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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窟十年 第五回 寿宴上,周秘书巧接关系 渡口边,黄校长黑夜获救

上回说到肖*发现他小妹的朋友张一杰原来是一个混入进步圈并且钻进学校地下党里去的“红旗”特务,情况严重,很可能发生突然事变。不料,突然事变果然就发生了,县党部书记长许云寿动手抓人了,而且是背着特务头子胡以德干的。

这时是1941年1月。国民党反动派发动皖南事变,反共高潮立刻涌向全国,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特务奉命在各地搜捕共产党员和进步分子。本县和安乐镇也立刻波及到了。春暖花开的春天,一下子陷入了充满杀气的严冬。

胡以德得到了命令,要抓共产党,可是抓什么人,似乎心中无数。不要说县城以外的四乡,就是本地绅粮和袍哥统治的地方,他也鞭长莫及,根本不敢到那些地方去舞刀弄枪,拿绳子捆人,就是这个县城里,他也只知道在肖*他们这个中学里有一些学生娃儿在叫喊抗日什么的,谁是共产党,头上没有刻字,向哪一个开刀?过去胡以德放在学校里活动的几个特务学生,早已变成过街老鼠,谁都不会理会他们,他们哪儿去搜集共产党活动情报?就是那个假装进步的吴尚荣,也因为肖*给他小妹点了水,大家对这个吴尚荣采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他自己也象迷在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虽然有些学生搞点办壁报宣传抗日、唱抗日歌曲、演抗战戏之类的活动,国民党不是高呼抗战吗,你能说他们喊抗日就是共产党?你能把那么多喊抗日的都抓起来?其中有好多学生的家长都是本县有招牌的人物,没有证据你敢去他们的子弟头上动土?就说黄校长吧,虽然他很赞成学生宣传抗日、读书看报,可是他是大家公认的正派人,办学校办得很认真,算得是本县的一块招牌。没有真凭实据,随便动他,会在本县热心公益的地方绅粮和袍哥中引起震动,说不定惹怒了他们,动起刀枪来,你几个特务又管什么用呢。

胡以德来找肖*商量了几次,始终拿不出异党分子名单。结论只能是共产党在这个边远县城里,没有什么活动,不能随便抓人。只有这样向上级报告上去了。

可是那个县党部书记长许云寿却撇开了胡以德单独采取了行动。一下子把黄校长和一个教员、三个学生抓了起来,那三个学生中,竟然有那个张一杰。

肖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可是他和本地的地下党组织完全没有关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同时他正在家里忙着为老太爷办六十大寿,实在也顾不过来。

几个月前他老人家就说,好容易年逢花甲,在江湖上跑了几十年,上上下下的码头结识的人不少,就是大小官府和地方军队里也有好多的熟人,连那些运鸦片烟的,拉棚子“捉肥猪”的和三教九流的人,他也有一些交情,可以说他年满六十,登上了他一生事业的顶点。他想好好做一回寿,借此会一会各路朋友,显一显他的势派,从此以后,他就准备“关山门”了。他的山堂不再收徒弟,他将要闭门谢客,养老归终了。他也很想借这次做寿,把肖*推出来亮一亮相,要肖*来承接他的香堂,赢得各路码头的支持。

老太爷对肖*说:这一回哪怕把田产卖脱一半,也要办得亮亮堂堂的。他估计,附近县份各码头的舵把子来给他做寿,是没有问题的,片子发出去就行。他最关心的是要把他在江湖上结交得好的两个总舵爷请到家里来。一个是肖*在重庆去拜望过的龙大泽,一个是成都的陆开德。他在前几个月就派了得力的管事,采办了不知多少山珍海味和本地土特产,送到重庆和成都去拜会这两个老人,说请他们命驾到安乐镇这个小地方来耍一耍。两个月以前,还亲自去重庆和成都走了一趟。两个总舵爷都赏了他的面子,愿意亲自来给他挂寿匾。老太爷回到家里,说起来连嘴都合不拢了。告诉肖*说,“这是光耀我家门庭的事,同时也是你借此‘出山’的机会啊。”

肖强亲自把办寿的事揽了起来,搞了一个月,一切都布置就绪了。一切都是按照乡下的规矩热热闹闹地办起来的,祝寿的最高潮是请成都来的陆总舵把子挂寿匾,这都表过不提。

且说跟着陆总舵爷的除开他的贴身的管事和挂枪的兄弟伙几个人以外,还有一个总不离身的三十开外的人,使肖*很惊奇的是,他竟是穿着西装,梳着偏头,仪表堂堂的样子,看岁数也不过三十几不到四十。肖*从跟陆总舵爷来的人口中探问,知道是陆总舵爷请来的家庭教师。他是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现在实际上是给陆总舵爷担任交际秘书,看他不离左右,很得陆总舵爷赏识的样子。他的名字叫周武哲。更叫肖*奇怪的是,他们在花厅见了面,互报姓名后,这个周武哲对肖*特别亲热。肖*因为担任总管,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再也没有机会去和这个周武哲多多周旋。肖*的父亲却看出周武哲对陆总舵爷很贴近,很可能是总舵爷的“智多星”,怠慢不得的。他给肖*授意说:

“你要放灵透一点,再怎么忙,也要去和周武哲这个人接近,说不定将来对你大有好处呢。”

肖强答应在做寿的高潮过去以后,去和这个交际秘书攀谈。但是肖*还没有主动去找周武哲,周武哲却主动找肖强来了。

这天下午,肖*把一拨一拨的客人送走以后,感到很累,想到后花园西花厅外水榭边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当肖*走进去,却看到陆总舵爷的周秘书正坐在那水榭旁的栏杆边,欣赏池中沉浮来去的金鱼。肖*正想退出来,另外找一个清静地方去闲散一下,周秘书却叫住了肖*,问他:“你是李总舵爷家的三公子,叫李亨的吗?”

“在下正是。”肖*谦逊地回答。

“好,好,请坐,请坐。”拉着肖*靠近他坐下了。

他看肖强穿一身军服,显得颇为气派的样子,笑着又说:“好,好。”

肖强不知道他老是说“好,好”是什么意思。

“我有事正想找你呢。”周武哲说。

肖强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用询问的眼色望着他。

周武哲微笑着问肖*:“你认识重庆农场的罗世光吗?”

罗世光?这几个字象惊雷一般在肖*耳际振动。这不是廖大姐和我约的接头暗号吗?怎么会让成都陆总舵爷手下的秘书知道了呢?他真不敢相信,愣着眼看着周武哲。

周武哲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亮给肖*看,说:“就是这个罗世光。”

没有错,这张罗世光的名片肖*见过,廖大姐也给了肖*一张,正是组织上和肖*接关系时的暗号,肖*说:“认识,认识,重庆农场的”。

“他说他见过你,还给过你一张名片,你记得起吗?”

“记得起,记得起。”肖*说着,从贴身摸出一个皮夹子,从皮夹子里取出廖大姐给他的那张罗世光的名片来,亮给他看。周武哲把名片接过去和自己手里的那一张拼着看一下,两张名片相接的地方,有一块淡淡的墨水痕迹,完全对上了。这淡淡的墨水痕迹却是肖*过去没有留意的。周武哲展眉一笑,又说,“好,好。”

肖强禁不住抓住他的手,也不管礼貌了,惊喜地说:“到底等到了!快一年了,廖大姐始终没有消息,我向重庆农场写过两封信,也不见回信,我好着急哟。”

“好吧。”周武哲把名片还给肖*,说:“收藏好。你的信都收到了,不到时候,我找你干什么?”他接着又说:“今天晚上你有功夫没有?到我住的房间里来,有要紧事商量。”

肖强高兴地点一下头。他万万没有想到,周武哲是上级派来接关系的人。

晚上,肖*按时到周武哲的房间里去了。关上门亲亲热热地谈起来。肖*向周武哲汇报回家近一年的情况。肖*告诉周武哲,他在他父亲的帮助下,已经成为一步登天的大爷了,在这个县城里也慢慢成为有一点份量的人了。肖*又告诉周武哲,他在中学当军事教官和这个县的中统特务头子胡以德结交的情况。

“他没有吸收你参加他的特务组织吗?”老周问。——他关起门来就叫肖*喊他“老周”,不准肖*叫他“周秘书”。

“没有。只参加了国民党,不过他想靠我父亲在这个县的招牌站住脚,和我相处得不坏,他把中学校里的特务关系都交我联系哪。”肖强回答。

“那么特务抓了中学校的黄校长他们几个人,你知道吗?”

肖强奇怪,老周远在成都,怎么知道黄校长被抓的事。可见黄校长他们肯定是这里的地下党了。肖*说:“最近我忙着给我父亲做寿的事,没有去学校。几天以前,有人来告诉我说,黄校长、一个教员和三个学生被抓了。我还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黄校长他们是不是我们的人。”

“胡以德事先一点风都没有给你透露吗?”老周寻根究底地问,他竟然也知道胡以德。

“没有。”肖*说,“不过事后我去找过胡以德,他说连他也不知道,是县党部书记长许云寿单独采取的行动。”

“难道这个书记长抓人,连给胡以德招呼都不打一个吗?”老周感到这件事有点怪,怎么抓共产党连这个县里的特务头子都不知道?

肖强解释说:“听胡以德讲,这个许云寿很可能是军统系统的特务,表面上挂国民党党部书记长的牌子,干的是军统的事,胡以德是中统的,他们两家各干各的。听说这次抓人是上面来了人,拿着上面的命令叫许云寿干的,这个‘上面’肯定是指军统了。”

“哦,原来是这样。”老周说。

肖强又把胡以德和许云寿的矛盾介绍一下,胡以德总想把许云寿拱走,取而代之。现在他找到了许云寿明是县党部和中统系统的人,暗地却是军统系统的人这个缝缝,他说他要“下蛆”了,肖*并且把他发现一个由许云寿放进中学里来的“红旗”特务张一杰向老周作了汇报。

“哦,弄明白了,说不定就是这个混进来的‘红旗’特务向许云寿报告了,许云寿报告上去,军统才派人来下命令,叫他抓人的。”老周分析说。

“但是很奇怪,许云寿这一次连那个张一杰也抓了。”肖强说。

“这有什么怪?他们还想把这杆‘红旗’竖下去呀,说不定将来还要放他出来,或者让他逃跑出来哩,黄校长他们很可能至今不明底细。”老周果然看得很深。而这个“红旗”特务似乎还想通过肖*的小妹去摸肖*的底呢。肖*把这个情况向老周也汇报后,老周突然把眉头皱了起来,很担心的样子问:“他摸到你的底了吗?”

“我想没有。不过他有一次来我家里找我小妹,曾发现我在认真读《新华日报》。”肖*向老周如实汇报,不漏掉每一个细节。

老周默想了一会说:“现在的问题是要设法救出黄校长他们几个人,并且要把那杆‘红旗’砍倒。不把他搞掉,对于你的前程大有妨碍哩。”

肖强不知道周武哲说的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谈的时间不短了,肖*不便细问,对周武哲说:“今天晚上你安歇吧,明天我再来。”

“好”,老周同意:“明天我们还有更要紧的要谈呢。”

第二天,肖*找好一个机会去看望周武哲,他既然是同志,又是上级派来的,往他那个院子小房走去,心里乐滋滋的。肖*一进门,两个人再不是主人和客人相见的样子,而是象兄弟一般,比兄弟还亲了。

肖强说:“这一年多,我真是想死了。象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我只管照着廖大姐教我的那一点本事在干,本事快使完了。”

老周笑着说:“难得你对党有这份深情,我到这里来,一直在留心打听,知道你在这里干得不坏,有了安身立命的地盘,还给你自己身上涂上一层保护色,这给你下一步的工作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肖强在南方局的时候,廖大姐只叫他回家来站稳脚跟,别的没有说。现在肖*在周武哲面前急于想知道下一步他干什么。因此他问:“我下步工作到底干什么?”

老周说:“组织上的意图是想要你打进反动派的核心组织特务机构里去,和他们进行隐蔽斗争,保护党的组织。但是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上级要我先来了解一下,看你在这一年中是不是为自己打进去创造好条件了,从你现在的情况看,是有打进去的可能的。”

“我和这个县的中统特务头子胡以德的关系搞得还不错,他什么都对我说。”肖*有几分得意地说。

老周笑一笑说:“在这个小堂子里,即使你打进了胡以德那一伙里去,作用也不大。组织上是要你到成都去干大事业的。你在这里不过是一个过渡,要胡以德替你搭个进身的跳板。”

哦,原来是这样,要他到成都大地方,钻进省级的特务机构里去,但是谈何容易。肖*不相信自己有这种能耐,用诧异的眼光望着老周说:“恐怕我不行吧。”

老周断然地回答:“现在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如何干的问题。要干成当然不容易,组织上也没有指望你马上就能钻进高级特务机构里去。但是从你现在的条件看,恐怕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一步一步地爬上去,搞他几年,也许能行。这可是要作长期打算的事。”

组织这么信任他,又认为他有条件,肖*还能说什么吗?于是老周和肖*仔细地研究了下一步的作法。老周的意思是:肖*既然是一个总舵把子的少爷,本人又是一个“闲大爷”,还有反动军事教官的身份,政治色彩是不会有人怀疑的。但是这还不够,还必须把和胡以德的关系拉得更紧一些,打得火热,至低限度要他吸收肖*当特务的外围“通讯员。”有了这个头衔,才好去成都活动。老周还说:

“那个县党部书记长许云寿看来是军统的人,这个人在这里,对你的活动不利,你要帮助胡以德把他挤走,让胡以德当书记长。你帮了他的大忙,对引荐你到成都,大有好处。你要明白,你的工作目标是在成都,但是,你的工作基础是在本县。你在这里打不好基础,是不能到成都去的。”

肖强以为,周武哲说得当然有道理,自信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他到底已经在这个浑水塘子里混了一年多了。他说:

“我和胡以德混得更熟一些,并不难,也用不了多久时间,过去我没有得到上级的允许,不敢钻进特务内部去,现在你同意了,我可以要胡以德介绍我当中统的‘通讯员’。不过要挤走许云寿,还要下点功夫,因为他也是本地的一块牌子嘛。”

老周说:“挤走许云寿,不是你的主要任务。不过许云寿这次引军统特务直接到这里来抓人,暴露了他的军统特务身份,可以鼓励胡以德报告国民党省党部中统室,省党部是容不得军统暗地钻进他们的党部系统里来的。同时他伙同军统抓了你们黄校长,在本地方也不得人心。要鼓动地方势力站出来反对军统抓黄校长。”

肖强想,老周真灵,他才来这里几天,却已经把这个县的政治堂子摸得一清二楚了。大概这里的地下党组织已经向他作了汇报吧。

肖强同意周武哲的主意,说:“可以这么来搞许云寿一下,借此援救黄校长。”

老周转到另一个题目上去。他说:“为了让你到成都去吃得开,你去成都以前,要借重你父亲在袍哥中的势力,把你引荐给陆总舵爷,陆总舵爷在成都的袍哥界里是有势力的人物,你靠上这一颗大树,就好乘凉了。这次他本来也不打算来的,后来是我给他出条儿,要他乘此机会,结纳好川中这一片的袍哥大爷,扩大他的势力,他才来的。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借你父亲把你引荐给陆总舵爷,将来你去成都拜他的门,这样你在成都才能站住脚根行事。”

老周真算是深谋远虑。但是,肖*心里还没有底,要怎么才能引荐给陆总舵爷呢?

老周却早已胸有成竹地想好了点子,他说道:“从这几天的活动看,陆总舵爷对你父亲在这几个县的上下码头的势力,有相当的印象,有意和你父亲拉好关系;你父亲看来对陆总舵爷也很尊重,你可以变成他们之间的纽带。”

“什么纽带?”肖*不明白地问。

“你拜在陆总舵爷的名下,请他收你为徒弟嘛。”

真是好主意!老周又说:“机会不可错过,就在这里拜门,你请你父亲去找陆总舵爷说说看,我也从旁帮一把手。”

肖强随即去找父亲说这件事。一说就准,他甚至对肖*想出这么一个结交陆总舵爷的办法很欣赏他说:“你这娃娃有出息。”

肖强的父亲去找陆总舵爷一提这件事,陆总舵爷也是一说就准。其实也是他们两个都有这个需要,所以一拍就合。当然,可能老周从中做了不少工作。

肖强向陆总舵爷拜门当徒弟的仪式并不复杂。在西花厅里陆总舵爷坐在上首虎皮交椅里,他父亲在一旁站着,老周也笑嘻嘻地站在一边,肖*向陆总舵爷全身下地,向他老人家叩了三个响头,便算完成了。

陆总舵爷笑呵呵地挺高兴,说:“你这徒弟有出息,你是下过海的,以后该咋个办,规矩你是懂的。”

接着陆总舵爷叫他的跟班从他的提箱里取出一把折扇来,他亲手交到肖*手里。肖强到不是看重那把沉香木作骨子,绸子作扇面,上而还有名人的画和字,而是知道那扇子上有他老人家的名讳,拿出这把扇子在江湖上作照会,便知道他是陆总舵爷的贴心人了。这才是最珍贵的。

肖强的父亲在一旁喜不自胜,不住地赞叹,“娃娃,你好福气,还不谢总爷。”

肖强急忙下跪接过扇子,又向他叩头。

拜门的仪式虽然简单,这消息却被肖*的父亲大肆张扬地传出去了。少不得那些码头上的人又来给肖*的父亲道喜。县城里更是传开了,都知道从此肖*是一个在上下码头上都“吃得开”的人了。

老周要跟陆总舵爷回成都去了,为了准备丰厚的礼物送他们上路,肖*又忙了好几天。老周对于肖*拜门的成功当然高兴,但是对于黄校长等人被捕却一直揪心。他虽然没有告诉肖*他们是不是地下党员,但是可以猜出八九分,他要肖*去找胡以德,打听黄校长他们几个人被捕的原因和现在的情况。

肖强去找了胡以德。胡以德见到肖*很高兴,他早已得知肖*拜在陆总舵爷门下的事,一见面便道喜:“老兄找到这么一个靠山,将来不要忘了提携兄弟我一把哟。”

肖强向他打听黄校长他们的情况,一提起这件事,他就冒火。他说他去找过许云寿,对许云寿说:“要抓人也要由我这里出手来办嘛,怎么对我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在我眼皮下抓人?你们眼里还有我胡以德这个人吗?”

许云寿却推说:“老兄,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军统派人直接来抓的。你不是不知道,戴老板手里有尚方宝剑,军统要抓哪一个就抓哪一个,我有什么办法?”

“他们凭什么来这里抓人?”胡以德问。

“听说是成都的共产党叛徒供出来的。”

“他们打算怎么办?”胡以德问。

“他们正在请示,重的解往成都,轻的交县里就地发落。”

肖强把这个情况向老周汇报以后,老周说:

“是叛徒出卖的?这个问题就严重了,说不定黄明要被解到成都去。黄明到成都要是挺不住,这一带的组织就要坏事。虽说这不是你的任务,但是在不暴露你的面目的条件下,要想办法救出他们来,并且把那杆混进来的‘红旗’拔掉。”

肖强想了一下,对老周说:“由地方乡绅出面保黄校长,如果他们不买帐,那就只有采取武力解决的办法了。”

老周说:“我估计军统不会买帐,你考虑怎么个武力解决法?”

肖强笑一笑说:“在这个县里,我父亲要叫哪个走不到路,你是天王老子也莫想走脱。”

“但是那样搞,军统要来理抹你父亲,那不是扯到筋筋,带出绊绊,连累了你,坏了大事?”

肖强又笑一笑说:“哪能打起旗号去干?在这山旮旯里,土匪抢鸦片烟贩子,‘拉肥猪’的事多的是,他们到哪里去查去?”

老周明白了,点一下头。但是给肖*打招呼:“要干得干净利落。”

“这个我知道。”

老周他们明天上路,他走以前和肖*约了到成都去接头的办法。

肖强把陆总舵爷和老周送上路以后,回到家里,就把许云寿平白无故地带几个外来的人把黄校长抓了的事,对他的父亲讲了。父亲说:“你小妹早说了,城里的人也来告诉我说,说抓的是共产党呢。”

“根本不是那回事。”肖*断然地说:“要是共产党,胡以德放得有侦探在学校里,他怎么不知道?完全是许云寿和黄校长有仇,在外面裹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到县里来逞凶,在你的眼皮下抓人,他们来这里抓人,也不来拜码头,跟你打个招呼,我们这个码头怎么还扎得起?”

这句话说动了父亲。是呀,不管你是吃枪子的还是屙瓦片的,三教九流,到这个码头来办事,抓人,打人,杀人,连他这个码头也不来拜,就动手了,这还了得?这个面子是不能丢的。于是肖*的父亲去城里联络了一些乡绅,去找了县长,说黄校长办学校办得好,家长都满意,凭什么让许云寿带人来把这块招牌砸了?说他是共产党,有什么凭证,难道爱说几句抗日的话,就是共产党吗?连胡以德也冲着许云寿,出头对县长说:“我是专门干这行的,都没有发现,他许云寿凭什么发现了?”说得大家更觉有理,都愿意出头给黄校长作保,要求释放。弄得县长也只好说和许云寿跟上面来的人商量了再说。

其实县长是两面吃糖,玩弄阴谋诡计。他去跟许云寿和来的军统特务商量,不是商量取保释放黄校长他们,却是怎么暗地里悄悄地把黄校长他们几个赶快押出县境到成都去,人不知,鬼不觉的。

幸喜在县衙门里和县党部里都有码头上的兄弟,他们想悄悄押走黄校长他们几个的阴谋,马上传到肖*的父亲的耳朵里来。胡以德当然也在县衙门和县党部安得有眼线,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偷偷地告诉了肖*。肖*对胡以德说:“许云寿想拿别人去邀功,这不是有意把你晾起来了吗?”

“哼,他倒冲我来,想叫我好看,让他去干吧。我还不是把他是军统分子混进我们中统里头来,伙同军统特务到这里乱抓人的事,告到上面去了,我肯信他的那把交椅坐得牢?”胡以德说出他的报复之计。

但是对肖*来说,许云寿垮台那是以后的事,这对目前救援黄校长,毫无帮助。他必须想别的办法。

肖强叫来“贴心豆办”王云飞,给他如此这般地作了布置。王云飞是好枪把式,灵透得很,干这种事干得多,只要给他“点一下水”,他就会去办得巴巴实实的,完全信得过。不过他走的时候,肖*告诫他:“你不要对兄弟伙说是我叫你干的。你们发的横财都归你们自己分,我不提成。”

肖强布置了以后,就等王云飞的好消息,并决定事前事后都不告诉父亲,免得他起疑心。王云飞去干事的渡口隔县城一百多里,肖*的父亲也管不到那么远,那一带“山大王”多,谁知道是哪一股匪头干的?

过了第五天,王云飞回来了,高兴得很的样子。向肖*报告说,他们干得利利爽爽的,都照肖*说的办了。他绘声绘色地象给肖*摆一个有趣的龙门阵似地摆他们干事的过程,肖*感到怪有意思的。

王云飞说,他去相约了三个平素相好的兄弟伙,告诉他们:“哥子们,我打听到了一笔送上门来的财喜,好枪好烟土,敢不敢去端回来?”大家听说有好枪好烟土,谁不想去干?出发之前,王云飞打发两个人到县政府去探明虚实。托人打探到了确实消息,的确是有一部外边来的吉普车停在县衙门院子里。在和那个司机拉闲话,知道这部车的确是从成都来的,马上要开回成都去。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开。

不管它,王云飞带着人赶到木瓜渡埋伏起来,那是去成都的必经之路,那个渡口没有公路桥,只有人力撑过小河的汽车渡船。等渡船过来,开上渡船,才能渡过河去。这里不是场镇,没有店铺,只有一两家卖瓜子花生的小摊摊,木瓜镇隔渡口还有两三里路呢。王云飞他们四个扮成行商,住在小店里等了两天,没有消息。他留一个人在镇上,自己带两个人到渡口选地形,看在哪里下手为好。

第三天,天快黑的时候,开来一辆吉普车,正是他们在县政府看到的那一辆。王云飞放在场上做眼线的兄弟马上赶到木瓜渡来找到王云飞说:“来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开来的。车上除前座一个司机,一个便衣外,后边坐得有几个人,看不清楚。大概今晚上要在镇上过夜,明天白天来过渡。”

王云飞说:“好,我们到镇上去歇店,天不亮就到渡口来等,不怕他飞了过去。”

王云飞正带着三个兄弟伙准备起身往场上走去,忽然听到有汽车开动的声音。啊,他们好诡。只在场上停了一会,吃点东西,乘黑夜摸到河边过渡来了。如果王云飞他们赶到镇上,那就错过了。

“快,埋伏起来,听我的号令。”王云飞说,大家提着手枪在河边爬下来。

吉普车开到河边来了,车头灯照过河去,渡船停在对面,因为撑船的船夫住在对岸小房子里,小房子里还有灯光在闪亮。从吉普车上下来一个人,便衣装束,站在河坎边喊开渡:“撑渡船的,快把渡船撑过来。”

从对面小房子里走出一个人,边走边埋怨:“乌天黑地的,哪个这时候来过渡?明天早晨来吧。”

“撑过来,有紧要公事,多给酒钱。”那个人吆喝。

“等到嘛”,对面听到多给酒钱,就回话了。那个人回到吉普车去等渡船。

王云飞突然走近吉普车,其他三个弟兄也逼过去。王云飞问:“哪个深更半夜到这里来过渡?你们是干什么的?”

“你们是干什么的?”车上前座的那个人问。

“我们是缉私队的,奉命检查过往行人,看夹带得有鸦片烟土没有?”王云飞把大号电筒照到对方的脸上。

“我们是办公事的。检查什么?”那个人很不耐烦的样子。

“办公事的,怎么不明天来过渡,却趁着晚上黑夜偷偷摸摸来过渡?”王云飞这句话问得很刁,对方没有马上回答。王云飞又补一句:“我们就是在这里等晚上偷偷走私的人!”

“我们是坐汽车来的,还会走私吗?”那个人说。

“那就难说。过去我们也捉到过坐小汽车走私的呢,下来,都下来!检查!”王云飞命令。他把电筒照进后边帆布篷里去,一眼就看到黄校长坐在中间,没错,就是这一辆车。

“妈的,你检查到老子头上来了。”三个特务都从车上跳下来,要来理抹王云飞。

“我看你们是想抢人吧,土匪!”头一个特务要拔枪出来,那两个特务也伸手拔枪。

“你说抢人就抢人。”说时迟,那时快,头一个特务要拔枪出来,王云飞一抬手就砰的一声把他敲掉了,倒在地上。几乎是同时,后边的两个特务才举枪打了一火,便应声栽倒在地上。接着几声枪响,是王云飞叫补的枪。王云飞用电筒照一下,一个活的都没有了,真是做得干净利落。

“下来,都下来,检查!敢反抗的,他们就是样子。”王云飞叫。

汽车司机下来了,举起了双手,不住地发抖:“莫打我,我只管开车。”

黄校长和两个学生下来了,三个人是拴在两副手铐上的,一个也别想跑脱,唯独另一个是单独带一副手铐,站在一边。

“你们是干什么的?”王云飞问。

“我们是被他们绑架的。”黄校长回答。

“哦,你们是被他们拉的‘肥猪’呵。”王云飞故意说。

几个人没敢肯定,也没敢否定,不做声。

“你们把手铐砸了,滚你们的蛋吧。”王云飞命令。

几个囚徒就蹲在地上,用鹅卵石来砸。王云飞对那个单独戴一副手铐的人说:“你来,我帮你砸。”

他把那人带到水边,拣一块大鹅卵石替他砸,边砸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我叫张一杰,城里来的。”

“好,你叫张一杰。”王云飞举起鹅卵石趁砸手铐的时候,冷不防一鹅卵石砸在张一杰的头上,登时鲜血淋淋,叫都没有叫一声便昏倒在地上。王云飞趁势一推,滚进河里去了,连声音都没有听到一点,几分钟后还没有听到一点动静,无疑是淹死了。

王云飞走回到吉普车前,对那个司机说:“师傅,要委曲你一下,你坐在驾驶位上去。”司机百依百顺,坐到车上,王云飞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去,用绳子捆起来,又套到驾驶盘上,还用衣服把他的头蒙起来。然后他们爬上吉普车去搜查,别的没有搜查到,却真的搜查到一包鸦片烟土。他叫:“真的见了财喜了,伙计们。”

他们把倒在地上的尸体都翻了一遍,把钱和别的值钱的东西搜出来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三支好手枪王云飞一支不要,送给三个兄弟伙。

王云飞又抽出匕首来,在四个轮胎上捅了四刀,把气放光,轮胎马上扁了。他做这一切都是那么麻利。

王云飞又叫兄弟伙把三个家伙拖到河边,掀进河里去,说:“让他们喂王八去吧。”

黄校长他们几个人站在黑地里,看着这几个奇怪的救命者干的一切,一动也不动,不知道要怎么发落他们。

“你们这几条‘肥猪’,我们不拉你们了,滚你们的蛋吧。”

王云飞说罢望一望对岸,那撑渡船的听到枪声,哪里还敢撑过渡船来。

“走”。王云飞命令,几个弟兄跟着他隐没在黑暗里去了。

王云飞对肖*摆得眉飞色舞,肖*也不停地夸他:“好,干得漂亮。”

王云飞把那包烟土拿出来对肖*说:“枪,我分给他们三个兄弟了,烟土我缴上来。”

“不用了,你收了吧。或者给三个兄弟伙也分一点,叫他们见见财喜吧。”

过了几天,那个司机被送回城里来了。据他说,乌天黑地,是什么人干的,他一个也看不清楚。说不定是土匪抢人,听他们说话,是把捉在车上的人当作“肥猪”了。并且说是特务先开枪想打死土匪,土匪才开枪打死特务的。

黄校长他们几个人再也没有回到城里来,到底是被抢车的土匪当“肥猪”绑架走了呢,还是被杀了呢,那个司机说不明白,别人就更弄不清了,只是在河边浅水处捞到那个叫张一杰的囚犯的尸体,头被砸开了花,还带着手铐。其余的几个一具尸首也没有捞起来,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恐怕是黄校长他们的尸体,早已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又有传说是共产党派人来干的,但是谁也找不出确实证据来。

又过了半个月,县党部的许云寿书记长到成都去了,一去两个月,再也没有见他回来。他去干什么,为什么不回来,也没有人知道。只有胡以德悄悄告诉肖*说,他得到了上面来的消息,中统向军统办了交涉,许云寿已经被军统调回去了。省党部不久就会派来新的书记长。他没有说是谁。但是看他那得意的神气,肖*猜着了八九分。果然,不到一个月,他走马上任去当县党部书记长去了。而肖*也由他给办了当中统“通讯员”的手续。“我们真的成了一家人了。”他对肖强说。

“可不是吗。”肖*欣然同意他的话。

这个县里的权力圈除开中学校长黄明下落不明,还待补充外,其他的都各安其位,权力圈复归于平衡。

肖强的政治基础已经在这里奠定,要飞到成都去闹腾一番了。

肖强到成都去怎么闹腾的,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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