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珉离开后,太后也没有逗留很久,带着她新得的异宠眉开眼笑得离开了白府。白昭满脸笑意转身揭下面具,变成了冷若冰霜,眉头凝锁,心事重重。
整个白府就数宗毓的宁园最为精致典雅,也全靠它的主人是个一丝不苟的处女座。白园古朴,保留着上一位主人的气息;而尹伊居住的甸园,基本是没有能落脚的地方的,到处都是尹伊研究的刀兵神器;剩下的辛园,则是由俞婶自行开发了,仆人丫鬟都住在里面;最后一个留园,就是简单干净的客院,闲置已久,毕竟白府真的没什么客人。于是每次议事、吃饭、聊天,尹伊和白昭都往宁园跑,整个白府就那里像个百年大宅的样子。
宗毓有时候都在想,为什么自己明明住在别家的宅院里,却要行着主人之宜。想归想,斟茶的手丝毫没有动摇,尹伊正襟危坐,白昭眉头紧锁。
白昭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长年累月的练功打仗,指腹积累了一层薄薄的茧,怕是再打两年仗,老茧就可以厚的不怕下油锅了。
“齐国议和,为何当初在连沂的时候并没有消息?齐国的金老将军还曾经与我约战。”
白昭的疑惑不解,宗毓接着她的话,“将军不愿降,不代表主公不愿降,此次消息直达楚王,应该是齐王的意思。”
“这就更不合情理了。齐人受天时地利的影响,本就生得高大威武,骑射之术在中原是屈指可数的,来得快去的也快,游击非常好。当年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齐国仗着自己的骑射之术总是频繁骚扰,父亲为此也吃了不少苦。齐王现如今年近五十,并未退位或是病重,怎么突然变了个性?”
尹伊说道,“你也说了,齐王年近五十了,谁年轻的时候没两把刷子呀,年纪大了不愿意折腾了也是人之常情,我看你是仗打多了,神经过于紧绷了。”
齐王绝对不是抛弃武力,用文书来解决事情的人。曾经和齐国的金大帅交战,酣畅淋漓,干脆利落。白昭还记得将齐军驱逐出连沂的时候,金老将军骑在马背上的金帅对她说的话。
“我们齐人,图的就是个爽快,要战便战,也愿赌服输。英雄出少年,本帅老了,不过你别得意,待下次战场上相见,再痛快得打一场!”
三国鼎立的征战,并不讲究赶尽杀绝,而到白昭这一任,白昭守卫自己的疆土毫不含糊,却也不滥杀无辜的齐国人。
白昭不停的翻看脑海中的回忆,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
楚宫丹朱大殿,金碧辉煌凤傲九天,楚珉常服坐于宝座之上,底下站着两位臣子。高相身着深蓝色的朝服包裹着圆滚滚的身体,七珠官帽下一张圆滚滚的脸,把五官挤得实在是憋屈得很;而另一边同样装扮的张扈,精瘦的身材显得干巴,有种人老珠黄的感觉。
原本可以像在白府那样轻松的氛围全然没有移到殿上。
楚珉:“今日接到线报,齐国的和谈使团已经进入大楚,还有十日到达丹城。关于此事,两位爱卿有何看法?”
张扈先开口:“王上,齐王野心勃勃人尽皆知,经年骚扰我楚连沂边境一带,此番突然改变策略,上楚议和,怕是居心叵测。”
高相不甘示弱,“王上,臣认为,我大楚有王上坐镇,又有骁勇善战的白氏一族,齐国节节败退,在这样的情势下,齐王选择认输也是情理之中。”
张扈心直口快,立马回,“你怎就知道这不会是陷阱,天上可没有掉下来的馅饼,掉下来的,一般都是坑。”语气生硬,一分面子都不给。
高相是个拍马屁的一把手,也不理会他的穷酸攻击,“我大楚现如今有王上这样的明君主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必定能开创盛世,永保大楚辉煌。”
张扈最讨厌的就是高相这马屁精的嘴脸,鼻中轻哼出声,翻了个白眼去看屋顶上的凤舞九天壁画了。
高相暗自得意,欲乘胜追击,“依臣看,此番齐国求和,应是长年累月的战需损耗过大,齐人虽善骑射,但是并没有我们大楚地大物博,打不起硬仗。”
张扈插嘴道,“所以需要求和这个虚伪的哑炮打前锋!”
楚珉被这两人吵得头疼,到最后都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随意打发他们走了,这两位大人出了殿门都还在吵。
“一个是婵儿的父亲,一个是寡人的老师,这两个人怎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楚珉捏着额头,试图把皱起的眉头揉开点。“算了算了,明日再议吧,反正还有好几天才到呢。”
丹城就这么大,又在王宫脚下,很快小道消息传开,王上太后亲自登门拜访白府被达官贵人第一时间知晓。前一日刚打了一场胜仗的白府众人还在悠然自得得讨论晚上吃什么的问题。
尹伊:“吃烤野猪吧,算下来回城有一段时间了,好久没吃这种野味还怪想念的。”
白昭:“这里是丹城,上哪给你弄野猪去?没事,再过半个月,要去楚南巡视边防,这样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宗毓倒是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意见,“富阳大街的北街新开了一家富阳酒楼,要不要去试试?”
尹伊和白昭齐刷刷得转头看去,尹伊一巴掌拍在桌上,震的茶水都洒了一桌,“好!”
宗毓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是心里在滴血。你们两位大小姐能不能手下留情?上次白昭已经废了一张案桌,要是这茶桌再牺牲了就可以去茶馆喝茶了……
宗毓:“那我吩咐俞婶先去订位置。”
说曹操曹操就到,俞婶扭着身躯过来了,“各位小祖宗啊,快体谅体谅婶这把老骨头吧!”
宗毓:“怎么了?坐下慢慢说。”
俞婶惆怅道,“先是前些日子是百姓都快挤破门了,这好不容易解决了,也不知又是拿针风一吹,今个全城的大大小小官人都登门来送礼,前院都快放不下了。”
闻言宗毓和白昭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定然是这帮孙子听说了王上和太后大驾,见风使舵得前来做墙头草了。
白昭:“俞婶,收了多少?”
俞婶掰了掰手指头,“估摸着已经有十几个了。”
“全部退回去,我白府,无缘无故不收礼。”
俞婶的表情像是想再确认一遍没有听错,这么多,送回去?!
白昭心知让俞婶办这事怕是要送好些天了,白府就那么点人。“这样吧,师傅,你带着白府的家丁负责城南的。尹伊,你去北城郊兵营中调集些人,负责城北的,务必一天之内全部物归原主。”
宗毓:“诺。”
尹伊:“诺。”
两人瞬间兵分两路,宗毓疾步往辛园走去,尹伊轻功飞起往北遁去,效率极高的开始运作。俞婶感慨要是自己那些手下能这么厉害,该烧高香了,突然一拍大腿,“差点忘了,前厅还有一位等着呢,是右丞相张扈大人,谁都知道那是王上的师傅,不管怠慢,就请了进来。”
白昭:“知道了,先去吧,我马上就来。”
张扈正坐在前厅客座上两手冒汗,他是一个文人,不懂武术,但其实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段热血沸腾的历史,只是因为实在没有武学天赋只能弃武从文,所以打心底里对这些舞刀弄枪的将军有一种敬畏,尽管已经冒出白发,却还是像孩子一样紧张。
白昭对这位张大人不是很了解,和俞婶一样,除了知道那是楚珉的师父就没了。能做当今楚王的师父,必然是饱读诗书,原本还以为是个像宗毓一样风度翩翩的公子,或是油腻的大猪脸也有可能,怎么也没想到是个面色蜡黄毫无血色的精瘦中年人,活像被吸血虫吸干了精血的枯骨。
白昭规规矩矩一个躬身:“张大人。”
白昭没有戴面具,反正都已经是大白天下的事了,也就不回自己的住处去拿那凤银面具了,直接来到前厅会客。可是张扈没有见过远近闻名的白大将军的真容,富阳大街上的告知也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宗毓整个撕走了。
眼前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将军。朱唇律动,五官标志,因为穿着常服,虽只是如公子般简单的束了个发冠,此等美貌,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眉宇间透露着丝丝英气,凤目炯炯有神,浑身上下散发的自信,给原本柔美的相貌增添了一股身为大将军的气质,他这才能确认,来人就是白将军无疑了。
随即做礼,“白将军。”
白昭因为个性问题,从来不喜欢兜圈子,单刀直入,“张大人的心意白某心领了,只是,白某家训有云,无功不受禄。”
白昭微笑着,绵里带刀得表示了张大人可以滚了。盘算着他要是再胡搅蛮缠,就吓唬吓唬他。然而这个张大人,却是极明事理的人。
“张某不知白家有训,贸然前来,实属叨扰,便也告辞了,日后白将军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张某,定当全力相助。”说完招呼着家丁转身走去。
这个张扈倒是个君子。白昭如是想着,守门的家丁一路小跑前来报信。
“将军,张大人和高大人在门口吵起来了。”
白昭眉头一皱,“高大人?左丞相高相?”
“正是。”
这个高相白昭倒是有听说过,靠手段上位,为人高调得不行,专与那张扈做对。
走了一个张扈,又来一个高相。爹娘啊,白府是真的要被众星捧月鸡毛飞上天了?齐齐得往这来凑热闹。
白府大门口,张扈才刚刚迈出门槛,迎头撞上了准备进门的高相。
张扈揉揉自己的头,就听见尖酸刻薄的声音,“哎呦,这不是张大人吗?”高相看看他身后抬着大件小件的张家家丁,“哎呀,送礼被轰出来了?”
此等见风使舵的事怎么会少得了高相,张扈自己一直很想结识一下白将军,无奈白将军常年不在府中,回到丹城自己也没有勇气拜会,便想着借此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被高相这么侮辱火冒三丈,“你以为我是你这样的人?”
高相高低眉一挑,指向张家家丁,“我怎么样的人?那不然你这些是什么?总不见得是兵器吧?”
张扈被高相说的哑口无言,气哄哄的,但是想到白昭刚才的话。
白某家训有云,无功不受禄。
不愿此等垃圾去污染白府,“你也别进去了,白将军是不会收的。”
高相贴在他的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轻蔑道,“她不收你的而已。”
张扈原本蜡黄的脸被活生生气出了血色,高相看着他得意洋洋得擦肩而去,仰天长笑。
白昭从天而降,衣袍翻飞,轻盈落地,背对着众人,生生拦去了高相的去路。
高相原本想说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他的去路,一想能在这白府又有这么好的轻功的当是白将军了,遂而躬身,开始了阿谀奉承,“怎还劳烦白将军亲自迎接呢。”
油嘴滑舌的谈吐让白昭忍不住掏了下耳朵,还作势吹了一下,转过身来,眼都不过一下近在眼前的土肥圆,对着张扈说道。
“张大人,你让白某好找啊,请你把这些东西送去后院,怎么还迷路了,这是前院啊。”
张扈如果是年轻的时候,应该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了,白将军竟然亲自出马替他解围。
白昭继续她的胡编乱造,“我白家有训,无功不受禄,白某近日闲来无事,恰好撞见张大人被地痞流氓欺负,就出手帮张大人教训了一番,也算是立了一功了,礼我就收下了,改日差人送两壶好酒到您府上。”
说完脚尖旋转,腾空飞跃,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张扈都快给这位活神仙磕头了,而高相还弓着身子,脸一会青一会紫的。现在轮到张扈耀武扬威了,“高大人,白将军已经走了,可以起来了。”
高相又青又紫的脸直接憋红了,从牙关里咬着吐字,“快……快来人……腰,腰直不起来了。”
一边的高家家丁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他抬上了座驾,扬长而去。可怜高相不仅出了洋相,还连远近闻名的白将军的正脸都没见着一个。
尹伊和宗毓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见白昭还坐在前厅,瞅着地上大件小件的东西发愁。
尹伊:“怎么还有?不是都已经送完了吗?”
白昭将整件事的经过简单的讲了一遍,尹伊乐得合不拢嘴,“干的漂亮啊!你是怎么点了他的穴位的?也教教我呗?”
白昭,“我手上偷偷藏了块小石子,待到他躬身的时候就弹出去。”
宗毓不乐意了,“白宣离,你行啊,高相你也敢得罪,仗着王上宠你是吧?”
眼看着自家师傅生气了,白昭立马变脸,装得楚楚可怜,“师傅,我又没碰到他,不会武功的人不会发现是我做的手脚的。”
宗毓虽然还是不愿意放过她,但态度明显缓和多了,“少招惹朝堂上的人,我说了多少次了,要不然我费那么大劲帮你一个个送回去?”
白昭立马坡下驴,“好了好了,阿离知道了。”
尹伊笑完,眼角还残留着笑出来的泪花,“话说,这些东西怎么办?不会也要送回去吧?”
白昭一指弹在她的额头上,“你是猪吗?哪有收了送回去的道理?”
尹伊心道委屈,也不知道听得谁的命令忙活了一天……
白昭轻呼一口气,按照那位张大人的脾性,恐怕送回去会觉得更不好意思,“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分了吧。”
尹伊率先行动,海盗分赃似的一个个把箱子打开,琳琅满目的各式奇珍异宝展露真颜。
先是一箱罗汉果。
众人:“……”
接下来是一箱子的布匹,非俞婶莫属。
再是一箱子的书籍,白昭立马抢先,“这个给师傅。”
一旁的宗毓很欣慰,自己的徒弟学会关心他这个师傅了。
然后是一把小匕首,尹伊总算开到了自己的喜欢的东西,生怕白昭又抢先给她抢走,立马抄进怀里,去开下一个。
果然,还是逃不过珠宝首饰啊……白昭觉得亮眼瞎,挪开视线,就看见那两个激灵的丫鬟正两眼放光得看着那箱珠宝,“你们两,叫什么名字?”
两个丫鬟以为主子看见她们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唯唯诺诺得低下头。
“我叫微微。”
“我叫诺诺。”
凑成一对唯唯诺诺……
“这箱子闪瞎的东西,归你们了,拿走。”
两姑娘长这么大收到最贵重的东西可能就是俞婶过年给的红包了,哪里见过这么多天降横财,只是这些在白昭的眼里,比狗屎还狗屎。旁边的俞婶立马示意两姑娘赶紧的,于是两个小机灵变成了两只小激动。最后那一箱罗汉果,分给全府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