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一九四四）我曾写《甲申三百年祭》一文，关于李岩与红娘子的逸事有所叙述，颇引起读者的注意，但因参考书籍缺乏，所述亦未能详尽。

特别关于李岩，我对他有一定的同情。他以举人公子身分而终于肯投归李自成，虽说是出于贪官污吏的压迫，但在他的思想上一定是有相当的准备的。查继佐的《罪惟录》里面有极重要的这么一句：“李岩教自成以虚誉来群望，伪为均田免粮之说相煽诱”（《传三十一·李自成》）。“均田”两个字是其它的资料所没有的，虽然仅只两个字，却把李岩的思想立场表示得十分明白。这足证明李岩确不是一位寻常的人物。可惜运动失败，关于这种思想上的更详细的资料，恐怕无从获得了。

无名氏《梼杌近志》中亦有李岩遗事一则，言其夫人汤氏劝李岩不得，自缢而死，死时尚有绝命词一首。这倒是绝好的戏剧或小说的材料，我把它补抄在下边。

“崇祯末，流寇四起，绳妓红娘子乱河南，虏杞县举人李信（李岩原名）去，强委身事之。信不从，逃归。有司疑信，执下狱。红娘子来救，城中民应之，信仍归红娘子。遂与李自成约为兄弟，决意为逆。李信妻汤氏劝不听，缢于楼，面色如生，未识何时死。乃出约队，复入殓之，得绝命词一首云：‘三千银界月华明，控鹤从容上玉京，夫婿背侬如意愿，悔将后约订来生。’信得诗，大恸欲绝。”

这大约有所根据，不是出于虚构。即便是出于虚构，也觉得是很有趣味的材料。

吴梅村的《鹿樵纪闻》，也提到李岩、红娘子，但很简略，与《明史·李自成传》中所述无甚出入，或且即为《明史》所本。

照《梼杌近志》看来，李岩与红娘子是成为了夫妇的。红娘子的后事是怎样，可惜无从知道。近见苏北出版社的平剧《九宫山》（击楫词人试编）[1]，主要是根据《甲申三百年祭》改编的。作者让红娘子劫狱之后，向李岩求婚不遂，遂拔剑自刎。这虽然也是一种处理法，但觉得未免太干脆了。主要该由我负责，因为在我写《甲申三百年祭》时还没有见到《梼杌近志》。

我自己本来也想把李岩和红娘子的故事写成剧本的，酝酿了已经两年，至今还未着笔。在处理上也颇感觉困难。假使要写到李岩和牛金星的对立而卒遭谗杀，那怕是非写成上下两部不可的。

一九四六年二月十二日夜于重庆

[1]“击楫词人”即李一氓同志的化名。——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