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娇，你怎么会在这......”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忍不住低喃出声。

迷雾重重，阴冷潮湿的树林不见了，他仿佛又做了一个梦，当再次醒来，他又回到了这个悔恨终生，曾无数次想要重新做出选择的地方。

可明明，他这一次并未回京都，而是给周首长打了报告，直接从部队坐火车回了文山。

但现在，他却如记忆中的那样，躺在墙壁惨白的病房里，病床边，站着满脸泪水的徐玉娇。

她捂着嘴，哭得梨花带雨。

顾霆垂下眸子，不想去看她的脸。

他花了二十年才看清的真相，也绝不是一场眼泪就能掩盖的。

“霆哥哥，他们说你的腿......”

“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一定可以复原的，要是这里治不好，我们就去国外，我让爸爸帮你找最好的医生......”

徐玉娇扑到床边，强忍着哽咽，认真的看向顾霆。

她精致漂亮的瓜子脸因为哭泣的缘故，微微泛红，纯真的杏眼微微肿胀，分明未施粉黛，却美得楚楚动人。

这让顾霆想起了四十岁的徐玉娇，容颜依旧绝美，脸上是精致的妆容，镶嵌着宝石的腕表项链耳环胸针，将她的气质烘托得更加高华，像是橱窗里只能遥遥而望的精美瓷器。

她挽着别的男人，笑得端庄优雅，问他是谁。

他以为自己会不甘，可那时的他却意外的平静。

即便在她面前，被人狠狠羞辱心里却掀不起丝毫波澜。

反而那二十多年的执念一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他也并不爱她，只是把亏欠当做思念罢了。

他对不起的，是听闻他叛国一病不起的父亲，是他逃到明珠岛后苦苦等了他十多年的父亲，是到死都没能再见他一面的父亲。

他亏欠的是那素未蒙面却被他耽误了一生，替他照顾父亲，最后帮他父亲送终的妻子。

所以他要回家，即便拖着残缺的右腿。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时，一双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滑到了脖颈。

“霆哥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如果你的腿治不好，我就做你的拐杖，陪你去任何地方，好不好？”

徐玉娇的俏脸凑到他眼前，两个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她的眼里的浓浓的希冀和爱恋，好似他是她的全世界。

可怎么可能呢！

至少顾霆知道，如噩梦般的那一世，她从未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以及对知道了一切真相后压抑的愤怒，让顾霆忍不住扯下了勾住他脖子的手臂，将她推离自己的眼前。

徐玉娇显然没有预料到会，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错愕，难以置信写在了她的脸上。

“霆哥哥......”

“别过来！”

她还想再上去，却被顾霆呵止，眼泪再次滚滚而下，眼中更是伤心欲绝。

“怎么回事，小顾，你怎么这么对娇娇说话！”

门口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一身挺括的军绿色衬衫和军裤，称得整个人如同一柄钢枪一般气势逼人。

而在他身后，一个一身军装挂着少校军衔的年轻男子，也跟了进来。

这男子梳着时下流行的背头，头发一丝不苟，俊朗的眉目带着几分温润气质，嘴角总噙着几分笑意，一眼看上去便能让人生出好感。

与顾霆的剑眉星眸，硬朗刚毅不同，他的五官线条更偏柔和，但一身笔挺的军装又为他平添了几分飒爽，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爸，霆哥哥一定不是故意的，他刚做完手术，因为腿伤可能一时有些心情不好......”

徐玉娇起身走到徐建邦的身边，眼里还含着泪，却率先开口替顾霆辩解。

“表妹，他心情不好我们能够理解，对谁撒气都行，可不该这样对你。你是徐家的千金，屈尊降贵到医院来看他已经算是出格了，他却丝毫没有顾忌你的感受，我真怀疑，他心底究竟有没有你。”

年轻男子先是看着徐玉娇，柔声慢语，可说着说着，侧头看向顾霆，语气锋利了起来。

顾霆与他对视，两人的视线隔空碰撞，好似两柄绝世神剑锋芒对刺，空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撕裂成碎屑。

“好了，耀君少说两句！”

徐建邦皱眉呵斥，但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怪，反而看向顾霆的眼神，颇多不满。

“我知道这次你在战场上的表现非常优秀，你带领的尖刀营不仅深入敌后，一举拿下了金康，还与第一梯队顺利会师。但该给你的荣誉，军部也没有含糊，甚至为你打了晋升大校军衔的报告。”

“娇娇听闻你受了伤，哭了一晚上，你上手术台，她就在外头守了四个多小时，又一直在病房里等你醒过来。”

“我徐建邦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她要什么样的对象没有，可她就认准了你，她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爸！”

徐建邦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徐玉娇羞赧的打断。

她不敢去看顾霆，脸颊绯红的抓着徐建邦的手臂摇晃。

顾霆听着他们的话，眼神越来越冷。

这些话他已经听过一次，即便他并未对徐玉娇做什么，却还是迎来了徐建邦的敲打。

那时他以为是徐建邦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受委屈，所以才对他有些苛责。

但明白他们的目的后，他才后知后觉，他们就是想让自己自以为是，然后为了徐玉娇顺从他们的安排，一步步走向深渊。

“抱歉伯父，我不该对娇娇发火，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听医生说我的腿可能会落下残疾，有些心灰意冷。”

“我想起今后无法再参加战斗，甚至很可能面临退伍，无法再在部队里聆听您的教诲，心中凄然。我父亲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向您学习，成为您这样为祖国奉献，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有负父亲的期望，自觉无颜见您，所以一时没控制住内心的痛苦。”

顾霆眼圈发红，双拳攥得死紧，他看向徐建邦，一眨不眨。

他很想大声质问他们，可纵横明珠二十年的经历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质问没有用，反而会让还弱小的自己，暴露在他们的利爪之下，既然他们还要玩下去，至少在羽翼未丰之前，他不会正面和他们冲突。

虽然心中怪异，类似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一次，怎么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重复自己的选择。

难道说，如果他不像上辈子一样，继续留在京都，他就会不停的重来？

眉头一皱，他面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