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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纸片一样飞 第13章

何一为试图靠发奋工作来使自己脱胎换骨。他像换了个人似的,意气风发,干劲十足。每天他早出晚归,比任何人都积极。除了承担本职业务,他还抢着干杂活,比如擦桌子、扫地拖地之类。晚上回到小汤山,苏文疲乏地睡着了,他还要坚持再看一会新出版的外贸、金融方面的书刊报纸。周末,公司除了值班的,职员们都回家休息,他却坚持上班,苏文只好放下别的应酬专门陪他,最起码要开车送他,她反而被他弄得苦不堪言。

何一为前段时间停止工作时,苏文按照公司的财务规定,停发了他的薪水。他恢复工作后,薪水自然按规定发放。月末,他领到了两千三百元工资。他对苏文说,我要给你买一套漂亮的时装。苏文赶紧说,不用不用。苏文是怕他乱买衣服,买来后她根本无法穿。他说,那怎么办?我自己买衣服?苏文说,你自己支配就行。他来到商场里,看了看衣服的标价,感觉都太昂贵了,一件质量很一般的夹克衫,要价三百八十八元。他对自己说:“你原本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没必要这么奢侈浪费。这三百多块钱可以让十几个失学儿童重返校园……”

何一为的脑子突然开窍了。他兴奋地走出商场,来到附近的邮局,一分不少地把这个月的工资全寄给了云水县小店子中学。他从内心里仍然觉得,他还是小店子中学的教师,如今不过是跑到省城打工来了。既然还是那里的人,就有义务帮助他们。离开邮局时,他感到很惬意。

然而,半个月后,这笔钱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汇款单上写着,小店子中学已撤销。他有点傻眼,心想,怎么说撤销就撤销了呢?那个地方环境多优美呀。要依我,城里的大学都应该搬到那种山青水秀的地方去。真是匪夷所思。

他同苏文商量,说他担任中学老师的那所美丽的学校让人给撤掉了,他很不甘心,希望苏文慷慨解囊,资助一点钱,重建那所学校。“我可以致电云水县教委,建议将小店子中学改名为苏文中学。我想这没有问题的。你会就此流芳百世……”

苏文愣怔着没表态。

“最多需要十几万元。不行的话,就算我借你的,每月让会计从我工资里扣,保证还你。”

苏文拢拢头发,取下眼镜,又戴上,说:“你的想法很好,我支持。这样吧,亲爱的,等我忙过这一段,再具体操作。好不好?”

他们说过这事,很快就把它忘到了脑后。以后也没人再提,重建学校的事宜便搁下来了。

好在这并没有影响何一为的情绪。

但到了第三个月的末尾,何一为在核对公司的财务报表时,发现了一系列的“猫匿”,主要是公司有两本账,一本对外,一本对内。对内的一本账是公司的最高机密,轻易不示人的,一直由苏文亲自掌握,汪家林具体操办。以前何一为一直没机会看到它。现在,汪家林当然不便再向他这个“大老板”隐瞒什么。汪家林甚至猜测,苏文重新让何一为上班,明知他俩有矛盾而不给何一为换个岗位,是有意派他来监视自己的,所以不敢怠慢,把他掌握的秘密全盘端给了何一为。

于是,何一为了解到了不少核心秘密。他气愤地责问汪家林:“你们这不是弄虚作假吗?说你们违法乱纪也不过份!”

汪家林干咳两声:“大老板,您最好去问问苏总,我都是按她的意思办的。到底为了谁?你们自己清楚嘛!”

何一为脸都白了,顾自往下说:“哼!偷税漏税,请客送礼,拉拢腐蚀国家工作人员,是典型的不法行为,只有奸商才干得出来!……”

办公室的人掩嘴窃笑,嘁嘁喳喳。汪家林敲敲桌子,人们马上噤了声。何一为不想再同这些庸俗不堪的同仁们说什么,他抱着一大摞材料径直闯进苏文的办公室。汪家林已先他一步给苏文打过电话。他进来后,苏文闩上门,哄着他在沙发上坐好,接过材料,立即就锁进了她身后的保险柜。何一为定定地望着她,许久才说:“你们太无耻了!怎么能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文坐在他身边,陪着笑脸,像哄小孩子似的,好言相劝:“亲爱的宝贝,我刚才在电话里已经严厉地批评了汪家林,他们这样做影响是不好,我要求他们立即改正,以后决不做这样的假账,行不行?”

“我看需要改正的是你!”何一为不依不饶地说,“原来海天公司是靠搞歪门斜道发起来的,我算明白了,真是无商不奸呀!我宁可过穷日子,也不愿花这种来历不明的钱……”

苏文扶扶眼镜,正色道:“一为,你冷静点。我告诉你,和别人相比,海天公司够干净的了。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行情。当今这个社会,不像书本上写的那么简单。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我们都得饿死!这是连中学生都明白的道理,你却来给我较真……”

苏文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也许她想起了创业的艰难和辛酸。

何一为的火气马上就消了。他最怕见别人流泪。尤其是怕自己极其坚强的老婆流泪。她的眼泪是不能随便流的。一个男人,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让女人流泪。他垂头丧气地离开苏文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位置上,整整一天没再说一句话。

从这天起,海天公司的任何机密材料他都看不到了。也没人再敢向他透露有关消息。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大约十天后,苏文出面请工商银行的信贷处长在金鼎大厦吃饭,因为公司急于贷一笔款子。席间,那位处长坚持要见见何一为,说还从没见过苏总的夫婿呢,久闻其名,不见其人,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总不是个坏事嘛。苏文到底是大意了,立马打电话把何一为叫了来。那晚何一为在信贷处长的怂恿下多喝了几杯,失去了控制力,他指着处长的鼻子说:“处长大人,海天公司送给您的那台松下画王彩电,好用吗?”

信贷处长的脸当即变了色。苏文马上让人送走了何一为,说:“他喝多了,胡话连篇。处长,由我来替他陪礼道歉,我敬你一杯!”

结果这场宴席不欢而散。

第二天,信贷处长派人把那台大彩电送到了苏文的办公室。留下话说,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没把它送到纪律检查委员会,物归原主吧。

苏文打电话把何一为和汪家林叫来。她冷漠地对何一为说:“你知道吗?你给公司造成了很大损失。关系断了线,我们公司在工商银行的业务以后就没法开展了。和其他银行建立联系,需要花更大的代价。”

何一为振振有词地说:“你们认为昨晚我喝多了是吧?我没喝多,我心里清楚着呢。这不,人家把彩电退回来了,说明人家知错就改嘛!我们反对别人犯错误,但我们也要允许别人改正错误嘛。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嘛……”

苏文铁青着脸说:“何一为,让我怎么说你呢?唉!”她转向汪家林,“赶快和建行联系一下,该花钱就花,那笔款子争取从建行贷。”

苏文挥挥手,汪家林知趣地退了出去。苏文回到办公桌前,不再理会何一为。何一为说:“苏文,我错了吗?我和受贿的贪官做斗争,难道是我错了吗?……”

苏文低头处理桌子上的文件,不再看他一眼。何一为走到墙角的彩电跟前,又说:“苏文,咱把这台彩电捐给一所乡下学校吧,乡下的孩子们需要它……”

苏文仍是不抬头,一声不吭。何一为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呆愣了半天,他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简单收拾一下东西,踽踽而去。他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背后嘲笑说:“真是个傻逼,海天公司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从这天起,何一为发誓不再迈进海天公司的门槛一步。

他忿忿地想,这真是个乌七八糟的地方,明明你有理,就是讲不清。

因为他的存在,苏文的威望开始下降。有人公开在办公楼里议论她失败的婚姻,说苏总挑来挑去,挑花眼了,放着好男人不找,偏偏找了个中看不中用的,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误了卿卿爱情。真是可惜了。

一天晚上,在进行过一次不太成功的床上生活之后,何一为哀哀地对苏文说:“苏文,我不适合在海天干。咱们二人在一起,成了夫妻店了,干脆你宣布解雇我吧,你也好向别人交待。”

苏文抚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有些伤感地说:“干嘛非要说这么难听的话?解雇你,你想哪去啦?以后你不干涉公司的具体事务就行了。”

何一为说:“其实你已经解雇了我。唉,说穿了,是这个社会解雇了我。”

苏文忍不住落了泪,抱紧他,说:“亲爱的,你是一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单纯而透明。你希望人们都像你这样,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你就别去社会上和别人较量了,不然你会碰得头破血流。以后你在家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只要你高兴就行。不论到了何种地步,我都会爱你的……”

“我也永远爱你。”他虚弱地说。

何一为在家里安心呆了几天,什么也干不下去。他发现,一个人无事可做的时候,那是太难受了,连坐牢都不如。坐牢还有期盼,盼着早点出去,一个人闷在家里无事可做,能活活憋死你。他买来一大摞报纸,研究报屁股上的招聘启事,然后瞒着苏文,到几个单位应聘。这使他想起当年从云水县小店子中学返城后的遭遇。他觉得连那时候都比不上。那时他大大方方地找职业,内心充满了希望,现在却像做贼一样,压抑得很,狼狈得很,生怕碰到熟人。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说,瞧啊,这位先生是海天公司大老板、本市女强人女大款苏文的老公,他被老婆赶得到处找职业,太窝囊了……

一家新开张的超市看中了他,聘他干财务。他兴高采烈地刚上了半天班,就碰上了苏文手下的一名员工。那人问他:“大老板,干啥呢?”

他给吓了一跳,慌忙掩饰道:“我来给一个朋友帮点忙,哈,帮点小忙……”

结果当天下午,苏文就亲自开车来,把他接走了。看来这个城市到处都有苏文的眼线,干什么都瞒不了她,何一为有些泄气。

苏文嘴上没有责怪他,还象征性地表扬他几句,说:“一为,你愿意工作,积极参加社会实践,很好。但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啊?先休息休息,等哪天我再给你物色一个体面的岗位。乖,听话,啊?”

其实是暗示他:你这么做,给我丢脸了。他想。

苏文开车把他送回小汤山。在路上,他闷闷地想,你这是把我往监狱里送啊!

他突然觉得开车挺好玩,就说:“苏文,我有一个要求,可以讲吗?”

苏文爽快地说:“讲!”

“我想去学开车。”

苏文当即表态:“没问题。明天就去学!”

“学会了开车,我想,我可以当一名出租汽车司机。我估计,出租车行业会有个大发展。我要抓住这个机遇,自谋职业,自食其力,不给国家添麻烦,也不给你添麻烦,而且还造福社会,方便市民。这样不是挺好吗?”

他被自己的这个新发现新目标弄笑了。

苏文笑着说:“我支持。”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何一为学会了开车。苏文把她的皇冠让给了他,公司又给她买了辆奥迪。领到驾驶证的当天下午,他开着皇冠车兴致勃勃地来到出租汽车管理公司,想办个手续。他狠不得明天就上路拉客。人家告诉他,必须拿到驾照三年后方能允许开出租车,这是出于对顾客生命安全的考虑。

他简直急眼了:“要等三年?”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泄了气。老天爷,要等三年才能拉客,谁有这个耐心。人家发现他开的车是进口好车,就问道:“这车是你个人的?”

他说:“算是吧。”

“你打算用这个车干出租?”

他说:“是的。车况不行吗?”

对方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开皇冠车干出租的,我们还从没遇到过,你可是头一个。既然你家有皇冠车,还当什么车夫啊。”

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可能觉得不对劲,他们一边稳住何一为,一边悄悄报了警。他们怀疑这车是偷来的。110的人一查车号,是大名鼎鼎的海天公司女老板苏文的,觉得疑点多多,立即赶来,把刚要走人的何一为堵在了院子里,人车俱在,当场盘问。

折腾了半天,警方才弄清原委,虚惊一场,赶紧向何一为道歉。何一为并不感到恼火,他甚至觉得很有趣,很好玩。觉得这个下午很有意义。出租汽车管理公司的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何老板,您要是真想干出租,三年后的今天,您再来,我们头一个给您办手续。”

他说:“谢谢。咱们一言为定。”

这以后,有车开着,何一为觉得日子不是那么难熬了。他先是开车在市里转悠,把全市大街小巷都摸熟了。市区到处乱糟糟的,他转烦了。往后就开到郊外,开到没人的地方去。他坐在车里听美国乡村音乐,要么对着太阳或月亮出神,一呆就是大半天。然后随便找一家饭馆吃饭。

苏文越来越忙,何一为觉得她比国家总理都忙,竟然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爬起来洗把脸,开上车就走,常常一个星期在家吃不上一顿饭。

何一为懒得做饭,他也不会做饭。市区内十几家高档饭店酒楼有海天公司的底账,苏文交待过,何一为随便去哪家都行,吃完后签单走人。起初何一为轮流到这些地方就餐。有一次,他从金鼎大厦用过午餐出来,想散会儿步,就没动车。他在离金鼎大厦不远的一条大街上,被几个老老少少的乞丐缠住了。

那一阵子,这个城市的乞丐特别多,走几步路就能碰到一个。报纸上说,有人讨饭讨成了万元户。何一为经常被乞丐缠上,他也搞不清什么原因。其实原因很简单:他的眼神是软的,目光是和善的。

乞丐们伸手冲他要钱。他突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爹死娘嫁人的小乞丐,小家伙也该长高了吧?弄不好这里面就有他,女大十八变,男大十九变,或许他变得让何一为认不出来了。

何一为一直没有往口袋里装钱的习惯,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的钱放在手包里,手包扔在了车里,车子停在金鼎大厦门前呢。他发愣的工夫,有八九个男女乞丐围上来了,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一半是缺胳膊断腿的残疾,还有两个背着吃奶孩子的妇女。他们紧紧盯住他的手,那样子恨不得分吃了他。

有两个联防队员赶过来替何一为解围,其中一个联防队员恶狠狠地飞起脚,一连踢倒了三四个身体稍显强壮的男性乞丐。乞丐们一哄而散。何一为生气了,他想责问联防队员,为什么这样对待弱者,真是岂有此理。可是没等他发问,两个联防队员就吹着口哨走开了。何一为想,乞丐们是因为他才遭到摧残的,如果他不来这里,乞丐们就不会聚拢到一块;如果他快一点拿钱出来施舍给他们,他们就会快速散开,从而避免遭受攻击。想到这里,何一为深感惭愧,他快步追上那几个挨打的乞丐,对他们说:“你们等等,我去拿钱给你们。”

乞丐们以为耳朵出毛病了,你看我我看你。何一为又说了一遍,他们仍是懵懵怔怔。何一为说:“你们就在这儿等,我马上就回来。”

可是,乞丐们非要跟他一块去。很显然,聪明的乞丐们担心被耍弄。而且眨眼的工夫,又围上来一群。何一为想,反正离金鼎不过几百米,一块去就一块去吧。就这样,他在前面走,后面一群神态各异的乞丐紧跟着他,像一支小型的农民起义队伍,十分地引人注目。到了金鼎广场上,何一为灵机一动:给他们钱,他们也不会舍得花,看他们那样子,都像是三天没吃饭了,肯定饥肠辘辘了,不如请他们好好嘬一顿。于是他问道:“你们都饿了吧?”

有几个乞丐有气无力地说:“饿,快饿死了。”

何一为说:“真让我猜对了。”

他领着他们往大堂门口走。两个保安赶紧跑过来。他们认识何一为,说:“何老板,怎么回事呀?”

何一为说:“我请这些乞……噢,我请这些乡亲们吃顿便饭。”

保安望着这群衣衫凌乱、呲牙咧嘴、腥臭扑鼻的叫花子,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值班的大堂副理以为出了什么乱子,慌里慌张跑了过来。何一为也认识此人,就对他说:“老黄,我想请乡亲们吃顿饭,他们都饿坏了。”

那位姓黄的大堂副理伸长脖子打量着这群叫花子,满脸堆笑,说:“何老板,他们是你老家的?”

何一为说:“刚在街上认识的。太可怜了。请你替我订一桌饭,标准低一点,五百吧,多上肉,搞实惠点;多上饭,什么面条水饺油饼包子扬州炒饭,多多益善。酒水就免了吧。”

老黄摇摇头:“何老板,这这,我们是涉外宾馆,叫他们进去不合适吧?”

此时已经围过来很多人,其中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个老外举起相机“咔嚓咔嚓”照相。总台上的几个小姐捂着鼻子直笑。一群官员模样的人刚吃饱喝足从酒店出来,他们剔着牙,打着酒嗝,小声议论着是否打110报警。乞丐们也明白这不是他们呆的地方,有胆小的拔腿就要撤。

何一为有点急,说:“老黄,我又不赖账,一分钱不少你的,哪有不让进去吃饭的道理!什么涉外不涉外的,谁都要吃饭吧?联合国秘书长也要吃饭吧?”

老黄冲刚刚聚拢来的五六个保安一使眼色,保安开始吆喝着往外撵那群乞丐。乞丐们一致认为受了何一为的戏弄,纷纷拿眼睛剜他,然后骂骂咧咧散去了。何一为抓住老黄的胳膊,大声说:“老黄老黄,你让餐厅拿几个面包来分给他们也行啊……”

老黄拍拍何一为的肩膀,感慨道:“何老板,您的心眼确实好。可是天下的穷人多着呢,您还是回家歇着吧。我们酒店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请您多海涵。”

何一为想指着老黄的鼻子对他说,你们不能瞧不起穷人,你们的爷爷奶奶,甚至你们的爹妈当年可能连这些叫花子都比不上!你们这些人良心都大大地坏了!你们嫌叫花子脏,可是你们这个酒店更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里面什么恶心事都有,你们别以为我何某人不知道……

可是,没等他骂出来,人们纷纷散去了,大堂门口只剩下两个保安和两个迎宾小姐。何一为气愤地走到停车场上,钻进车里,加大油门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他想,这些个酒店宾馆,都有瞧不起穷人的毛病,以后他坚决不到这些地方来吃饭了。凡是和穷人作对的地方,他就要和它作对。

从这以后,他专门到小饭馆就餐。他认为越是小饭馆,越对穷人有感情。他吃了一阵路边店,老是肠胃不好。苏文说,那种小地方卫生状况能好吗?你别赌气了,还是去我指定的酒店吃饭吧。何一为说,我宁愿天天拉肚子,也不会向大饭店低头。他依然如故。到了后来,他厌烦了所有的饭馆。他没有胃口。即便再好吃的东西他也提不起胃口来。他基本上什么饭馆也不进了。实在饿极了,他就买面包啃。他常常边啃面包边对自己说:“瞧瞧吧,人人都以为你过上了幸福生活。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过的是啃冷面包的日子。难道这就是你苦苦追寻的幸福吗?”

有时,苏文硬拉着他参加公司的一些活动,无非是酒会、舞会、招待会、新闻发布会等等,人们互相吹捧,场面乌烟瘴气,廉价的祝福满世界都是,要多乏味有多乏味。他还有必要再去吗?

何一为三十岁生日那天,苏文笑眯眯地说要送给他一件生日礼物。她让何一为猜是什么礼物,他想都没想,就说猜不出来。他早就不愿动脑子想这些没用的事了。苏文一点也不介意他,微笑着突然将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举到他面前。那枚质量绝对上等的钻戒在明亮的阳光下分外地耀眼夺目。然而,何一为只看了一眼,心就凉了半截。他以为他的爱人会送他一束花,最好是从野外采来的野花;或者送他一件小巧精致的工艺品;再或者一本书什么的,也不错。看来她还是不了解我。他悲哀地想。

见他没反应,苏文有点纳闷地说:“亲爱的,你不喜欢吗?”

何一为反问道:“你以为越值钱的东西就越有价值吗?”

苏文愣了,回答不上来。他说:“是的,这就是你们商人的思维定势。所以,你们永远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而无法成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苏文委屈得直想掉泪。他又提醒她说:“你好像忘了,结婚时你曾送过我一枚这样的戒指。”

苏文忙说:“噢,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何一为冷笑一声:“是的,你忘了。你整天光想着挣钱挣钱,不遗余力地榨取员工的剩余价值,把我们的爱情都忘了。”

苏文顿时热泪盈眶,扑过来用手捂他的嘴,惊恐不已地说:“快别说了,我怎么能忘记我们的爱情呢?亲爱的,爱情是我的命根子,比我的命都重要,我永远不会背叛的。永远不会……”

何一为在心里说:“怎么不会呢?你用什么来证明?”

因为这个不快的小插曲,尽管苏文在金鼎大厦为他置办了豪华的生日酒会,何一为的情绪仍然不是很高。去金鼎大厦之前,何一为想起该大厦对穷人不恭敬的恶劣行为,原本拒绝去那儿。苏文告诉他,那天对他不友好的大堂副理老黄已经被解职了,劝他就不要再计较了。何一为问:“为什么?”

苏文说:“大厦老总李道刚小时候也要过饭,同情穷人。那天你要是找他就好了。当然老黄对你不够尊重,处理问题不当,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何一为说:“老黄那人还是蛮不错的,炒他鱿鱼也没必要嘛。行,改天我再带一帮乞丐去找李道刚。”

苏文连忙摆手:“别别,那样你可就出大名了。每天都会有一大帮乞丐来堵咱家的门,找你要钱。”

生日过后的某一天,何一为无意当中又看到了那枚闪着寒光的钻戒。它趴在枕头底下,像一只凶恶的虫子,丑陋极了。何一为气哼哼地捏起它,打开窗户把它扔到了外面的草地上。过了些日子,苏文小心翼翼地问他:“好像你那枚生日戒指,不见了?”

何一为掩饰道:“可能……可能是我不注意,丢了。”

苏文马上赶过来扶住他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抽空再去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