下伤及小腿脚踝,搞得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感觉她的脚要断了!
“帝姬!”
镜古双目赤红,怒叱道:“大长帝姬不要太过分!”
“哟!”蓝锦嘴角斜勾,笑诮道,“还真是主仆情深呐!”
“大长帝姬若是伤了帝姬,太子殿下定不会善罢甘休!”镜古攥紧自己的拳头,他好恨他为什么不能再强大一点,为什么要她挡在他的前面?
“小子,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你打了我的人,反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蓝锦信手理理高贵典雅的发髻,七彩水晶串在她手上绽出华丽的光芒。
“镜古,我们……回去……”
珞薇胡乱抹掉嘴角的血,她错了,她不应该把事情闹大的。
“小薇,姑姑这就把你送到老龟医那里看看去啊。”蓝锦把珞薇从镜古身上拎起来。
“姑姑,镜古他……”
珞薇忍着痛,恳求地看向蓝锦。
镜古猛然低下头,他的手嵌进血肉里,恨不能把自己戳死!他不想看到她这样屈人之下,明明错的不是他们,明明不是!
“小薇乖啊,这种奴才现在不教训以后就能卖主求荣了,你不好教训姑姑来帮你教训啊!”蓝锦冰凉的手没轻没重地拍在她脸上。
“姑姑……”
珞薇挣扎着还要说什么,嘴里一阵猩甜呛得她说不出话来,遥遥听到一句“来人,把这狗杂种给我拉下去!”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清醒的时候,珞薇睡得正舒服,忍不住把头往里面钻了钻,嗅到熟悉的味道,她霍然睁眼,三魂七魄迅速归位。
“爹爹!你可算回来了!”
珞薇扑到他宽厚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爹爹,你知不知道珞儿受了好大好大的委屈!”
汜叶旻觑一眼角落里僵硬的身影,随即柔声安慰道:“对不起,爹爹回来晚了,爹爹给珞儿道歉,谁欺负珞儿了?爹爹帮你欺负回去!”
珞薇被逗笑了,抽回身子边揉眼边嘟囔,“就是那个坏……”
突然想起什么,珞薇抱着汜叶旻大手着急地说:“爹爹你快去救镜古!不然镜古会被打死的!”
汜叶旻浅笑着抱住急匆匆要下榻的小人儿,刮着她的鼻头说:“急什么,你看那是谁?”
镜古从角落里走出来,颔首说:“帝姬,镜古没事。”
“哈哈!”珞薇眼睛亮晶晶的,她抱住爹爹的脖子把小小的头埋在里面,“爹爹最好了,趁珞儿睡觉的时候就解决好了一切!爹爹最棒了!”
汜叶旻笑得无奈,语气里一片宠溺,“你啊!不是叫你不要乱跑了吗?”
珞薇戳戳他疏于打理而冒出来的青胡渣,撒娇着说:“爹爹下次早点回家,珞儿就不乱跑啦!”
他扬起手作势要敲她的头,落下时却是轻轻一点,“你个小鬼灵精,还想要威胁爹爹不成?”
“嘻嘻!”珞薇冲他傻笑。
“身上的伤哪儿来的?”汜叶旻眸色一沉。
“我……”每次爹爹这个脸色珞薇都吓得不敢说话,可是这次……
“是、是我跑去长信阁找镜古的时候自己摔伤的!”珞薇一口气说完,然后一骨碌把头缩进爹爹的臂弯里。
看不见……她看不见……她看不见……
镜古不可置信地抬头!
汜叶旻将他的表情尽受眼底,深不可测的眼睛让镜古感觉背后冷风飕飕,又慌张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狼狈。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冒冒失失地坏毛病?”他的声音那样温柔,甜的像蜜一样。
“爹爹?”珞薇有点儿不太相信地从他怀里探出头,她撒谎了耶,她才第一次撒谎居然就能把这么精明的爹爹给骗过去?
“你这次伤得这么严重,爹爹罚你三个月不准出房门,而且不能回自己的倾月殿去,必须搬到怡华水榭来跟我们一起住。”他说得肃然十分,却小心翼翼避开珞薇背后还有大腿的伤,动作极其轻柔地把她放回榻上,帮她把被子盖好。
“没有商量的余地,知道吗?”
看到爹爹拉长了脸,珞薇正常情况下是该深刻检讨自己所犯的错误,可是这会儿,她心底里早就欢呼雀跃啦!
爹爹居然真的相信她啦!还让她搬过去跟爹爹娘亲一起住,别说三个月,一年十年都没问题啊!!!爹爹给得惩罚实在是太好太好啦!!!
珞薇越想越开心,把嘴巴藏在被子底下咯咯地笑。
“还笑?我罚得不够重吗?”
珞薇一怔,她这会儿是不是该哭一下呀?万一爹爹一生气把她一个人关在倾月殿怎么办?
“不是……”珞薇小嘴向下撇,做出委屈要哭的表情,可是她小心脏砰砰跳地好开心,她又好想笑!
汜叶旻看他想笑不敢笑要哭哭不出的憨样儿,忍俊不禁,“你睡一会儿,晚膳时我叫芾青来接你。”
“嗯嗯。”
珞薇躲在被子里笑眯眯地点头。
汜叶旻一直走出倾月殿,又走到怡华水榭,却站在拱桥上不动了。
镜古颔首立在身后,一直跟他保持好适当的距离。
这桥构造不大,原本就是供赏玩使用,可通体却是用千年玄冰雕刻而成,纤尘不染,晶莹剔透,闪闪发亮。桥下特地开凿了一条河道,用灵力辟一个独立的空间出来,滋养一群被施了法术的长不大的金鱼。河道里也有机关暗道,金鱼每每从一侧游过去,片刻又会从另一侧游出来,站在桥上的人每每看时都以为是不同的金鱼,游过来的金鱼每每看时都以为是不同的地方,可实际上都是被自己的思想禁锢了的。
汜叶旻怔怔看了许久,终是将双手负在身后,云淡风轻地说:“珞儿三岁时,我曾奉命去平定释傩岛叛乱,历时五个月。回来后听说姐姐的婢女对我夫人蛮横无礼,珞儿跑去理论,不知怎么却把姐姐的手给咬了,父王气得把她关进水牢里,等我在水牢找到珞儿时,她饿得身上都没剩几两肉了。”
镜古一愣。
“那是我第一次在龙绡宫里发火,直接杖毙了那个婢女,又差点踏平鸾仙殿。”汜叶旻平静无痕地说,仿佛这是一个很遥远的与他无关的故事。
“后来是父王派亲兵全数出动才让我停手,一千年来,父王本就忌惮我的势力,正好趁这次机会夺回我手上兵权,铲除羽翼。然后,他又以管教不严的名义,让珞儿搬到倾月殿一个人住,还派了老师时时刻刻管教她,说是不学好礼仪不准出门。”
镜古心一惊,这不是变相软禁吗?龙王是用帝姬做人质?他对太子竟已忌惮至此了?
金鱼仍旧在河里游来游去,它们游得那么欢快,它们觉得自己的世界是那么大。
这世上最悲哀的人,是那些生活得可悲却又不明白自己可悲之处的人。
“这之后,我向父王妥协了很多事,父王才把珞儿的老师撤回来,让珞儿恢复自由。也是这次以后,珞儿明白了她的爷爷喜欢用姑姑压制爹爹,她每次看见鸾仙殿的人都会绕道走。”
镜古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名动天下叱咤六界的男子,他的名字在他心中是那样高洁神圣的存在,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儿子,他却有深深的无力感。
他拥有天下第一的神力,只要他想,六界称王也未必不可,可是他如今却在他的亲人面前,低下了头。
是他太过重情还是他本就无心权贵?
“珞儿很乖巧,也很聪明。她不想再让她的爹爹为难,所以她选择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汜叶旻无力地叹口气,一瞬间这样光芒万丈的男子竟也苍老了许多。
“她本来脾气也很冲的,一有人诋毁她的娘亲,她就会跟人打架,可是一碰到她姑姑,无论什么她都会忍让。不是因为她怕她姑姑,而是因为我。”
汜叶旻转过身,目光竟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哀戚,“珞儿娘亲体弱多病,离开南海片刻便会胸闷心疼,可怜我的珞儿受了莫大的委屈都得强颜欢笑……”
那样超然物外的男子,那样不凡的蕴华,他站在冰晶桥头,仿若从画中走来。可是,他的脸上有那样哀戚无奈的神色。
他这样说,是在表明他不是不想离开这里,带她们母子二人四海逍遥,而是他无法离开吗?
镜古默默听着,隐在袂里的手捏紧成拳,咯咯作响。
“镜古,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
再一抬眼,刚刚那个满目悲戚神色沧桑的男子已经不见。他仍旧是双目锐利如鹰隼,气宇轩昂,风华绝代的南海龙太子。就好像刚刚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这样的男子,他在他面前根本遁无可遁。
镜古低下头,喉结上下动了动,半晌,声音有些喑哑地说:“我、我会拼尽所能保护帝姬!”
像是这样可以让他获得更多勇气,他为了让那人相信他,他目光灼灼,又坚定地重申:“镜古穷极一生誓死守护帝姬!”
汜叶旻狭长的双目微眯,讳莫如深,“珞儿跟我说,他想让你当她的贴身侍卫。”
镜古赫然抬头,一贯沉静高大的身躯竟然隐隐有些颤抖,麦色的脸上泛起别样潮红。
“可是,你并不合格。”
他暗红的脸又急速褪为煞白!
“你连我交给你的任务都做不好,长信阁失窃了你知道吗?”
他茫然地捂住胸口,那里不知怎的空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