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繁华的丹城被包裹在火红的一片天中，一匹黑色骏马驻留在城门外，马背上的人轻身如燕得跳下马背，抬头眺望足有十尺高的朱色城门，一面一面翻飞的凤凰图腾楚旗在城墙上衬托着城匾，在夕阳余晖中，朱红的“丹城”大字与之浑然一色。

宗毓轻呼一口气，“回来了！”这口气，像是把很久的辛劳与心酸一并吐了出来，有种如释重负般的万般惆怅。

一身玄衣上边缘绣着银色的翻云，双手的银护腕上的凤凰图腾与普通士官的一致却姿态不同，做振翅高飞状，凤喙衔珠，微微凸起，明面上像是装饰，实则装有三枚弹射暗镖，削铁如泥。

这在楚军中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有白昭的两位副将才有这样的装备，除了宗毓，当然就是尹伊才会有，是大楚现如今最为精巧的武器。黑色骏马发出嗤嗤声，宗毓摸摸鬃毛，“好，找个地方给你喝水。”

宗毓脱离了大军先行到达丹城，卸了战甲，一身轻装，一路风餐露宿，马儿还是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说罢牵起马缰迈着沉稳的步伐进城，守城的将士中有眼尖的一看看出来者不凡，连忙上前寒暄。

拱起身子抱拳鞠躬，“这不是宗将军嘛？已经听闻白将军大捷的消息了，怎么您先来了？”

宗毓回礼，嘴角呈现标准的微笑，“此战告捷，怕是一时间不会再有战事，白将军想住回白府，我此番先行打点。”

守城将士会心一笑，巴结道，“我大楚有白将军此等良将，又有宗副将伊副将这样的良臣辅佐，实是我大楚之幸啊！”

宗毓听多了这样的阿谀奉承之词，丝毫没有听进心里，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不再作答。守城将士见宗毓不再搭话，很有眼色的接过宗毓手中的缰绳不再多说，“我替宗将军把战马牵至马厩吧。”

宗毓再做一辑，“有劳了，疾风连日奔波，风尘仆仆，是该修整一番了。”名为疾风的黑色骏马好似听得懂人话，满意得嗤嗤不停，蹬着马蹄子晃着马尾巴跟着守城将士走了，姿态傲娇得不行。

宗毓一路走在富阳大街上，高挑俊俏的身形与寻常普通百姓格格不入，姑娘们娇羞得遮住半张脸，用裸露在外的眉眼频频放电。只是宗毓视而不见，不屑一顾。

宗毓的样貌硬朗，棱角分明，五官周正，眉眼柔和，虽是军中副将却有股书生气，莫名还让人感觉有些亲切，要不是随身佩剑，就这么走在大街上，还以为是个饱读诗书的状元郎。

在众人的注视下，宗毓拐过两个街口，在一座白墙黑柱的气派大院门前停住。简单的黑白色调与富阳大街到处的朱色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砖墙泥瓦不加修饰，要不是三尺高的大门顶头，霸气得挂着“白府”字眼，恐怕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座凶宅。虽然简单，但是白墙一层不染，黑门庄肃沉静，黑底白字的白府还是当年楚繁王亲笔题写，看得出来久经风霜又上了新漆。

白府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就只有三三两两在院子里打扫，因为他们的主子，从来不走大门，走大门的，必定不是主子。

宗毓一改方才标准的微笑，弯了弯眉眼，向门内大吼，“俞婶！”

不过一会，吱呀一声，大门向内敞开。跑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粗麻布衣，挽着厚重的发髻，用一根都已经磨得发光的藤条坐装饰插在发髻上，和大街上讨价还价的大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俞婶是白府的管事，也是白昭的奶娘，跟随着苑公主一起入住的白府，苑公主诸事繁忙都是这位奶娘照顾的。后来白先毅和苑公主双双逝世，俞婶也没有其他去处，白昭也舍不得，就干脆把白府交给她打理了。

俞婶弯弯的眼角挤出皱纹也满不在乎，一路小跑下台阶，边跑边唠叨：“哎呀，小师傅，可算把你们盼来了！阿离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跟随在后面的小侍女才跟上俞婶的步伐，提醒道，“俞婶，您唤白将军的乳名也就算了，怎么还叫他小师傅呢？人家现在也是个副将了！”

宗毓闻言，哈哈大笑，“那是在外，回了府，怎么舒服怎么叫，对吧俞婶？”

俞婶乐得眼睛都快笑没了，像两条金鱼尾巴贴在眼睛上，“就是，你本来就是阿离的师傅，在丹城的时候我照顾她，后来随军的时候都是你照顾的，还教她功夫教她识字，她那调皮捣蛋的性子，苑公主都治不了她，就数小师傅有法子。”

回忆起往事，俞婶眉开眼笑，宗毓跟着笑了两下，缓下气息道，“俞婶，我此番先行回府是阿离想在府中住一段时日，提前回来打点一番的，我先去楚王那里复命，还劳烦您辛苦一下了。”

俞婶：“嗨，这算什么事，还用的着你亲自来吩咐？虽然你们都常年不着家，可你们的厢房我可是每天都吩咐人清扫的，就怕你们哪天回来的时候没地住。”

俞婶顿一顿，继续说道。

“只是这臭丫头，做了大将军了还是不改脾性。除了打架少不了她，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喜欢往你身上推，这回又是她不喜欢进宫复命才把你提前遣回来的吧？你也不治治她。”

果然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白昭的人都聚集在了白府，俞婶一语中的，准得不行，宗毓弯曲得眉眼没有松弛过，向俞婶匆匆告辞，转身走进夕阳余晖中。

日落月起，御书房内，刘公公正忙着一盏一盏燃起烛台，楚珉斜靠在龙椅上左手撑起头，黑袍金边的天子服在烛光中散发出只属于九五至尊的光芒。眉眼紧闭，朱唇微启，雍容华贵的气质从周身散发出来，逼得周遭空气都不敢放肆。

“王上若是累了，便早些就寝吧。”刘公公不紧不慢点燃最后一盏烛台，轻轻甩掉火引。

“不用，寡人就是奏折批累了，歇会。”楚珉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眉毛都不曾抬一下，“白将军何时归来？”

刘公公轻轻一辑，徐徐道来，“回王上的话，奴才听闻大军已行至闵州，应该不出两日便到丹城了。”

楚珉的眉头轻微得皱了一下，似是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不出两日……”

“报！王上，楚军副将宗毓求见！”

楚珉终于不再维持木头人的形态，缓缓睁开眼睛，甩了甩衣袖，小声嘀咕，“又派宗毓来打发寡人……”

报信的将士依然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低头等待着王上发号施令，楚珉斜眼看了一眼这位将士黑漆漆的头顶，叹了口气，“宣。”

报信将士徐徐退出殿内，刘公公迈着小碎步走回到楚珉身边。一不会，宗毓走到王案前，行了一个大礼，“末将宗毓，拜见王上。”

“爱卿请起。”楚珉直视着眼前的一团黑影，殿内虽上了烛光，但是到底不比青天白日，更何况从楚珉的角度看去，宗毓是背着烛光的。

宗毓缓缓抬起身躯，双手环起平举胸前，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说道，“齐楚连沂之战未雨绸缪，不战而胜，末将先行回朝，代白将军，问王上安好。”说罢额头往地上一磕，不再说话了。

“大胆，白将军岂是你可以代替的？”刘公公瞪着个小眼睛，手指凌空朝宗毓点了一下。

“战报寡人已经看到了，这次你们做的很好，战事毕竟伤神伤身，消耗的都是国力，用最小的代价取胜，白将军功不可没。这齐国金将军年岁已高，已造不成什么威胁，我大国自有大国的风范，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如若再犯，就休怪寡人不客气了。”

楚珉抬手示意刘公公退下，“宗将军起来说话。”

宗毓死了一样的身躯动了一下，“诺。”随即弹起身子。

“又是阿离指使的吧？”

白昭，字宣离，阿离便成了她的小名，现在除了白府里的人，就只有楚王会这么唤她。

烛光昏暗，宗毓笔挺的身躯一动不动，心里暗道，明知故问呐。

楚珉也不再为难宗毓，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不愿来见我，我去见她。宗副将连日奔波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换做常人出言“代白将军”一语，一百个头都不够掉，宗毓却是从小就被白昭推出来当挡箭牌使的人，大大小小出面帮白昭出面的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以至于宗毓练出一身心不惊肉不跳得铁布衫，千军万马都踏不破的厚脸皮，都不带喘气的。楚珉早些年还没登基的时候还会跟他较劲，现在做了一国之主也懒得跟他发脾气。

宗毓快速退出御书房，一旁装闷葫芦的刘公公发话了，“这白将军也太不像话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活像唱戏的。

楚珉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哎~阿离从小就不接受教条的规矩，这才像她嘛~”

刘公公欲言又止，把要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都做统帅了，还这么任性，也就王上能一直让着她了。“王上，您可瞒不过老奴，您想见白将军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楚珉手上的动作停顿住了，整个人像是按了暂停键，一个想法流星般得划过脑海，紧接着嘴角微微扬起，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显的俊媚。

“刘公公。”

“老奴在。”刘公公立刻条件发射。

“去帮我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