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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纸片一样飞 第4章

很快就要毕业了。

毕业生们到处托门子找熟人联系工作,有的几乎到了不吃不睡的地步。其实那个时候的大学毕业生不愁找不到工作,况且还有国家包分配,保证掉不到地上。大伙只所以忙忙碌碌,无非是想找个更理想的工作,最好留在省城或是去沿海的大城市,最好进那些有实权的或者挣钱多的单位。大家十年寒窗苦读,图的什么?不就是图能够得到这些炙手可热的东西吗?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大量的小道消息流传,比如谁谁要进省委省政府机关,谁谁联系好了电视台和报社,谁谁被某个官办的肥得流油的大公司挖走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何一为却稳坐钓鱼台,一副闲来无事不管不顾的样子,哪儿也不去,就知道在宿舍里看小说。丁冬都为他着急,说:“关键时刻,你怎么不把自己的事当回事呢?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何一为目光仍停留在书本上,打个哈欠,说:“有那么严重吗?”

丁冬耐着性子说:“一为,你也不想想,好庙就那么几座,别的和尚占了,你再去哪里找吃斋念佛的地方?指望学校统一分配不是个办法,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一搞统一就不好办。”

何一为说:“得了,我去扫大街行不行?”看他那样子,仿佛事不关己。

丁冬给他气得牙根疼:“何一为,你不识人间烟火,与这个时代太格格不入了。听我的,你最好到一个衙门去,没准能混出个名堂来。”

何一为古怪地笑了笑,说:“是嘛,我能混出名堂?可我怎么没感觉到?”

丁冬仿佛不认识似地打量了何一为好一阵子,她咬牙切齿地说:“何一为,你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谶语,说过之后,丁冬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丁冬发誓不再过问何一为的事情。

其实自从经历过那个暴风雨之夜以后,何一为和丁冬的关系就开始降温了。给人的感觉是,他们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最要命的是,和丁冬在一起时,何一为居然难有激情产生。他甚至连吻都不再吻丁冬一下。丁冬想,难道是他感到羞涩吗?他不应该这样的呀。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她终究说不出口。

有一点可以肯定,何一为并不讨厌丁冬。除了丁冬之外,他不和任何女生来往。而在丁冬心里,她还是爱着何一为的,像那个激情澎湃的暴风雨之夜那样。这份爱很难割舍了。

好在这时候已临近毕业,几乎所有的谈情说爱者都降低了爱情的温度,把主要心思放在了毕业分配上。丁冬也是如此,所以她并未去深究她和何一为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丁冬反复告诫自己,只要胸中装着爱,就能摘到爱情的果实。

她还是过高地估计自己了。

她想她应该在毕业之际,认真问一问何一为,他到底还爱不爱自己。然而,没有等到她提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他们就毕业了,各奔东西了。不过她不怕,她有的是耐心。她想,时间会证明一切。

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他们这一届同学挥泪道别。丁冬留在了省城,到一家青年报社当编辑。她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何一为和丁冬分别时,神秘地塞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我厌倦这座城市了。我决定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当一名乡村教师。”

看过纸条,丁冬苦笑了一下,顺手把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她想这家伙的脑袋确实有点毛病。不过,丁冬相信,神经兮兮的何一为还会回来的,他会败得一塌糊涂,而后死心踏地的留在这个城市里,选择一种大家彼此都能接受的生活方式。在他们的同学里面,像何一为这类神经兮兮的人,还有几个。

何一为当然会说到做到。他选择了南边的云水县。云水县离省城不是太远,有一年学校组织郊游时他们曾到过那里,那地方确实山青水秀,风景迷人,像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丁冬预想的情况果真出现了——两个月后,大街上刚刚有落叶飘舞,何一为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的头发和胡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收拾了,这对于极其爱好整洁的何一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他步履沉重地走下长途公共汽车。这使他想起,四年前,他就是这样走下公共汽车的。他和那时候一样,对前途感到茫然。城市拥挤不堪,他却感到面前空茫茫的。偌大一个省城,他居然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还有丁冬。丁冬是他惟一的希望和寄托了。

离别两个月,何一为只给丁冬写过一封信。是在他刚到云水县的头一个礼拜写的。他在信中动员丁冬,最好辞去报社的工作,同他一样,到这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干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他说,人生苦短,干件有意义的事情是对生命的最大的尊重,在一家小报社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编辑,太没意思了。

他在信封上并没有留下他在云水县的具体地址,所以丁冬想给他回封信都办不到。

何一为去青年报社找丁冬。丁冬见他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她哈哈大笑,是那种幸灾乐祸般的笑。丁冬故意用尖刻的语气说:“乡村教师同志,别来无恙乎?”

何一为说:“我很好,谢谢。就是……就是工作没落实。”

丁冬说:“那么一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多迷人呀;没准儿还有漂亮的山村女教师等着和你喜结良缘呢!……”

何一为有点理屈词穷,尴尬地笑笑。丁冬心突然软下来,递给他一杯茶。他一饮而尽。

他一连喝下三杯茶,是那种装雀巢咖啡的杯子,又高又大。丁冬又跑到报社门口的包子铺,给他买来一斤猪肉包子。他狼吞虎咽,连斯文都不顾了,风卷残云一般把它们统统消灭光了,弄得半张脸都油乎乎的。丁冬喜欢这个样子的何一为,饶有兴味地看他吃。她觉得这个时刻的何一为显得更真实,也更实在。她喜欢他永远都是这种状态。

吃饱喝足之后,何一为提出去理个发,洗个澡。丁冬陪他到不远处的一家洗理中心。她耐心地坐在大厅里等他。他好好收拾了自己一番,走出洗理中心时,他又变成了先前的那个何一为,精干,讲究,深沉,帅气。

他们来到街心的小花园里,找个地方坐下。何一为给丁冬讲事情的原委。

两个月前,何一为兴冲冲地来到云水县教委,把自己的毕业证呈上,并谈了自己的想法。然而,教委的领导开始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们怀疑他的毕业证是伪造的,他本人是个骗子,要不然,堂堂省城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为何到一个小县城来?要么就是他的脑子有毛病。后来他们往省城的学校挂了电话,核实了情况,才算相信了。他们打算把他留在县城一中。但何一为坚持去一个偏远的乡村,越远越好。在他再三要求下,他被分到了离县城四十公里远的小店子中学。

“我非常喜欢那个地方。”何一为说,“青山高绿水长,白云飘飘,炊烟袅袅,还有牧童的歌声,真是太迷人了。但是,我很快发现,那地方总和我隔着一层东西,表面上他们和我客客气气的,其实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会在那里长期干下去。老校长开始不给我安排课,在我再三要求下,才让我教初三数学课。第一次上课时,课堂里乱极了,原因是学生一听我说普通话就发笑,他们甚至公然拿腔捏调取笑我。下课后,几个老教师提醒我说,我的课讲得太深奥,学生们根本听不懂。老天爷,课讲得深一点有什么不好?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而且那里的人太不讲究卫生了,大多数人甚至都不刷牙。有一天,老校长请我吃饭,找来乡里的几个干部作陪,他们居然连手都不洗,伸手抓起鸡腿就大嚼大咽,有的人边吃边往我脚底下吐痰……想来想去,我决定暂时离开那个地方。不过,以后我还会回去的,我非常喜欢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牧童的歌声太迷人了……”

不过,何一为在讲述时隐瞒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小店子中学有一位教政治的女教师,姓邱,长得膀大腰圆,二十六七岁了还没有成家,住在教室后面的小平房里。何一为到达学校的第二天,她就来他的宿舍串门了。学校照顾他,专门腾出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间作为他的单身宿舍。她很热情很在行地帮他收拾房间,在发灰脱皮的墙壁上贴上画报和报纸,使这个原本不像样子的破旧的房间顿时焕然一新。她还替他准备生活用具,教给他一些山区生活的常识。使初来乍到的他倍感温暖。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混熟了,女教师由白天串门改成了晚上串门。她给何一为讲她的过去,说她由民办教师混成公办教师该是多么的不容易。说着说着就掉下几滴眼泪。她往往穿的比较单薄,她一低头,何一为就能看到她肥硕的胸脯,像两个足有一斤重的白面馒头,太惊人了,简直令他眼花了乱,心旌摇动。山区的电压低,电灯泡发红,屋里的光线不足。红彤彤的灯光下,女教师显得比白天漂亮许多。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女教师看上他了。可他并没有察觉。直到有一天,校长的老伴来找他,老太太扶着门框说:“小何呀,小邱那人咋样?”他说:“挺好的。”老太太说:“俺觉得也挺好,干脆呀,你们两个把铺盖搬到一块,好好过日子吧。”他这才明白过来,简直吓坏了,脸上像着了火,说:“这可不行……我还没做好成家的准备呢。”老太太噗哧一笑说:“你都二十好几了,身体又棒,夜里不搂个女人能睡踏实?老江(校长)十七岁那年就把俺给作践了,在小树林子里。那老东西,像头野牦牛……”从那以后,他开始躲着女政治教师。夜里睡觉,把门闩得死死的,生怕谁闯进来。他离开小店子中学时,那位女教师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他仓皇离开云水县,与这件事情有一定的关系。他担心自己不走,会落入女教师小邱的怀抱。在灯光下,她还算美丽,尤其性感。他竟然有点不能自持了。而在以前,在任何女人面前,他都没有获得这样奇妙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说到最后,何一为晃着拳头说:“丁冬,请你理解我,我还会再回去的。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牧童的歌声太迷人了……”

丁冬打断何一为的话,说:“你不要再说了,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你还是面对现实吧!”

何一为重新变得迷茫起来,目光闪闪烁烁,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