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清寂,细雨初停。
江宁城乌衣巷内的一处三进院落内,江凡自檀木大床上悠悠醒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轻纱帏幔环绕着睡榻,青衣书僮趴在床边含泪而眠。
远处则是黄梨木制成的书案和各式家具,简洁工整,朴素隽秀,皆是宋时家具的风格。
江凡的心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此时正在家里玩整蛊小游戏,眼看就要攒满了怨气值,一波大招就能带走终级boss了,怎么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就跑到这个鬼地方了。
“难道我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这是哪个朝代啊?”
江凡本是孤儿,生活的磨难让他养就了镇定的性格。因此心下虽然狐疑,却并未惊慌,而是在睡榻上翻身而起,打量着这间陌生的房间。
小书僮并未睡实,被江凡起身的动静惊醒,揉着红肿的眼睛,看着江凡,迷迷糊糊地道:“少爷,你醒来啦?”
说完却是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死死盯着江凡,口中呢喃着:“少爷你……少爷你……少爷。”
一副见了鬼似得样子。
这小书僮生得漂亮,双目桃花,唇红齿白,虽是男儿,竟有着几分女儿般的娇俏。
江凡见了也是一呆,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妙人,若是换了女装,怕是真能鱼目混珠,真假难辩。
接着,又见那小书僮眼泪汹涌而出,飞扑过来。
紧紧地抱住了江凡,好像生怕江凡跑了似得,嚎啕大哭道:“少爷,你是好了吗,呜呜呜,罗甘……罗甘……罗甘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少爷了呢。”
“胡郎中那个庸医,前日来到咱们府上,竟敢说少爷你没得救了,让我们准备后事,罗甘和小姐也当了真呢,幸好老天有眼,少爷,少爷你,终于是挺了回来,呜呜呜……”
小书僮哭得伤心,边哭还边往江凡的身上蹭眼泪,只是片刻功夫,江凡便感到自己的胸口湿透了,一阵湿热的感觉自胸口弥漫开来。
江凡自幼失去双亲,家中也没有什么亲人,因此从未感受过这种发自于肺腑的亲情味道。
心中不禁荡起温暖的涟漪,可是那小书僮人比花娇的样子,还是让他的感觉有些出位。
心中充满恶趣味的想着:这个小书僮和自己这副身体的前主人,不会有什么不可言喻的关系吧。
本要下意识的将这书僮一把推开,可渐渐苏醒的记忆还是让他收住了手。
这书僮名叫罗甘,年方十六,比他小上了两岁。
年幼时恰逢黄淮大泛,没了亲人,江凡的父亲江南樵正好路过,便将他收留,带回了江南,做了江凡的伴读书僮。
江家乃是江宁首富之家,世代官宦,门楣显赫,因此江凡也是个纨绔性子,但为人却也不坏。
罗甘虽是仆人的身份,但因为江凡的坚持,并未将他入了奴籍。
两人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虽然江凡经常调侃罗甘的长相,常唤他为俏娘子,其实二人的感情是很好的,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因此俩人倒更像是亲兄弟一般。
一月前江凡与人争执,现场混乱之际,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背后偷袭,给了他一记闷棍。
人顿时便昏了,掉到了秦淮河中,险些被淹死在河里,幸亏罗甘拼死跳进了冰冷的河里,才将他硬拉了上来。
不过那一记闷棍很重,显然是奔着要命去的,再加上受寒,江凡便一病不起,昏迷了近月,就在这日夜里,应该是病重难返,驾鹤西去了。
江凡人虽然昏迷,不过并未知觉尽失,因此在他人的对话中,江凡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让此刻的江凡知道了来龙去脉。
江凡感觉怪怪的,在唤醒了记忆之后,他发现,自己不但继承了这个同样也叫做江凡的人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性格好像也继承了下来。
就好像古今横跨千年的二人,原本就是一体的一样。
因此渐渐的江凡也不禁有些眼睛泛红,不过却是忍住了,弹指给了罗甘一记爆栗,一副嫌弃的样子道:“你这伪娘,又再哭甚?少爷我好好的呢,你在这哭丧给谁看呢。”
罗甘痛呼出声,捂住额头,终于是将江凡给放开了。
心中虽恼江凡又欺负于他,可见得江凡恢复了原样,又心中欢喜。
接着又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道:“伪娘?伪娘是何物?”
小书僮面带清泪,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犹不自知,江凡看着好笑,穿越而来的紧张心情也便缓解了不少。
没有理会一头雾水的罗甘,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一边看着这间看似简朴精细实则极尽奢糜的房间,一边消化着整件事情。
江凡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身为孤儿,他也没有资格怨天尤人。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才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应该有的觉悟。
因此江凡很轻松的接受了穿越这件事。
现在的问题是,江凡发现自己竟然穿越到了大宋朝,政和七年。
“政和,这不是宋徽宗的年号吗,如果没记错的的话,十年后就是靖康之耻了吧。”
身为一个历史爱好者,虽然没有那些历史大拿学识渊博,可是基本的常识总不会出错。
巍巍华夏五千年,靖康之耻的发生,可以说是继南北朝之后,又一场的华夏浩劫。
其影响甚至远超五胡乱华。
华夏文明之后中断百年,直到明朝才得以复兴,只是很多东西也难以完全恢复。
说他影响了整整千年以后的历史发展也不为过。
江凡想得出神,罗甘却很是乖巧,说了句:“少爷你近月未曾进食,想是饿极了吧,我去给你端碗粥来。”
江凡却也是没有多想,犹自思索着这错乱的历史,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罗甘便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
江凡慢慢蹙起眉头,穿越到这个年代其实有点运气不好。
靖康之耻虽然要等到十年后才会发生,可是江凡却知道,其实从这一年开始,大宋就已经开始了作死的节奏。
上有昏君骄奢淫逸,下有六贼混乱朝纲。
各种苛捐杂税不胜枚举,天灾人祸不断发生。
西北那边,西夏和大宋打得不开交。
东北那块,金人马上就要端了辽国的老窝。
至于宋江造反,方腊起义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等到海上之盟,联金伐辽,就会被人家打得屁滚尿流。
这大宋朝,撑死也就还有三四年的好日子。
“这算是哪一出呢,跑到这样一个历史朝代,神仙也回天乏术吧。”
虽然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可是即将发生的历史还是让江凡不禁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有点历史知识又怎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宋朝自打党争开始,就不断自己作死,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就算知道历史的走向,还能逆流而上咋的?逆天而行的,都被历史的车轮碾成了渣滓。”
江凡兀自想着,对着屋内的铜镜,看了下自己此刻的模样,发现自己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竟与自己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年轻了许多而已。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风流潇洒之中带着点点英气,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帅得闪眼睛。”
生性豁达的江凡照着镜子,自我调侃。
改变历史大势,他也不敢多想,还是想想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经。
正在这时,已经离去很久的罗甘端着一碗粥回了房间。
“少爷,喝粥吧,你身子还很虚弱,罗甘给你加了些干枣,想是能将补一些的。”
罗甘说得小声,竟是有些心虚的样子。
江凡不禁奇怪,借着烛光,看向罗甘,却发现罗甘白皙的脸上竟然沾满了黑灰,好不狼狈。
江凡便也更加发觉不对。
罗甘虽是仆人身份,可是在江家,江凡一直将其视为亲兄弟一样,说是江府的二少爷也不为过,什么时候需要他下厨熬粥了?
江凡并未接过罗甘手里的粥,皱着眉道:“怎么了,家中可曾发生什么变故?怎得还要你亲自去熬粥?”
罗甘目光闪烁,更显心虚,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尬笑着道:“没事的,没事的,这些日子家中一切都好,少爷还是先喝粥吧。”
若是往日的江凡,粗枝大叶的心性,便也是被罗甘糊弄了过去,可此刻的江凡不同以往,带来了千年后的记忆与见识。
他十岁失去双亲,独自生活,何其艰辛。若不是性格坚毅,怕也是会成为自甘堕落之辈。
可是江凡并未如此,他律己极严,也很有主见,很早就规划了自己的人生。
顺利考入大学,并在大学期间参军入伍,服完兵役之后又果断退役,重返校园。
这样一来,他大学毕业之后,便可享受当时的政策,进入体制内部工作,并且参加工作就会是干部编制。
因此江凡虽然年纪不大,却经历很多,见惯了世情冷暖,人间百态,罗甘丝微的反常表现却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江凡板起面孔,盯得罗甘更加手足无措,过得片刻,他才举重若轻地道:“罗甘,我待你如兄弟,你也视我为兄长,怎么此刻家中有事,你却也要欺瞒与我?”
这话说得很重,罗甘闻语,顿时又是泪目,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江凡本想温言安抚,可许是继承了这个世界江凡的性子,下意识地便给了小罗甘一记爆栗,不耐道:“你这伪娘,怎又哭了,有事说事,何故做这女儿姿态。”
罗甘虽无力反抗,心里却不愿常常被江凡讽刺为小女人的。
伪娘这词他之前并未听过,可是论其学识,这个世界的江凡却是不如罗甘的。
因此这个新词罗甘几经推敲,却也是懂得了含义,便止住哭声,强压住心中的悲愤道:“少爷,这一月来,家中发生了很多变化,几多事由,还请少爷看开一些,莫要气坏了身子。”
江凡闻言便是一愣。
很多变化?这是发生了多大的事呢。
罗甘虽然性格软了一些,不过在他的记忆里却也不是如今日这样,整日哭哭泣泣,似那林黛玉一般。
心下想着,又是有些不耐,开口道:“你是怎了,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没个婆娘般干脆。”
几次被江凡比作女人,罗甘终是不乐意了,嘟囔道:“终日便只会欺负于我,明日我便去告知小姐,让她来评评道理。”
罗甘说得小声,却也没有逃过江凡的耳朵,见小罗甘一副委屈模样,心中感到好笑。
本想再逗弄逗弄小罗甘,想想还是算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也很重要不是?
于是坐到了书案后,和声道:“你且慢慢说来,天大的事,自有我来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