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一时嘴快,说完就有些后悔。
提到自己的父母,张宁的胸口一阵发闷。
他们张家祖上属天师道一脉,传承到了她曾祖父一代便继承了天师令,做了掌教。
曾祖父有两儿一女,按理这天师令怎么都传不到张宁的父亲手里,奈何身为长子的张老头没什么慧根,对道术的悟性不好,反倒在医术和祝术上天分颇高,所以曾祖父便没把天师令传给他。
而二伯公在道术上颇有悟性,大家也都以为他迟早是要继承道统的,可谁曾想……
没等大家问个明白,曾祖父就羽化飞仙了。
紧接着闹起了“破四旧”,道观也毁了,祖师爷的像也被砸了,大家纷纷躲起来。
然而,张宁原本隐蔽的家被小红兵们包围了起来,父亲也被拉出去羞辱。
爷爷护着她逃走,母亲却留了下来,等三天后他们再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两具悬梁的冰冷尸体。
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爷爷拜托旧故操办后事后,当机立断将藏起的天师令和传承物打包,带着她逃离,那时候的她,也不过才四岁。
若说她父母的死跟二伯公没关系,她是绝对不信的,况且这些年一直有人在追查他们的行踪,甚至四年前出手绑架她,也险些害死她唯一的朋友。
可惜虽有天眼辅助,祖师爷传法,她也不过才摸到结丹的门槛,离脱胎还差着三个境界,想要替父母报仇,只怕还得二三十年,但到那时,只怕二伯公的坟头草都半米高了。
以她如今的法力身手,若是偷袭,不是不可能成功,但崔叔叔曾经说过,她要想继承天师道正统,就不能沾染杀孽和过重的因果,除非修到脱胎,跳出轮回,否则定然会遭雷劫生死道消,到时她如何有颜面去见祖师爷?
况且她也舍不得老头被她牵连不得善终。
正胡思乱想,二人一狗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那是村尾最后一间,与其他的土胚房略有不同,一排三间大瓦房,左右还各有两个厢房,院子用细密的粗木桩围得很严实,墙面是用红砖修葺过的,房梁上的瓦也很新,院中树下缠了葡萄架,架下摆着张躺椅,瞧着倒也舒适自在。
这正是顾忠的家,也是张宁的婆家。
不过看似气派的屋子里,却只住着顾老头,张宁和顾忠三人,略有些冷清。
只那距离院门最近的西屋,得了顾忠同意,做了看诊的地方,外头用簸箕晒着草药,屋里摆着两张狭窄的竹床,四角还有束缚手脚的铁链。
此刻高瘦的顾忠穿着一身洗得极为干净的军服,将一铝锅的红薯粥抬到堂屋饭桌上,摆了碗筷。
见张宁和张老头回来,忙招呼两人过去吃早饭,顺道给狗子的搪瓷碗里倒了半碗。
张宁跨过堂屋的门槛,将布包挂在了手臂高的钉子上,然后卷起袖子将手伸进只有薄薄一层水的洗手盆里打湿,摸了一把脸,用肥皂打泡搓了搓。
洗完手,她这才坐到了饭桌前。
“咦,什么味儿?宁宁是不是出去的时候踩着牛粪了?”
顾忠在张宁跟前一凑,鼻子嗅了嗅,忙开口问道。
张宁脸一抽抽,瞪了张老头一眼,埋头呼噜噜的喝起了粥。
“顾老弟,你瞧她这样儿,这丫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张老头抬手指着张宁,没好气的跟顾忠抱怨。
顾忠脸庞黝黑,寸头两鬓的白发比张老头的都多。
但他眼神清亮正气,国字脸看上去老实周正,此刻听了张老头的话,眼尾的皱纹拉得老长,乐呵呵的打圆场。
“我看宁宁挺好的,这十里八乡的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姑娘?人又孝顺又有本事,要不是我们顾家祖坟冒青烟,哪里能遇到这样的好媳妇。”
“嘿嘿,爹您真好,您是我亲爹。”
听这话,张宁抬起脸,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眉眼弯弯,一张雪白如瓷的小脸上浮起一抹浅粉。
随即又侧目,冲着张老头抬了抬下巴:“哼,老头,你肯定不是我亲爷爷。”
张老头瞪目,抄起手里的筷子就往张宁头上招呼。
张宁一缩头,端着碗一个转身腿一抬,动作流畅的躲开好几米远。
她忙将碗里剩下的半碗粥喝完,嘴边还粘着些米汤,朝张老头吐了吐舌头,然后对顾忠说道:“爹,我去喂鸡。”
见她转身往鸡笼去了,张老头头疼的叹口气。
顾忠脸上的笑意更深,拍了拍张老头的肩膀。
“宁宁今年才十八岁,淘气一点正常,况且她身体不好,难得还这么开朗活泼,你该高兴才对。”
听到这话,张老头脸上一僵,心道她身体好得能打一只铜甲尸。
莫名其妙感到有些安慰,他脸上的愁容少了些许,浮上了一丝笑意。
“顾老弟说得对,只是她干的尽是些荒唐事,以前还怕我罚她,现在就跟块滚刀肉一样,谁还能降得住她?”
“哈哈,这个老哥就不用担心了,她如今是我顾家的儿媳妇,自然是有顾霆那小子头疼。”
说到这儿,顾忠放下手里的碗筷,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一抹忧愁爬上眉心。
“虽然他还不肯接受我私自给他娶了媳妇的事,但我相信只要他见着宁宁,一定会欢喜的。”
张老头听他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也放下了碗筷点头应和。
“那是,也不是我自夸,这十里八乡的,没有谁比我们家宁宁更俊俏的丫头,要不是当初你救了这丫头的命,我哪里舍得让她嫁人。”
“你儿子虽然是个好样的,但一年也回不了一回家,宁宁可不就要受点委屈么?不过好在顾老弟你是个好相处的,又是宁宁的救命恩人,让她陪着你,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也是应该的。”
说着,张老头在顾忠的脸上扫了一圈,似乎是确认了什么,暗暗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那小子还是没给您拍个电报?”
“哎,都四年了,除了每月准时汇来的钱,就没有只言片语,自打跟他说了宁宁的事,他就跟我拧巴上了。”
见顾忠一脸愁容,张老头忙安慰。
“说不定是执行任务,或者训练太累了,你别胡思乱想。”
张老头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他估摸着顾霆的死劫应该已经应验,说不准这两天就会听到部队发来的烈士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