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隋唐以前的大分裂时代,也就是魏晋六朝时期,诗歌发展出现了大变革,声和辞逐渐分家,而文人诗兴盛起来。文人诗,就是文人创作的诗歌,区别于汉乐府歌诗的表演性,文人诗是诗人内心世界的自我观照。这么说吧,乐府歌诗是拿出去卖钱的,而文人诗则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文人嘛,想法比较多,内心也比较敏感,外界的事物总能在他们心中惹起一些激荡,总有一些情感与意志需要表达出来。钟嵘在所著《诗品》中写了一段非常漂亮的话:“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大体意思就是说,四时物候的变化,都会惹得诗人心绪波动,诗兴大发。要是再碰上相聚或者离别,得志或者失意,战场的杀气与悲凉,闺中的孤独与思念,凡此种种,更是让人心绪激荡。若不写诗,如何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这个时期,文人作诗言志抒情成为一种时代风气,于是诗歌的体貌也开始带有强烈的文人特色。
文人写诗是追求艺术性的,尤其是这一时期的诗歌,逐渐脱离了歌唱的因素,成为纯粹的案头文本。因此,描摹的手法逐渐取代了叙述,“巧构形似之言”“尚巧似”,成为一时的诗歌风尚。诗人们开始比拼谁描摹自然的笔触更加到位更加细腻,而山水风光也成为诗人最喜爱的描摹对象。特别是晋代以来,玄学大热,文人喜好清谈,更是寄情山水,体悟草木。比如,谢灵运的“明月照积雪”,谢朓的“大江流日夜”,都是千古称颂的名句。谢灵运还有一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摹写自然的形态,既细致入微又角度独到,颇得神韵,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当时诗风的走向。
魏晋以后,诗歌朝着摹象的道路越走越远,更注重辞藻声色,追求文辞给人以最美的艺术享受;诗人们也越来越爱逞才,将诗视为一种游戏和展示才学的工具,最终形成以宫体诗为代表的时代风气。梁简文帝萧纲还是太子的时候,特别喜欢写诗,常与文人墨客在东宫宴饮唱和,内容大多是宫廷生活的声色艳情,说白了,这些诗就是文人之间调笑的作料,是筵席的下酒菜。这些诗被称为“宫体诗”,它们体现了文学走下高大上的神坛,由雅变俗,“力渐柔而采渐缛”的过程。至此,诗歌成为纯粹的美学诉求,就像齐梁深宫中那些娇媚的宫女与精致的器物一样,华丽而苍白。
在这种诗歌风气的沿袭下,时间来到了唐初。我们把上官仪的诗放到诗歌的发展流脉中来看,就会发现他对传统的承袭与新变。说承袭,是指他的观照对象,仍然是物,而不是“我”。他的诗歌多描摹景物,大体不出六朝以来的诗歌传统。写作内容多是应制,自然多写宫廷风光,且免不了歌功颂德,因此仍不脱离“宫体诗”范畴。但他的诗歌创作确已不同于六朝宫体诗的靡靡之音,更多了几分脱俗的灵气,音响清越,韵度悠扬,是对齐梁声色艳情诗风的纠正。
于是我们就能认识到,“上官体”虽然绮错婉媚,但已经比之前的诗风健朗许多了。当然,这还不够,诗歌要发展,必须朝着更加健康的方向走去,必须冲破宫体诗写物描象的樊篱。于是才有了“初唐四杰”对“上官体”的公开反对,这是后话,我们将在余下的篇幅中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