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其乐融融的喝茶聊天,王宫里却是另外一番场景。楚珉斜倚在龙椅上,盯着案面上的砚墨发着呆,手上玩弄着自己的扳指,眼中呼之欲出的落寞,不禁让人联想到某个好儿郎在新婚之夜跑了新进门的小媳妇。
刘公公一声不吭的撺手站在一边,等候他的命令,等久了,头歪着轻轻得打着瞌睡。
“寡人很凶吗?”楚珉突然发话,把正在打瞌睡的刘公公吓得一哆嗦,所幸他并没有分散目光,还盯着砚墨,好像再加把劲就能开花一样。
刘公公慢条斯理道:“不凶。”
反正没有白将军凶。
“那寡人很烦吗?”
刘公公标准的动作都没有动一下:“不烦。”
才怪。
“那为什么阿离就这么不肯见我?”
刘公公淡定冷漠的脸总算转了一下眼珠,“这……王上就不要为难老奴了。”
谁不知道每次进宫白昭都会惹得太后王后不高兴,惹得整个王宫鸡飞狗跳的,白昭进宫,估计整个王宫也就王上会高兴了。楚珉倒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比起想见她的渴求,这些都不值一提了。
又是一阵静默,空气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楚珉放弃了砚墨,嫌弃它居然不能开花。
眼神飘忽不定,飘过书简,飘过奏折,飘过直挺挺的站在案边端着果盘的宫娥,一阵微风吹进殿内,宫娥粉色的裙摆随着一丝微风荡漾又恢复平静,女子的独有柔美微微散发。
楚珉好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脑中一个想法渐渐明亮起来。
“她不愿见我,我就让她来见我。”楚珉嘴角微微上扬,邪魅一笑,一脸笃定的样子,兴奋得吩咐刘公公研墨。
片刻奋笔疾书,楚珉拿起书简,上面赫然写着:
白氏大将,凤神临世,得之为大楚之幸。
为吾大楚鞠躬尽瘁,虽为女子,英勇神武,巾帼英雄,壮哉壮哉。
昔日南征北战,而今凤神归巢,以召天下,普天同庆。
楚珉自己看了好几遍,一遍比一遍满意。
招来刘公公一起过目,“怎么样?”
刘公公扫过,大惊失色,“王上,这……万万不可啊。您忘了?昔日您刚刚登基的时候,齐魏频频骚乱,镇国大将军和苑公主又双双逝世,白家唯一的独苗却是个女娃娃,多地征兵受到阻碍,不得已宣称白将军是男子,才顺利度过难关。金口玉言,岂能……”
楚珉打断了激动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公公,“哎,这就是你狭隘了。当年并非是孤宣称阿离是个男儿,阿离自小在军营长大,性子又野得很。刚接手楚国大军的时候,军中动荡,她也不怕,不服就一个一个的单挑过去,最后嫌麻烦还要求群起而攻之,十几个男子都打不过她一个,民间自发说起她是个深藏不露的男儿,就这么传开了。后来在宗将军心细如发,伊将军大胆果敢的辅佐下,全军服服帖帖得认可了这个将军。这叫什么?这叫民心所向。”
楚珉讲起往事来的时候,才会散发出一如少年的朝气,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所以你看,寡人什么时候说过白大将军是男子了?”
刘公公额头冒汗,心中默默念道,当年传言传开的时候,您也没否认啊,还默许……
刘公公战战兢兢,“可是王上,这么些年百姓都认可了,突然昭告天下白将军实则女子,不说民意沸腾,军中会不会……”
民意鼎沸,不就是寡人想要的结果吗?
楚珉得意得说道,“无碍,军中阿离自有威望,还有两个得力副将,不怕。还有……”说罢抽出一张纸往案上一扔,“看看,齐国刚送来的和谈书。”就算和谈个一年半载,也足够楚军休养生息整顿内务了。刘公公就算千言万语再也没有话反驳,悻悻的低下头,全凭王上吩咐。
“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楚珉对自己说道,突然一拍大腿,“对!画像!去,快去找画师来!”
刘公公刚抬腿,又被他叫住,“回来!”刘公公踩了个空踉跄了一下,只听他继续说道,“研墨,寡人自己画。”
刘公公这才反应过来,白昭一直以来都是戴面具示人的,自己因为跟在王上的身边,有幸见过,可画师都是断然没有见过她的真容的。
楚珉已经撸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这架势,像没有下过厨的小媳妇进了厨房,不把厨房炸了誓不罢休。
而远在中原北部的齐国王都临淄,全城加强了戒严,巡逻官兵大街小巷见缝插针式的巡视,氛围更紧张的,是齐王宫里的齐天殿,宫人都被遣散到了殿外,已至中年的齐王双手握膝得坐在虎皮宝座上,正听着底下臣子禀报。
“王上,和谈书已经送抵楚国王宫,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楚王的手上。”
“王上,刺客一路难逃,已经进入了楚国地界!还请王上定夺。”
殿内跪着的一位文官,一位武将,各自汇报了当下的情况,齐王的焦灼并未写在脸上,只是不安得掐着自己的膝头。
“父王。”
随着呼唤声,一位身材魁梧身着素青色衣袍的男子踏入正殿,衣袍被银丝勾勒出盛开的牡丹花,腰间挂着一枚成色极佳的和田玉。
殿中众人看到此人前来,面无表情,并未恭维,只是淡淡得唤了声,“三王子。”
虽然衣饰极富文雅,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配上立体五官,深邃的眼窝,再加上眉目间从内而外的逼人气势,原本整个人就魁梧,显得有些凶煞,感觉这双眼眸下深藏着无数的阴谋,仿佛周身都围绕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氤氲煞气。
三王子吕奎,字辛夷,迈着沉着的步伐上前,向齐王和站在一旁的大王子吕乔各自鞠了一躬。
吕乔都没有正眼看一眼旁边的弟弟,冷嘲热讽道。
“这不是我亲爱的王弟吗?你刚才可听见了?刺客都逃到楚国了,当初你一再坚持,金老将军遇刺一事蹊跷,不愿向楚国宣战,还主张求和,这现在明摆着了。”
吕奎比他小两岁,于朝上朝下都是低调的透明人,也没有的罪过他,只是吕乔从小锦衣玉食生长在宫中,娇生惯养,一直被捧为天之骄子。横杀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弟弟,像被抢了食的孩子,就是不待见他。好在这个弟弟就是脑子一根筋,全国上下都想着要把当年割让的三县夺回来,唯独他不赞同父王一直想夺回三县的想法,倒是给了他投机讨好的机会。
吕奎不愠不恼,看着吕乔的侧影回道,“王兄,齐楚连沂大战刚刚结束,金老将军全身而退,楚国若是想灭齐国大帅,为何战场上就没有下杀手?”
吕乔刚想反驳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立马被吕奎掐住,紧接着说道,“不是我想为楚国洗脱嫌疑,只是这样的做法实在是缺乏大国风范,不合楚国的行为逻辑,楚国地大物博,用不着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倒像是有小人从中作梗,蓄意挑拨。”
吕乔的话头直接被他掐断,被生生噎回去,心中不快,准备再寻把柄羞辱一番。
“好了!”齐王浑厚的声音在齐天殿回荡,“都别吵了。此事绝对不简单,不可妄下定论。况且当下情形,我国就此损失一员大将,就算真的是楚国蓄意挑起战端,也需要养精蓄锐。刺客逃匿至楚国就先放放。辛夷啊”
“儿臣在。”
吕奎转而面向齐王。
“你是在军中长大的,熟悉环境,大军你先打点打点,切莫自己先乱了阵脚。另外,你去挑选几个人,即日就带领和谈队伍前去楚国探探虚实,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给齐国多争取点时间。”
吕乔眼看着香饽饽都飞到了吕奎的身上,气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简单告辞后愤愤然走出了齐天殿。
吕奎进一步向齐王禀报调查进度,“父王,果然如父王所料,儿臣又查到了一些事。金老将军只身前去沂山是去悼念已故夫人,此事不假,可是在所带的酒中验出软骨散。刺客怕是因此才有可乘之机刺杀了金老将军。”
此言一出,齐王脸色大变,“这么说,金老府中有内奸?!”
“儿臣已经将将军府上下控制住了,现在正在追查酒的来处,只要碰过此酒的人都不会放过。只是如此看来,父王的王宫中,怕是也不安全。”
齐王的脸色很难看,吕奎说的不错,不知不觉中能渗透进齐国的大将军,怕是不好对付。“你且先去吧,王都有我坐镇,还翻不了天。楚国和谈即日启程,不可耽误。你自己多加小心。”
紧蹙的眉头看着素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远处临淄镇上,不知道发生何事的达官贵人还在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一派繁荣祥和。除了方才在齐天殿中的人,谁也不知道,齐国正面临着一场深不可测的阴谋。
“殿下!”正在殿外候着的吕奎唯一的近身侍卫姜印喆见到吕奎出来,迎了上去。吕奎立马吩咐道,“去挑些人,随我去趟楚国,今夜就启程。”
姜印喆立马转身前去做准备,吕奎昂首望向天空,今日没有出太阳,是个阴天,云层厚厚得将蓝天隔离在视线外,那个方向,正是三国中实力最为强大的楚国。
吕奎有种预感,这件事还只是一个开端,往后还有更多的陷阱等着他。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要变天了。”
天空的云层翻滚,往楚国的方向滚去,倒映在吕奎的眼中,好似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