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们和寺庙的喇嘛为了赢得人们灵魂的控制权而唇枪舌剑时,世俗的肉体凡胎却在为家族的世仇而大打出手。那时,野贡家族对寺庙与教堂的竞争态度暧昧。当两种宗教的僧侣们辩论得天昏地暗时,顿珠嘉措土司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好话坏话对谁都不说。长期以来,土司家族与寺庙的关系并不融洽。土司允许寺庙在这片峡谷控制神灵,但并不十分乐意他们掌管世俗的权力,在土地、财富、人力、以及与汉官的关系上,土司与寺庙的僧侣阶层多年以来一直在进行着勾心斗角的较量。不是他不需要神灵的护佑,而是他认为在现今这个时代,神灵的法力已不足以和一支西洋快枪抗衡。因此当来自卡瓦格博雪山背后的巨人部落掠走了野贡土司家的一群牛羊并打败了土司的家丁队伍时,野贡·顿珠嘉措首先想到的是尽快从白人喇嘛那里得到更多的枪,而不是祈求西藏的各路神灵。
在那场发生在雪山下充满血腥的杀戮中,巨人部落的一个头人泽仁达娃带领一百多号康巴汉子突然打着响亮的口哨从森林中冲出来,袭击了由顿珠嘉措的弟弟野贡·江春农布率领的土司武装。那些雪山部落的康巴人虽然武器简陋,但个个身高体壮,力大无比,骑术高超。他们的头人泽仁达娃简直就是一个神灵世界大黑护法神的化身,他的身高两米以上,膀阔腰圆,像一头雄壮的公牦牛。有一次他带人下山抢掠,被土司的强大火力赶走。心有不甘的泽仁达娃在逃跑的路上碰见土司家的两个女佃户,他巨手一揽,就将那倒霉的母女俩掠到了马上。泽仁达娃还在马背上就将女儿奸了,然后再奸女儿的母亲,这个过程中马只跑了十里地,而且后面还有追兵和呼啸的枪子儿。
那天当他们冲到江春农布的人马跟前时,许多家丁来不及点燃火绳枪就人头落地了。江春农布身边的几个枪法最好的护兵倚在一棵横陈在草地上的大树后,用白人喇嘛送的九子快枪撂倒了十多个骑快马像风一样冲杀过来的骑手,但是他们的头人泽仁达娃胯下的马比风还要快,枪手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抢杀过来的究竟是一阵风还是一个夺人魂魄的杀手,泽仁达娃便横刀立马跃在了他们的头上,在他雪亮的马刀刚一举起还没有劈下来时,枪手们的魂魄便惊叫一声,纷纷从他们的天灵盖处出逃了。泽仁达娃的战刀没有沾染上一点血,便夺走了四条人命。江春农布刚把手中的枪抬平,就被身高臂长的泽仁达娃一刀砍成两截。
成群的康巴骑手蜂拥而上,他们打马围着孤独的江春农布兜圈子,康巴人快乐的呼啸和战马兴奋的嘶鸣回荡在雪山峡谷间。在追赶的猎物走投无路、猎手伸手便可将它收入囊中时,一个男人的快感就没有不达到巅峰的任何理由。这样的快感在生命中并不多见,有的人一生中也就那么一两次,甚至一次也不会有。而男人一旦捕捉到这种感受,他们会像与漂亮的女人做爱时那样,将自己处于快乐巅峰上的时间拉得越长越好。
嗜血的口哨声终于稀落下来时,野贡·江春农布已被林立的马刀所包围,他胯下那匹没有经历过多少战火的峡谷地区的矮种马,在马刀的一片寒光中双腿已经吃不住劲,竟一屁股坐了下去。这让江春农布感到野贡家族的脸都让这不争气的马丢尽了,他不得不跳下马来,面对架在脖子上、抵在前胸和后背上的马刀,尽量挺直了腰,用他的热血赢回野贡土司家族的最后一点骄傲。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惟一能支配的,就只有这一口傲气了。
接着便是野贡·江春农布和土司家族的世代仇人用生命和马刀的一场对话。
“十四年前,我父亲死在你们野贡土司家的人刀下。”
“不错,那把刀现在还在我们野贡家。”
“现在轮到这把刀成为一件纪念品的时候了。”
“你要知道,野贡土司家现在有洋人的快枪了。”
“哈哈,洋人的快枪再快,可我一点也不着急。我是泽仁达娃。”
“生命很短暂,快乐却有限。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可要抓紧时间下手。”
“你说得不错,在我的马刀挥起和落下之间,快乐和死亡就完成了。有什么话捎回家吗?”
“临终不说多余的话,是上等的好男儿;飞行不多拍翅膀,是有翅力的好鸟儿。下手吧。我第二次说这话了,我希望不会说第三次。”
草地上只见一道寒光飞过,江春农布的头便滚落在泽仁达娃的马蹄下。泽仁达娃手下的人想去拾起这颗倔强的头颅,用一个胜利者的方式羞辱它,但是它却逃了。它顺着草地的坡度向峡谷里滚去,跃过了草地边上的一条水沟,又绕过了一座玛尼堆,那上面有苍白陈旧的经幡飘扬,雪山上的风吹动着经幡哗啦啦作响,在天空中散发着藏族人祈愿吉祥的吟诵,就像藏族人见了玛尼堆都要绕上一圈一样,江春农布的头颅还有时间围着这无名的玛尼堆转了一圈,还用嘴叼了一块石头,轻轻放在玛尼堆上,那是他对神灵世界最后的敬畏。然后它穿越了一片树林,那树林背后有一座天葬台,几只兀鹫还盘旋在天空,等候人们将一地的尸体砸碎。江春农布的头颅仍然没有停留,它翻滚着跳过天葬台,继续向峡谷方向奔去。这时它遇到了一道横亘的山坡,挡住了它的归路。而泽仁达娃追赶而来的马队的马蹄声已经很近很近了,急迫的蹄声似乎要把大地敲碎。头颅踌躇片刻,毅然用它的牙齿咬住山坡上的草根,再用两只巨大而坚韧的耳朵做支撑,一蹭一蹭地往上爬。泽仁达娃的手下已经追到了山坡下,他们被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有人用火绳枪向头颅射击,但是头颅攀援的速度超过了子弹飞行的速度,枪手们怎么也打不准它,眼睁睁地看着头颅翻过了它归家之路的最后一道障碍。
在峡谷里,野贡土司的管家旺珠听见狗的狂叫,便一阵急跑打开土司大宅的大门,随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江春农布的头颅一脸悲怆地正冲着他,嘴角上还紧咬着几棵草根呢。
管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声痛哭:“佛祖呀,土司们的仇杀又开始了。”
大约在两百年前,野贡·顿珠嘉措的高祖父——第五世野贡土司迎娶了卡瓦格博雪山背后的巨人部落头人查拉的女儿,但是据说这个长得身高体壮的女人却不会生育。依照土司们的规矩,这种条件下他有权再娶一个女人为妻。那时峡谷地区风行一种名为“帕措”的父系氏族社会形态,在藏语里“帕”指父系、父亲,“措”指血缘,“帕措”一词连起来的意思就是“以父系血缘关系为主要血统而形成的家族”。一夫多妻制在“帕措”制中是非常普遍的。但问题出在那个来自雪山上的女人在五世野贡土司的新妻子讨回家后不到一年,就跑回了娘家,因为她的一只眼睛被暴怒的五世野贡土司打瞎了。雪山背后的地域向来被人们称为“热克”地区,“热克”在康巴藏语里有勇士之意,还有一个意思是出战必胜。人们常说,热克地区的康巴汉子刀出了鞘的话,就一定要沾血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巨人部落的查拉头人带人闯到了野贡土司家,双方没谈上三句话,查拉头人的刀就跳出了鞘,因为五世野贡土司的话深深地刺伤了查拉头人的自尊。他说:“再贫瘠的土地,只要你深耕细作,就会有收获;而你女儿的肚子简直就是岩石一块,再优良的种子播下去也长不出粮食。”就在土司碉楼前的院子里,五世野贡土司被查拉头人一刀刺穿了喉咙。仇杀的祸根就此种下。
十三年以后,六世野贡土司率人攻陷查拉头人的部落,将查拉头人拖在马后面活活拖死了,还放火烧了村子。
过了五十年,查拉头人年仅十二岁的重孙用一支毒箭射穿了六世野贡土司大少爷的胸膛。
再过四十年,在澜沧江上游白狼部落的德若土司家族和藏政府的一个宗本、以及噶丹寺的活佛调解下,两个世代为仇的家族坐在一起谈判,那时野贡土司家族已经传到第七代,而那个当年射毒箭的少年也长成了一个剽悍的康巴汉子。双方谈妥了赔偿条件,由巨人部落赔偿野贡土司银子五百两,作为土司家大少爷的“命价”,从今以后两个家族不再仇杀。然后双方喝了牛血酒,结为盟帮。酒喝到高兴处时,查拉头人的重孙说:“如果不是我当初的那一箭,你今天当不了土司。”七世野贡土司说:“是啊,我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感谢你。”说完七世野贡土司抽出腰间的康巴藏刀,将桌上的一个印度香梨劈为两瓣,一瓣给查拉头人的重孙,一瓣留给自己。巨人部落的后代毕竟嫩了点,将野贡土司献上的那瓣以示和解的香梨吃了。但是哪知道野贡土司康巴藏刀的刀刃上一边涂了毒一边却抹的是蜂蜜,他回到自己的部落后,毒药才开始发作,在他快死时,阎王告诉了他死因。于是两个家族间的仇杀竞赛再度开始。
七世野贡土司六十岁时,在生日寿宴上多喝了几杯,土司家的人也被庆典的欢乐弄得疏于防范。第二天人们发现老土司被勒死在自己的床上,而一个仆人却神秘地失踪了。几年以后人们发现他在巨人部落做一个放牧的自由民,但是他的自由没有享受多久,就被人将他的头砍下送到了峡谷中的土司家请功来了。
到第八世野贡土司顿珠嘉措时,他发动了三次针对巨人部落的战争,其中一次成功地偷袭了泽仁达娃父亲的帐篷,土司的家丁将帐篷的绳索砍断,帐篷塌下来把里面的人全裹住了,外面的杀手们刀、枪、矛一齐朝乱成一团的帐篷往死里扎,直到把那顶黑色的牦牛毛帐篷扎成了红色的筛子。但是一个才四岁的小孩却被一个忠勇的仆人巧妙地压在尸体堆下,这个小孩就是泽仁达娃。
年轻气盛的顿珠嘉措不喜欢偷偷摸摸的暗杀,自从得到了白人喇嘛的九子快枪后,他更乐意像射杀岩羊那样射杀巨人部落的康巴骑手。派自己的弟弟江春农布到雪山下的草甸上寻找被掠走的牛羊,不过是借机寻找再和泽仁达娃决一死战的机会罢了,但没有想到的是,装备精良的土司武装竟然中了泽仁达娃的埋伏。
对于土司或头人家族来说,只要有世仇,仇杀就像一场接力赛,一代又一代地传接下去。父仇报不了子报,子报不了孙报,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笔冤孽它终归得有个了结。每一笔孽债算清,都是一段血腥而精彩的传奇在雪山峡谷间上演。仇恨是一颗种子,总有一天它会发芽,除非你把仇人一家斩尽杀绝。但要做到这一点是何其艰难。
在给江春农布超度灵魂时,顿珠嘉措土司请噶丹寺的让迥活佛打了一卦,问什么时候可以取下泽仁达娃的头颅。德行高深的让迥活佛一般从不轻易给人打卦请神,因为这属于神巫神汉才做的事情,但是碍于土司的情面,他只采用了一种最为简单的羊肩胛骨占卜法。土司的管家将剔尽了肉的羊肩胛骨投入火中,活佛在一边念诵着经文。烈火烧得那片羊肩胛骨吱吱作响,冒出的油一滴滴地融入火中,屋子里弥漫着羊油的清香。人们一会儿看看入定的活佛,一会儿看看火中的那块骨头。待羊肩胛骨烧出了神秘的纹路,活佛让人把它取出来,凑到眼前仔细地观看。能不能尽快复仇,神灵便会通过这些纹路昭示给大家。那时刻野贡·顿珠嘉措感到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是独脚鬼泰乌让使你们不和的。你们应该敬畏他。”让迥活佛说。
“活佛,泰乌让独脚鬼有三百六十多种,我们得提防哪一路的独脚鬼呢?”管家旺珠问。
顿珠嘉措不耐烦地说:“管它是一只脚的鬼还是两只脚的鬼,我关心的是啥时能取下泽仁达娃的头来。”
“愚痴的人啊,与其行五毒,不如持五行。一类的因必然产生一类的果,大慈悲才为根本。你的眼睛现在为魔障所遮掩,怎么可以看到将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泽仁达娃将死于一个放牛娃手上。中国再换两个朝代,泽仁达娃都还活着呢。”
活佛说完这话就起身走了。顿珠嘉措气得脸都白了,中国一个朝代的江山就是几百年,难道我野贡家要传到十几世以后才能杀泽仁达娃吗?他泽仁达娃又不是苯教的巫师,可以活上几百岁。土司砸了一只酥油茶碗,冲着活佛的背影吼道:
“尽管你是替神说话的活佛,但我野贡家的人总有一天会取下泽仁达娃的脑袋。杀他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放牛娃!你污辱了我们野贡家族。”
下午,顿珠嘉措土司突兀地问管家旺珠:“白人喇嘛现在最需要我们为他们做点什么?”
“他们么,”旺珠不假思索地说,“他们最希望老爷在胸前挂一个十字架。”
“真是下人的脑袋。你难道没有闻到他们身上的那一身膻味?”
“老爷的意思是请他们洗个澡?”
“去呀,把帐篷在温泉边搭起来,另外给我准备一匹骡子的银子。”
管家旺珠木木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在他漫长的管家生涯中,他从没有为土司家族支出过如此巨大的开支。
“耳朵给狗吃了?”土司踢了管家一脚,他才一溜烟地跑了。
野贡家在澜沧江边有一处私人温泉,周围用木栅栏圈了起来,除非有土司家邀请,任何人都不能来这里洗澡。据说这是神灵赐给野贡家族的,每年的藏历新年,土司常把帐篷搭在温泉边,一家人便整天泡在温泉里,泉边有烧烤的牛羊肉和鲜美的牦牛奶、酥油茶、各种甜食、青稞酒。峡谷里有句谚语说,“天上的日子再好,也不如在土司家温泉里泡一天。”
神父们接到去温泉泡澡的邀请,竟激动得直呼上帝。他们确实已经忘了沐浴的滋味了。两个神父在旺珠的引领下来到江边,顿珠嘉措土司已经赤裸着身子泡在泉水中了,热气蒸腾中的他像一头漂在水中的大肥猪。“请下来吧,神父,这泉水不是地上涌的,而是天上淌下来的。”土司说。
神父们向温泉的上方望去,果然见到一股白色的蒸汽从江岸的坡地上迤逦而下,温泉的泉眼一定在山上,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硫磺味。两个神父矜持片刻,便脱了衣服钻到水中去了。当温烫的泉水接触到皮肤时,沙利士神父的眼泪涌上了眼眶,他连忙掬一捧水洒在脸上,心里说,主啊,这不是在梦中吧。
温泉下方几米远澜沧江的波涛声生动而质感,人就像头枕在一个又一个的波浪上。峡谷上方的天空似一条宽阔的蓝色大道,白云是这大道上匆忙的商旅,雪山是白云停靠的驿站,神父们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朵漂泊的白云。
“主啊!土司先生,你的脖子上好像有个小动物!”杜朗迪神父忽然惊呼道。
“哦呀,神父,你们看,我身上到处都是这种东西呢。不要怕,它们会吃掉你们身上不干净的东西。”顿珠嘉措土司不当回事地说。
两个神父几乎同时惊得从水里跳了起来,因为他们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上也到处爬满了红色的蚯蚓一样的软体动物。土司哈哈大笑:“这是自然的恩赐。一个有身份的人是用不着自己搓背的。”
那确实是一种专以人身体上的污垢为食的小生物。神父们尽管恶心得不行,可是当他们任凭这些软体动物到处乱爬时,感到它们好像是在深翻尘封多年的土地。如果不去想它们,还真像有人在给你抓痒痒哩。杜朗迪神父嘟噜道:“这可真是西藏人的享受。”
他们在温泉里直泡得骨头都发酥了才起来,两个神父认为这是今生以来洗得最为痛快的一个澡。泉边的帐篷里仆人们已烧好牛羊肉,打好了茶。神父刚喝了第一碗茶,土司一挥手,仆人们就抬来两大筐银子摆在了神父们的面前。杜朗迪神父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其实耶稣基督更需要你的一颗善心,而不是仇恨。”
“你需要更多的信徒传播上帝的信仰,而我需要更多的枪为我弟弟报仇。”野贡土司直截了当地对神父们说。
“不,尊敬的土司先生,你错了。你需要爱你的仇人,并请求上帝宽恕他的罪过。看看那些在上帝面前忏悔过的罪人吧,他们的心中已再没有了恨。如果你要求我对你有所帮助的话,我只能给予你仁慈的教诲。”
“可是当初你来的时候,送给我的却是枪。”野贡土司嘟哝道。
“是的,我送过枪给你。但是现在我更愿意送一本《天主教要义》,这上面将告诉你耶稣基督的真理和上帝的荣耀。”杜朗迪神父拿出用藏文写的那本小书。
野贡土司接过那本书,看也没看就放在一边,“神父,你知道一个土司的荣耀是什么吗?那就是杀死他的仇人。我需要你们洋人的枪,越多越好!”
“主啊,饶恕这个迷途的罪人吧。”杜朗迪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这是什么意思?”土司问。
“如果你不求我主耶稣的宽恕,你会下地狱的。”神父说。
“朋友,你们说话怎么和噶丹寺的活佛一样了?我告诉你一个土司是不会下地狱的,他的来世还是土司。只有泽仁达娃这样的人才会下地狱。要是你们的地狱和我们藏族人的地狱不一样的话,两个地狱我都要他下。”
野贡土司的声音很大,像一个醉汉的疯话。两个神父一时被他杀气十足的喊叫震住了。这时一直言语不多的沙利士神父用冷漠的口气说:
“我们需要在峡谷里建一座教堂,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顿珠嘉措土司眼珠转了转,大度地说:“峡谷里多一座寺庙有什么不好呢?你们保证人们升往天堂,我保护峡谷众生的安宁,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在主的护佑下,我们终于找到相同之处了。”杜朗迪神父说,“十支快枪,但愿它们带给峡谷的是安宁。”
野贡土司笑了,“如果再多十支,连鸟儿都不敢来惊醒神父们的梦。”
峡谷里薄暮升起时,两个神父一身轻松地踏上了归途。远远近近的狗吠声此起彼落。藏族人煨桑的青烟在峡谷中扶摇直上,与黄昏的雾霭渐渐融为一体。雪山被晚霞尽染,呈现出神秘美丽的橘红色调,像一个燃烧着的神灵;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神灵的火焰暗淡下去,峡谷便缓缓沉入黑暗。这时一支悠扬的藏歌不知被谁唱起,那声调拖得长长的,高高的,野性十足,似乎要把即将来临的漫长黑夜穿透,把藏族人的苦难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