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肖*所在的这个师突然奉命立即撤退,张师长、李参谋长和肖*、田道坤都看到了这个命令。命令上虽然没有明说要撤退到台湾去,只是说这个师另有任务,命令他们把防务移交给左右友邻部队接防后,即向湖州、杭州方向前进。大家心里却明白,这就是要他们退到杭州湾,准备从那里上船撤退到台湾去。更不用说前两天已经知道准确信息的田道坤了。
这个命令用不着传达,全师上上下下全知道了。有的高兴,有的发愁。这样一来,这个师没有多少仗可打了,平平安安地撤退到台湾去便是了。
田道坤当然最高兴,在师部开会的时候,他大力主张马上就移防开拔,越快越好。他在召集下级各级政工特务开会的时候,声颜厉色地说,不准任何人瓦解士气,动摇军心,防止任何官兵开小差,抓回来格杀无论。
对肖强来说,这个师不战而走,而且明显的是要撤退到台湾去,感到很意外。在解放军没有打过江来,在江南造成强大的军事压力以前,他想依托何志坚这一营部队实行突然袭击,控制部队,宣布起义,显然是不现实的。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延滞部队的撤退。只要还没有撤到杭州湾上船,解放军就打过江来,造成江南的国民党军队一片混乱,大家争先恐后地盲目后撤,道路拥塞,你咬住我,我咬住你,他这个师就莫想按时撤退到杭州湾。在一片混乱中,即使不能宣布起义,也会搞得四分五裂,拖垮台的。因此他在师部开会的时候,振振有词地说,本来作好了一切准备,保卫南京,与首都共存亡的,现在却奉命撤退,只好开拔了。但在开拔前,必须把防务一段一段交接好。必须把一切轻重武器和装备全数带走,不得散失;必须把部队整顿好,有秩序地撤退,不得出现抢道和拥塞现象;必须在官兵中安定情绪,不准离队开小差,开拔前先用二三天时间来整顿纪律,再依秩序开拔。千万不能乱,一乱就不好收拾了。
这一席堂哉皇哉的话,讲得的确有道理,张师长和李参谋长都表示赞成,田道坤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说要尽量搞快一点。
但是要把一个摆在火线上的战斗师撤下来,改成行军序列,也不是三两天的事。何况要撤离大陆到台湾去的谣言已经传遍了全师,许多下层的官兵都不想走,在下面叽叽咕咕私下议论,发展成为公开的埋怨和表示不满。还没有开拔成,军心已经发生了动摇,开小差的事也出现了,到处乱纷纷的,到哪里去抓这些逃兵。
何志坚也来找了肖*,问他该怎么办。他是宁肯拖回四川,也不愿意到台湾去的。他说他这一营人上上下下都是这个想法,不行,他就让下边开小差,放他们一条生路,到时候他也想溜回四川去呢。
肖强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鼓动大家开小差。要开小差也是集体行动,干脆把一营人拖出去,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解放军过来。
肖强说服了何志坚。何志坚不知道是怎么对部下讲的,奇怪得很,别的营都有开小差的,惟独何志坚这个营,一个开小差的也没有。张师长对何志坚大大夸奖了一番。他哪里知道是肖*做了工作。
在部队准备开发的几天中,因为不愿意去台湾而开小差的有增无减,张师长只想尽快开拔,早点脱离这征战之地,到杭州去整顿就好办了。偏偏这个时候在师里面又出现了解放军优待俘虏,不杀不辱,还发路费遣送回家,立功的还可受奖的传单。这种传单一经传出,便口口相传,蔓延得特别快,连军官中都在暗地议论。
肖强这时却很高兴。但是他猜不到是谁在散布这种传单。张师长把军官们召集起来大骂一通,说这是共党放的谣言,非追查不可,哪个敢传敢听,格杀勿论。他气势汹汹地责备肖强:
“军心这么不稳,你们搞政治的,搞情报的,到底搞些什么事?”
田道坤也附和:“非追查出来,拿几个脑袋来示众不可!”
肖强本来不想说什么,但是张师长质问到他的头上来了,不得不回答,他说:“这当然该追查,不过到底是从哪里传到师里来的,我查了好久也查不出来。有人说共产党天天在广播,有收音机的都听得到,而且从江北撤过江来的又有这么多部队,带回那么多消息,城里到处都听得到,何劳什么人专门到我们师里来传播?我看打这种无头官司,白费力气,不如早一点离开南京,便什么也听不到了。要追查也可以,那就偏劳田副处长吧。”
田道坤再也不敢说大话揽这个差事了,他明知道这是查不出头绪来的。张师长觉得肖*说的的确在理,便说:“算了,我们还是快点开拔,离开这个谣言满天飞的地方吧。”
决定开拔的头一天晚上,勤务兵陈自强来给肖*收拾行李,他问:“肖处长,你硬是要跟他们去台湾吗?”
“怎么啦?”肖*问。他一直还没有把他的心事透露给这个勤务兵。现在部队就要开拔,是快要用他的时候了,该向他亮底牌了。
还没等肖*说话,陈自强竟公开说:
“我不想去台湾。我去了台湾,在四川的一家老老小小怎么过日子?你不是答应让我回四川吗?你就让我溜走吧。”陈自强说话时,扬起眉毛,下的决心很大。
肖强悄悄对他说:“你溜什么?跟着我,包你有出头之日,包你能回四川。”
部队到底开拔了。张师长打头,坐吉普车往前去了,肖*是副师长,决定压后,他自己也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提出收容掉队的士兵由何志坚这个营负责,和肖*一起走。肖*叫何志坚和他一起坐在一部吉普车上走。可是田道坤带着政工处的人,也理所当然地要跟着肖*走,而且田道坤坐在肖*和何志坚坐的这辆吉普车上。在车上,肖*和何志坚只好什么话也不说。
师部所有的汽车都用来拖炮和拉枪支弹药,步兵们只好走路。偌大一条南京到杭州的所谓京杭国道也走不通了,一路上塞满了从南京出来的大车小车和行李杂物,车挤,人喊,马嘶,乱纷纷的。肖*心里暗地高兴,象这样的走法,十天半月也到不了杭州。而且在混乱中,当兵的开小差更方便了,一路没遮没拦,到了杭州恐怕一半的人马都保不住了,人困马乏,还能打什么仗?
肖强和田道坤赶到前面见到了张师长,只见他摇头,说:“该早三天走,也不象这么恼火。”肖*安慰他,才出南京城一路上是要拥挤一些,再走两天就会松动些了。
肖强在路上看到一部不知道是什么官员的逃难车,他问一下象个副官模样的人:“你们为什么来这条路上挤?”
“你还不知道呀?北平和谈失败了,连李宗仁派往北平和谈的代表团都不回来了。眼见共军就要渡江攻南京,城里面大官们都在挤飞机逃,坐不上飞机的大半只好顺这条路往杭州跑,哪能不挤?”
第二天天不亮,队伍就出发了,今天走得快一些,因为张师长叫李参谋长带一个营在前面开路,这样走下去,说不定十天功夫就可以到达杭州。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解放军渡过江来的消息,这真叫肖*暗地里心头着急。
但是好消息来了。四月二十日,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并且已经成功地在长江南岸站稳了脚跟的消息一下传遍了京杭道上,南京政府作鸟兽散,无数的大车小车涌向京杭公路上来,把整个师都淹没在逃跑的人群里了。特别是后边又赶上来一些拿着新式武器的内政部第二警察部队和宪兵部队,把整个京杭公路占领了,张师长要想快走再也不可能了。李参谋长想拿出奉国防部命令迅速开拔的牌子去办交涉,也不管用。整个长江防线崩溃,南京已经被困,江阴炮台已经失守,解放军从江阴一带渡过长江,正向京沪铁路沿线突击的消息,象晴天霹雳一样落到在京杭公路上逃跑的人们头上,谁还管你什么国防部的命令?
张师长断然下命令,把汽车和重武器全部抛弃,把部队从公路上撤出来,顺着公路的乡村小路上向湖州方向疾走。整个师倒真象一个部队,按秩序列单行前进,逐渐向湖州靠近了。张师长很得意,他对师部的几个头头说:
“我们要是还在公路上走,不出三天,这个师会拖垮得只剩下你我几个光杆司令了。”
李参谋长补充说:“就是不拖垮,也要饿死。这一出来在乡下总算是可以征到粮食,免得当饿死鬼。”
然而肖强心里却担心,这个部队要是拖过湖州去,解放军赶过来把这支部队包围起来加以歼灭的机会也就少了。很可能解放军没有赶到,他们已经开到了杭州,转向宁波准备出海去了。他想靠何志坚这一营人在混乱中袭击师部,宣布起义,也不可能了。怎么办呢?看来只有拖出何志坚这一个营,脱离大队伍,宣布起义,向北边拉过去,迎接正在向京沪铁路线挺进的解放大军。他和何志坚两个悄悄商量,要想不拖到台湾去,只有拖出部队,单独行动。何志坚说:“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明天就动手吧。”
第二天,队伍正在向湖州前进的途中,忽然传令兵送来通知,要肖*和田道坤到师部去开会。肖*想,今天要和何志坚商量拖走这一营部队的具体措施,要防止张师长派大部队赶来包围歼灭他们的危险。他不想去开这种例行的会了。他叫田道坤代表他去开会,这样也可以避开田道坤这个坏蛋,可以从容地和何志坚安排。他对田道坤说:“田兄,你去师部代劳吧,拜托拜托了。”
田道坤正想到师部去打听消息,欣然同意到师部去。肖*等田道坤走了以后,就找何志坚来商量。他们决定在明天拂晓大部队还没有出发前,就把整营部队拖出去向北疾去,名义上是奉师部命令,作为行军的左侧卫,向北边前进。拉出去到一个地方隐藏起来。就这么说定了。至于田道坤和下面的人,谁不同意就抓起来,要反抗就用枪崩掉他们,看谁敢反抗。
下午田道坤回来了,对肖*说果然是开的一个例会,检查行军情况,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而且田道坤对肖*特别亲热起来,使肖*产生了几分疑心,但是管他呢,反正明天一大早就见分晓了。他却不知道田道坤一回来就背着他去找何志坚去了。
田道坤去找了何志坚,何志坚对于田道坤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实在兴趣不大,但是又不能不接待。田道坤一进何志坚的房间就把房门关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引起了何志坚的注意。这家伙要干什么?
田道坤对何志坚说:“何兄,恭喜恭喜,你高升了。”接着拿出一件张师长的派令来,上面盖着大红官印,何志坚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派他代理三团团长的职务。何志坚莫名其妙,过去多少年没有谁想到过给他升官,为什么在这匆忙的行军途中,要升他的官,叫他代理三团团长的职务呢?他问田道坤:
“这是为什么?三团不是有龙团长在吗?”
田道坤说:“龙团长调师部任副参谋长去了,所以请你代理三团团长。”
难道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从何志坚怀疑的脸色上,田道坤明显地看出来了。田道坤用理直气壮的声音说:
“当然,还有一个重大的任务要你何团长完成。我是奉张师长之命,以代理副师长和代理政工处长的名义向你传达的。”田道坤从怀里拿出另一份派令来让何志坚看。何志坚看了一下,是同样盖着大官印的一份派令,派田道坤代理副师长和政工处长职务。吙,这家伙也升了官了,以上级的口气来向他传达命令来了。但是何志坚马上怀疑起来:田道坤到底代理谁呢?这不是让他爬到肖*的位置上去了吗?那么对肖*怎么办?他问田道坤:
“那么肖*干什么去呢?”
“肖强嘛,自然有他该去的地方。”田道坤笑一笑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何团长的。”他细声对何志坚说:
“张师长才收到国防部密令,根据军统局情报,肖*是混入我部队的共党分子,国防部命令张师长立刻把肖*抓起来送交军统查办。张师长本来想趁今天去师部开会的机会抓肖*的,但是他没有去。因此命令我代理肖*的职务回来向何团长传达命令,今晚上秘密逮捕肖*,立刻送师部转送杭州,以军法审判。张师长命令你听我的号令行动。”
哦,原来是这样才给我升了官,要我当刽子手呢。但是何志坚却不相信田道坤说的是真话。说不定田道坤想取代肖*的副师长和政工处长的位置,才用什么共党分子名义把肖*抓起来。也说不定田道坤发现了他和肖*一心想拖出部队,是不稳分子,只因我有枪杆子在手,不敢动我,等我抓了肖*押到师部,便把我也抓起来。
何志坚在自己的脑子里思考,权衡了利害得失,心里有了数了,但是在脸上一点也不透出来,却顺着田道坤,说:
“感谢张师长对我的栽培,命令我一定执行。不过在今晚上执行前,要不动声色,照常往来,以免泄露机密。”
“当然,当然,何团长想得周到。”田道坤认为自己传达的命令一定能够执行,副师长和师政工处长的位子坐牢了。至于何志坚,虽然看不出是共党,却历来被看作是不稳分子,到了杭州再抓起来审问也不迟。他告辞前对何志坚说:“就等你今晚上行事。”
“今晚上我找他来喝二两,就便行事。”何志坚肯定地说。
到了晚上,肖*果然到何志坚那里去了。桌上摆得有酒有菜,他们两却没有吃喝,却在商量明天一大早的行动计划。肖*又补充说:
“从附近老百姓的口里知道,解放军已经切断和越过了京沪铁路线,正向京杭公路疾进,照这个推进速度估算,明天就可能切断京杭公路。估计隔我们只有几十里路了。明天我们撤出去,就可能遇到解放军了。”
何志坚想到明天就可以宣布起义,有了解放军赶来支援,也不怕师部派大军来追赶了。又想到这个师明天就会落进解放军的口袋里去,插翅也难飞出去,心里很开心。他想到田道坤这个特务分子正在做当副师长和政工处长的美梦,更觉可笑。他对肖强说:
“肖处长,张师长想拿个团长来买通我,要我把你抓起来送到师部去呢。他们说你是共党分子,国防部来了密令。”
于是何志坚把下午田道坤从师部回来找他说的话全盘托出,告诉了肖强。
这消息的确出乎肖*的意料。国防部的密令,想必是军统拿到什么证据了,好危险,幸喜今天上午他没有到师部去开会。他开玩笑似地对何志坚说:
“那么你看得上张师长给你封的团长吗?”
何志坚立刻回答:“笑话,一个代理团长,就是封我当师长、军长,我也不改变主意,休想叫我替他们当刽子手。现在倒是要把田道坤这位副师长抓起来才好。”
“是要抓起来,但是要做得干净,不露风声,明天早上把他一起带走。”肖强说。
“那是自然。”何志坚说:“何不现在就去把他请来,看我们演一场好戏呢。”
肖强赞成。
何志坚叫他的勤务兵王得胜来,告诉他:“勤务兵,你去把田处长请来,就说我已经把肖处长请到我这里来了,请他来吃庆功酒。”
肖强说:“怕请他不来,叫我的勤务兵陈自强也一块去请吧。”
何志坚明白了,点头同意,对王得胜说:“你一定要把田处长请到哟。”
“是。”王得胜高高兴兴地和陈自强一块去了。
王得胜到了田道坤住的地方,对田道坤说:“田处长,何团长请你去喝庆功酒,肖处长已经被请到那里了。”
“好,好。”田道坤听勤务兵来说的是“田处长”和“何团长”,可见大功已经告成了。他马上随着勤务兵走到何志坚的营部院子里来,随即走进何志坚的房间。
一进门,田道坤看到满桌的酒菜,还没有动,肖*也还没有被抓起来,想必是何志坚要当着他的面把肖*抓起来,他一屁股坐在桌边,举起杯子对何志坚说:
“何团长,祝你高升,干杯!肖兄,你也来干杯吧。”
肖强举起杯子来,向着田道坤说:“田副师长,田处长,也祝你高升,干杯!”
肖强的这句话却把田道坤说愣了。何志坚为什么把升官的事告诉了肖强呢?
何志坚举起杯子笑嘻嘻地对着田道坤和肖*说:“干杯!为了我们的胜利。”
“对,为了我们的胜利,干杯。”肖*和田道坤同时说,三个人都一饮而尽。
“请用菜,请用菜。”何志坚客气地请他们动筷子,自己夹起一箸菜来,得意地送入嘴内。
田道坤也夹起一箸菜来,没有吃,却用眼神暗示何志坚,意思是说动得手了。
“时间还早呢,大家随便请吧,酒醉饭饱了好办事。”
肖强和田道坤都能理解何志坚这句话的意思,于是举箸吃菜,何志坚又给他们的杯子斟得满满的。给自己的杯子也斟满,举起杯子来请干。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又干了杯,等待好时光的到来。
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三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醉醺醺的,这时何志坚喊一声:“勤务兵,泡茶。”
王得胜和陈自强两个勤务兵都进来了,唯独田道坤的勤务兵没有进来,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们两个把三杯茶泡好,送到他们面前,站在一旁侍候。
何志坚端起一杯酒,站起来说:
“肖兄、田兄,请干这最后一杯酒。”
三个人举杯一饮而尽。何志坚才说:“今晚恐怕要委曲你们二位了。”接着他下命令:“勤务兵,把他们两个的枪都下了。”
王得胜和陈自强两个敏捷地站到肖*和田道坤的身边,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枪下了。陈自强下的是田道坤的,王得胜下的是肖强的。
两个人都愣了,望着何志坚。
田道坤说:“何团长,你怎么啦?怎么不把肖*抓起来?”
肖强说:“何营长,你怎么啦?怎么不把田道坤抓起来?”
何志坚威严地下命令说:“勤务兵,两个都给我抓起来!”一个军统,一个中统,两个大特务。通通给我抓起来!
肖强和田道坤的命运如何,下回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