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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纸片一样飞 第10章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丁冬收到了一份印制精美的请柬。看一眼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她就知道是何一为寄来的。

洋红色的请柬上说:丁冬女士,您好!何一为先生与苏文女士定于五月一日上午十一时十八分,在本市金鼎大厦二楼菊花餐厅举行婚礼,届时请您光临。

丁冬感到眼睛被那两行烫金大字狠狠地灼了一下,不适感迅速涌遍了全身。她抬手揉揉额角,把窗帘拉上,拿过面前的水杯呷了一口。

对于这个不幸的结局,丁冬早就料想到了,所以她并不是感到太突然。

她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自打何一为进海天公司后,丁冬和他很少联系。她认为他刚到一个新单位,有个适应过程,肯定会很忙,联系少一点也很正常。因此,丁冬从不主动打扰他。但是后来,几个月过去了,他们仍然极少联系,这就有点不正常了。丁冬知道何一为这个人的特点,他不想做的事情,你越强加给他,他越是烦,所以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说出来可怜。何一为到海天公司后,丁冬只和他见过两次面,其中还有一次是在春节前的同学聚会上。他们偶尔通电话时,谈的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点也找不到当然热恋时的感觉了。

当然,丁冬很清楚,毕业之前,甚至更早一些时候,她和何一为之间的情感游戏差不多就已经该结束了,为此她悲伤不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交往,正像当今某些开放型的年轻人那样,她追求的是事物的过程,而不能过于看重结果,

尽管丁冬仍然像以前那样爱着他,他嘴上说也爱着她,但他们谁都清楚,这样的表白已经显得软弱无力。这没有办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丁冬越来越觉得何一为的身边布满了可怕的陷阱,他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她只能把对他的爱深深地埋在心里。她坚信这一份爱对于何一为而言,也许是世上最弥足珍贵的。

丁冬惟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一个结局

现在,这个结局终于出现了。

但它远远地超出了丁冬的想象。

苏文这个名字,丁冬当然不会感到陌生。丁冬在媒介上见过她的形象,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关于本市这位声名显赫的女大款,传说很多,很显然,人们关心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财富。不知有多少男人在暗地里打她的主意呢,做梦都想当她的郎君,进而占有和享受她所创造的财富。

现在好了,让傻小子何一为捷足先登了,那些对苏文垂涎欲滴的男人们,喝西北风去吧!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丁冬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她反复捏弄着前男友何一为亲自书写的请柬,脑子里乱乱的。

在丁冬以往的印象中,何一为是极其清高自傲的,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是到了最后,一向视金钱如粪土的何一为,却偏偏和“金钱”结合了!他娶的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省城的一个最有名的女大款!

哈哈,是什么使他的变化如此之大?

这算不算堕落?

想来想去,丁冬找不出问题的答案。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眼看五月一日就要来临,丁冬仍然在犹豫:去,还是不去?

她越来越对何一为的这个明显有些仓促的决定心存怀疑。用婚姻来掩饰自己残缺不全的感情,情况往往可能会更糟糕。难道生活中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最后时刻,丁冬决定去参加何一为先生和苏文女士的婚礼。丁冬想听听这出戏的开场锣鼓。当你带着挑剔的目光去看一场注定不会成功的演出时,它的开场往往就是个败笔。

五月一日上午,风和日丽。丁冬怀着悲壮的心情,离开宿舍,来到大街上。大街上游人如织,人们欢天喜地享受节日的乐趣。丁冬的这个节日却因为她所钟爱的何一为和别的女人举行婚礼,而使她落落寡欢,颇为失意。

丁冬站在马路边,等了好大一会才拦住一辆黄面的。司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全白了。丁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老的司机,一个劲地打量他,心想他如此一大把年纪,还辛辛苦苦出来挣钱,挺不容易的。这年头,越活越累的人真是太多了。大家活着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拼命地赚钱。老司机觉察到了丁冬的诧异,亮开大嗓门主动介绍说,他本来已经退休了,可是儿子年前刚买了这辆黄面的,上路没几天,就被查出肝癌晚期,两个月后就死去了。他心里闷得慌,难受,就开上它出来转转,挣钱是次要的,散散心才是主要的啊。丁冬大受感染,说,大爷,您一定想开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谁也扭转不了啊!老司机说,我想得开,我想得开。你们年轻人遇事也要想开些,只要没病没灾的,比啥都强呐!

下车后,丁冬抬腕看看表,发现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近一个小时。她不由得责怪自己:你急什么,好像是你举行婚礼似的。

这是丁冬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婚礼。留在省城的同学们很快都要入洞房,以后参加婚礼是少不了的。她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成婚,也许一辈子都做不了新娘了,她刻骨铭心爱着的何一为投向苏文的怀抱,对她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她嘴上不愿承认。

并不完全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何一为。关键的关键是,对她心理上的打击。这个变故使她得出一个结论:两性之爱是靠不住的。

丁冬在金鼎大厦门前的广场上踱步,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带任何礼物来,赶紧到马路对过的一家花店买了两束鲜花,然后回到广场上驻足观望。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三次来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不久前报社派她来这里参加过一个新闻发布会,算是第二次来。最早一次是同何一为一起来的,那时他们正值热恋,他们在大街上轧马路,三转两转就到了这儿。他们看到,数不清的进口轿车鸣着喇叭像疯狗一样乱蹿,敢到这里来的也就是那两类人:官员和先富起来的生意人。当时,她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金鼎大厦周围的一切,看到大厦门口光可鉴人的台阶上,站着英俊高大、肩上垂着金色流苏的保安先生和侍应生。有很多好奇的市民隔着花坛和音乐喷泉仰望大厦气势逼人的主体建筑。当时她的眼里一定是流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引起何一为的不快。何一为闷声闷气地对她说:“不要眼馋这些!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丁冬反驳道:“我眼馋没关系,就怕你眼馋。男人嘛,总是最先经不起诱惑。”

何一为说:“丁冬,你说得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能够拒绝诱惑的。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不被诱惑的男人,那么,我希望你相信,那个人就是我。”

丁冬说:“一为,你太自信了。但愿你说到做到。”

何一为说:“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他们击掌,以示决心。

就在那天,何一为告诉丁冬,金鼎大厦的主体建筑占压了一座古老的四合院。这个地方过去的门牌号是剪子巷19号。那座北方风格的四合院里,曾经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洋槐树,每到夏季,洋槐树上会冒出很多“吊死鬼”,它们挂在空中荡来荡去,人们从树下经过,一不留神就会让它钻到脖子里,吓你一大跳。有个小男孩在那棵树下生活了五年多。那是他最幸福的五年多时光。

丁冬疑惑地望着何一为。何一为加重语气说:“那个小男孩,就是我。”

丁冬颇感惊异。她因此而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何家的过去。

何一为最后说:“如果将来我有了钱,就把这座大厦买下来,然后推倒它,重新在这儿建一座四合院,再栽上一棵洋槐树……”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做梦去吧!”

丁冬回到现实中来。时间过得很慢,她感到百无聊赖,不停地东张西望。大堂门口的两根大理石顶梁柱上,不知何时被人贴了两个大红“喜喜”字,显然是为何一为苏文夫妇预备的。可是,仍然不见新郎新娘的影子。

这时,慢悠悠走过来一位老态龙钟但衣着华丽的老太太。老太太手中牵着一条血统高贵的外国公狗,那条狗全身的毛几乎全被剪光了,惟有肚腹上生殖器周围还留有一撮,使它高贵的生殖器看上去非常显眼。丁冬感到好笑好玩。经过丁冬身边时,外国公狗突然冲她露出和蔼、慈祥的微笑,吓了她一跳。老太太也露出一个雍容华贵的笑容,对丁冬说,小姐,不用怕,约翰对小姐们最友好。老太太牵着公狗离开后,丁冬想,这世道真是变了啊。

大厦门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终于,几辆豪华轿车沙沙地驶过来,在大理石台阶下停住。从头一辆车上钻出身着节日盛装的何一为和苏文。人们围过去,说着贺喜的话。丁冬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她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往何一为的脸上看。但她不可能不看。她看到几个月不见的何一为,他曾经热恋的未婚夫,满脸洋溢着喜气,不停地冲围上来的人抱拳施礼,像个老练的外交家似的,俗气得很。他在丁冬眼里,变得陌生了。丁冬觉得这个人,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何一为了……

世事难料啊。丁冬在心里感叹。

丁冬接着把目光扫向苏文。她看到新娘子绝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丑陋。苏文甚至比她还要漂亮,具有成熟女人独特的风韵。丁冬为自己贫乏的想象感到脸红。她用挑剔的目光继续观察,透过新娘脸上的浓妆,她还是觉察到了,新娘的年龄明显比新郎大。苏文的眼角和额头上已经透示出了若隐若现的纹络。她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了。

何一为终于发现了丁冬,他眼睛一亮,急忙拉着苏文的手,款款地走过来,分别把丁冬和苏文做了介绍。丁冬把两束鲜花献给新郎新娘,并向他们表示诚挚的祝福。苏文高兴地握着丁冬的手说:“丁小姐,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早知道你了。一为多次向我谈起你,他说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丁冬想说话,又不知说啥好,只能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这一年何一为二十七岁,苏文三十岁。他们这种“少夫老妻”式的闪电般的组合本身就是一条花边新闻,何况苏文又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他们刚一下车,就有很多人围观,包括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金鼎大厦的老总,一位大腹便便面膛赤红的中年人赶紧张罗着让他们进餐厅。

场面并不像丁冬想象的那样盛大,客人并不多。大多数客人是海天公司的职员。竟然不见一位党政领导。凭苏文的能力,请几位省里和市里的头面人物来壮壮声势那简直易如反掌,可是官员一个也没到场,看来主人有意缩小范围,以期避开公众的注意。新娘子连婚纱都没穿,而是身穿红色的西服套裙,说明这天的婚礼就不搞具体的庆典仪式了,朋友们到场吃顿贺喜的饭而已。

果然,有位司仪模样的人代表新郎新娘向所有到场的客人致谢后,酒宴就开始了。丁冬注意到,所有的客人中,惟有她算得上是何一为的朋友。想想也不奇怪,在这座三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中,何一为确确实实只有她一个朋友。如果她不来,他就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十分有趣的是,丁冬看到了曾与她热恋过一段时间的汪家林。汪家林坐在一个角落里,情绪十分低落,脸色也不好看。听同桌的人打趣说,汪家林苦苦追了苏文两年,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谁知闯进来一个何一为,一下子就把苏老板俘虏了,汪家林眼看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个倒霉蛋,几乎气得吐血……

丁冬哑然。如果这些话属实,那么,说明汪家林又一次败给了何一为。

如果同桌的人知道她也曾是汪家林的女朋友,后来被何一为俘虏过来了,那么,他们更会笑掉大牙。这世界,越来越有趣了呀。

想想吧,汪家林也真是够倒霉的,他先后追求过的两个女人都成了何一为的,这可真是要他的命!看来何一为是他天生的情敌和克星。

本来汪家林借故不来赴喜宴的,他推脱说眼睛不大好,要去医院看眼睛。与他同病相连的王静劝他道,汪主任,你去看眼睛,别人就会说你得了红眼病。所以,无论如何得参加。就这样,他硬着头皮来了。

王静今天要担当伴娘的角色,需时时刻刻陪侍在苏文和何一为左右,她痛苦的心境更是可想而知。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英俊潇洒、高雅圣洁的男人,只差一点就是她的,转眼之间,成了别人的,要和别人同床共枕,叫她如何不伤悲。可是,她还得陪尽笑脸,充当这个尴尬的角色……王静端起酒杯,莫名其妙地干了一杯。想想不过瘾,她又站起来,用目光寻觅到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汪家林,冲他举举杯子,接着把这杯酒送进了喉咙。

客人轮流向新郎新娘敬酒,何一为不胜酒力,基本上都由苏文代劳。苏文的酒量大得惊人,像一位旧时代的女首领。她太高兴了,太幸福了,所以谁来敬酒她都不拒。有人粗略给她计算了一下,说是开宴不到半小时,她就喝下了一瓶五粮液。她是婚宴上真正的主角。

丁冬望着杯中名贵的液体和桌上丰盛的食物,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惟有飘荡在大堂里的柔和的音乐,能够唤起她点点滴滴的情愫。她的目光主要停留在何一为身上。她见何一为的情绪的确不错,脸上的笑容温和、放松、平静、轻快、典雅、高贵。丁冬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这个她所眷恋的男人,其实是个内心十分脆弱的人,忧郁成性,一碰就碎,一触即溃。他若能就此得到幸福,她当然真心为他高兴,为他祝福。因为她天生就不是一个鼠肚鸡肠的人,她遇事能够想得开。

喜宴进行到高潮时,何一为端着杯子,摇摇晃晃径直来到丁冬面前,他说:“丁冬,你也结婚吧!一个人多没意思。”

丁冬不置可否地笑笑,与他碰杯,咬牙咽下一口苦酒。她想对他说,亲爱的,你以为你真的找到幸福了吗?你可要当心,因为幸福不会简单到一结婚就来临的地步,而且结婚往往是苦难的开始,婚礼进行曲只不过暂时将苦难掩盖罢了,人类没有力量抵御婚姻的诱惑,所以人类只有在苦难的河流中踉跄前行……

丁冬什么也没说。她突然感到脑子里乱糟糟的,眼泪要流出来,赶忙起身向卫生间走去。她用冷水浸了浸脸,才觉得好受些。她松弛一下身心,走出卫生间,见何一为站在不远处,好像在等她。她小声说:“一为,你没事吧?”

何一为表情凝重地叹口气,挤出一个古怪的笑,然后说:“冬冬,你以为我很幸福是吗?其实我的心情只有我自己清楚。从前,我无数次幻想未来的生活,为自己设计了许多条道路,单单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我问自己,这就是幸福吗?我回答不上来,或者说我没有勇气回答这个沉重的问题……”

丁冬愣怔着,不知该说什么。她突然想起他们初恋时的那个风雨之夜。这一切预示着什么呢?丁冬不敢往深里想,她感到了恐惧,不由打了个哆嗦。恐惧像黑暗中的潮水,正一浪一浪地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