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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男(江户川乱步全集·明智小五郎系列) 人鱼

从湘南片濑的海岸,经过一座长长的木板桥,可以到达江之岛,那里有一家水族馆。因为还没到避暑时节,馆里非常冷清。这天早晨,一直到十点左右,才终于卖出了第一张票。那人看起来好像是来写生的学生,检票之后径自走进了寂静的水族馆。走道两侧,足有两米宽的玻璃水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光线透过水槽里的海水,把整个馆里照得像海底一样。

年轻人把脸贴在玻璃水槽上,逐个仔细观看。忽然,在一个玻璃水槽前,他仿佛触电一般,脸上血色尽褪,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等终于勉强稳住了心神,他又哆哆嗦嗦地凑上前去,试图确认自己刚才只是眼花了。待看清了水槽里的东西——

“人鱼!人鱼!”

他像是要驱散眼前的幻觉似的胡乱挥舞着双手,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身体摇摇晃晃难以自持,终于,他喊了出来,使出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口跑去。

门口,水族馆的值班老人正百无聊赖地抽着烟,从馆里冲出来的年轻人猛地抓住他的衣服,连话也顾不上说,只是拽着他往馆里走。

“那个!看那个!”

年轻人把老人连拖带拽地拉到那个水槽前,颤抖着指向水槽。

老人起初还不明所以,等看明白水槽里的东西,也跟年轻人之前的表现一样,惊叫着连连后退。

玻璃水槽里漂浮着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就那么在水面上趴着,有一半身体沉在水里,黑色的长发宛如海草漂浮着,美丽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着,在水槽的狭小空间里蜷曲着的双腿弯成了非常奇特的曲线。左乳下,一道白生生的伤口外翻着,血水正从中一点一点地渗出,在深蓝色的海水中模模糊糊地呈现出一缕缕暗红色——她显然已经死了。

经过调查,被害者是里见绢枝。

与之前的案子一样,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只知道被害者是前不久被害的里见芳枝的姐姐,遇害的前一天被人用一张假冒黑柳博士的便条骗了出来,死亡时间是昨夜十二点左右,死因是锐器刺穿心脏,致命伤应该就是左乳下的伤口。

一名渔民向闻讯赶来的中村警部提供了一条重要情报:

“昨晚,我在朋友家一直玩到凌晨两点,回家的路上经过片濑到江之岛的桥下时,看到桥上有人影朝江之岛方向急匆匆赶路。因为是深夜,看不真切,好像是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扛着一个很大的袋子。”

中村警部立即安排警力在附近展开搜索和排查,结果,附近居民中根本没有人在夜里扛着大袋子过桥去江之岛。

看来,凶手多半是把里见绢枝诱骗到某处,杀害后装进大袋子里,趁夜用汽车运到片濑,和同伙一起扛过木桥来到江之岛,摸进水族馆,将尸体放进了水槽里。

黑柳博士接到中村警部的电话后也立即赶到现场,但就连他也只能对凶手的犯罪手法赞叹不已,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当天各家晚报的社会版几乎都是关于水族馆事件的报道。市民们被接连不断的惨案搞得人心惶惶,有年轻女孩的家庭更是提心吊胆。特别是当大家知道了第一名被害者里见芳枝是凶手从众多应聘的年轻女性中挑选出来的;第二名被害者里见绢枝是她的双胞胎姐姐,两人可以说一模一样;根据黑柳博士的建议,警方已经从近期失踪的年轻女子中间挑选与这对姐妹长相相似的进行调查。这一切都说明,凶手对被害者的相貌有某种偏好。这在年轻女性中间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女孩子们每次聚会都会谈起“蓝胡子”的话题,只要一句“你长得跟里见姐妹好像啊”,马上就会有人被吓得脸色惨白。各家都禁止女儿单独出门,甚至上学都需要家里人接送。

警视厅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每天都会召开专题会议讨论案情,尤其担任专案组组长的中村警部,更是成了众矢之的,苦不堪言。

水族馆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处境越来越艰难的中村警部再次登门拜访黑柳博士。

“博士,我这几天可谓焦头烂额。按照你的建议,我们调查了长相与里见姐妹相似的失踪的姑娘们,还是没有找到线索。”

“对她们离家时的情况也调查过了吗?”

“嗯,调查过了,没发现什么特别情况。只是其中有三个人都是说去朋友家,出门后再也没回来。这三个家庭的经济状况都相当不错,出门时都习惯在附近大街上搭出租车。”

“又是汽车?这次的案子从一开始就绕不开汽车。凶手和里见芳枝就是在两国桥一带转乘出租车后不见的;里见绢枝也是被骗上汽车后遇害的;现在根据你的调查,失踪的姑娘们都有出门坐出租车的习惯。”

“的确如此,这一系列案子都跟汽车有关。”

“看来,凶手很可能有车。而且从他伪装的美术店来看,他好像很有钱。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将车伪装成出租车,自己则化装成司机,在目标附近守株待兔,等着选中的姑娘自己坐上来。而且只要经常更换车牌,就很难被抓住。”

“那样的话,我们可以制定相应的搜查方案。”

“不,正相反。如果凶手和里见芳枝在两国桥附近换乘的,以及将绢枝骗走,并将她的尸体运到水族馆的都是凶手自己的车,那无论我们怎么搜索都无济于事。现在已经满城风雨,凶手和被害人的照片也都已经见报,但并没有出租车司机前来报案,如此看来,恐怕我的推测是对的。”

中村警部一脸苦笑,双臂抱胸,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

“我还是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尸体运到江之岛那么偏僻的地方,然后又毫不遮掩,将其放在水族馆这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只能认为这家伙脑子不正常吧。”

“所以我才说这次的案子史无前例啊。这是炫耀啊,就像猎人带着打到的猎物招摇过市一样,这家伙在炫耀自己的杀人本领呢,而且还摆出一副艺术家的架势,上一次是分尸之后做成石膏模型,这一次更把女尸打扮成美人鱼展出。在他看来,合适的舞台只有江之岛水族馆,附近的其他水族馆要么水槽太小,要么太热闹,都不合适。”

黑柳博士似乎对凶手颇为赞赏,中村警部对此十分不满:

“艺术家?要是让这样的艺术家为所欲为的话,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对不起,我的说法让你不快了。这一次的对手实在可以称得上劲敌,我已经准备好全力以赴了。”

“可是现在我们连对手是谁都还不知道啊。你说过在等凶手主动接近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中村警部越发焦躁不安,不觉间已经语带嘲讽。

“已经等到了啊。瞧。”

黑柳博士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中村警部。

“这是什么?电影招待券?”

中村警部满脸狐疑。

“请仔细看一下,看看女主角是谁。”

“富士洋子。那又怎样?”

“富士洋子可是现在最受欢迎的女演员。”

中村警部目瞪口呆,不知道黑柳博士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哈哈……你吃惊了吧!其实,这是我刚从野崎君那里得到的新情报。”

“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明白。”

“啊,你好像真不知道这位富士洋子的长相。野崎君,把那本杂志拿来。”

野崎立即从书房里取来一本电影杂志,递给中村警部。

“瞧,这就是富士洋子。”

“明白了吧?富士洋子跟里见姐妹可以说一模一样。我第一次看到时也大吃一惊。”

“你是说凶手盯上这个女明星了?”

“只能这样考虑。她将是凶手的第三个目标。”

“可是,尽管长得确实很像……”

“你再看看这个。”

黑柳博士又取出一张便条,和装电影招待券的信封并排放在一起。

“这是同一个人的笔迹,没错吧?这是前些天诱骗里见绢枝的便条。也就是说,招待券是诱骗里见绢枝的人,也就是凶手送来的。”

中村警部连连点头,眼睛亮了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电影试映招待券。出于好奇,就做了一番调查,于是发现了刚才提到的那些。这可以说是凶手对我发出的挑战书——我要对富士洋子下手了,看你能怎么办。”

“言之有理,不过……”

“凶手的这种自信,简直匪夷所思,这可是杀人预告啊!意思是说即便提前告诉你,你也毫无办法。”

“你是不是太高看这家伙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对方给我设下的圈套。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走一趟。”

“是明天晚上吧?我也一起去。”

中村警部重新鼓足了干劲,与黑柳博士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就匆匆告辞了。

第二天,黑柳博士花了更长的时间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冥想,其间有两三个客人来访,都被博士生硬地拒绝了:“我正在思考问题,别打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