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主意!何止比荡马路有趣?那完全是柯的又一席精神胜筵!
让我们荡起双浆,
小船儿推开波浪。
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面耸立着绿树红墙……
歌曲毕竟是歌曲,现实中没有白塔,没有红墙,但有的却是白塔红墙无可比拟的诗情画意。夕阳在前,河水尽染;小风在后,舟轻似箭;肖瑶的欢歌笑语则成了柯的引擎,他左右开弓,娴熟而轻捷地操动双浆。不仅小船,一切简直都按照柯的设想在运行。
之所以选择傍晚带肖瑶出来划船玩,也是柯的诡计之一。此时不只天气清凉,人渐稀少,两个姐姐都还没有收工回来,因此避免了噜嗦等阻碍。更主要的是,柯设计的航程终点是距村子十来里的鸡公湖,这段水路单程到达天也该黑了。那么,月夜丽人,泛舟湖上,该是什么样的一种情趣呢?
柯为此妙想兴奋了一夜。当然,对肖瑶他不会直说,只一个有趣的理由已足够了。
稍稍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可谓柯最贴心也时常成为他左右手的小三子,临出发前突然出现,差点扫了柯的兴。
小三子远远见他们解缆启程,撤腿就奔过来,嚷嚷着要跟他们一起去。柯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和肖瑶单独作浪漫之旅的机会,岂肯容什么小三子来瞎搅和?他便推说船太小坐不下,加紧划开去。不料平时怪聪明的小三子这天却转不过弯来,竟一头跳进水中,哗哗地游过去,一把抓住船帮就要翻上来。柯急了,伸手按住他胳膊:
别上来,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能坐三个人?
我蹲在当中好了。
蹲在当中我的腿伸不开,怎么划船?
要不要我游水推你们?
瞎说!我们马上就回来,你在码头上等我们不好吗?
可是,肖瑶看不过去了,她为小三子说情,柯只好不情愿的答应了。
还好,小三子到底是个不亚于乃父的机灵鬼,他爬上船在两人中间蹲了一小会后,终于从柯那副愠怒不言的表情中悟到了什么,忽然又不声不响地滑下水,游了回去。
柯松了口气,但回头看看独自在暮色中孤单地游泳的小三子,心中又有些内疚。暗想,明天该到小店买个两分钱的雪饼给小三子补偿一下。
不管怎样,愉快的旅程并没有因此插曲而终止。小划子平稳而轻盈地漂移在最后一抹落日染红的河面上。柯的心情很快又好起来。
此时柯也由衷地感谢阿兴,是他教会了他划船。柯为此又羸得肖瑶多少钦佩的夸赞呵。不仅如此,月下泛舟这一种新鲜的游戏令肖瑶如此开心,以至一定要学会划船,结果是东一板,西一浆地,弄得小船滴溜溜打转,两人都溅了一身水。
说起教划船的事,倒又显示阿兴这人虽然外表粗鄙,其实还是很有些能耐的。比如他教柯划船时,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规矩,而是把桨往他手中一塞:
划!
怎么划呢?
只管划!划了再说。
可是柯划左边,船往右边转,划右边,船往左边转,就是不肯走直线。他问阿兴怎么办,阿兴笃悠悠地蹲坐在窄窄的舱里,还是一个劲地说:
划!只管划!你现在是在练划船,不是在驾船赶路,管它往前还是往后?只管划!想划到哪里就往哪里划。
可是我划不到那里去呀?
划不到也只管往你想去的地方划。直到你对手里的船桨有了一种感觉,再来练习怎样划得好一点……
这办法还真灵,柯没了负担,没了目的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划动船,反而很快就摸到了船与桨的关系与特性,渐渐上了路……
不光划船,有回柯到田头玩,正赶上大家在插秧。他以为很简单,挽起裤管跟姐姐学起来。姐姐一板一眼地教他,秧怎么拿,前后怎么照应,深浅怎么样。柯也就一板一眼地跟着学,可插了半天回头一看,秧插得歪歪倒倒不说,还远远地落后了别人一大截。
可是阿兴过来后,柯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像模像样地跟老人组保持并驾齐驱了。
阿兴教他的办法也和划船异曲同工:
插!不要去管伊是深是浅,是乱是齐。也不要去看别人插得是快是慢,只晓得自己快点分秧,快点插下去!
可是我插不齐总不好吧?
插不齐就插不齐。你先只管求一个快字,跟得上人家是顶要紧的,然后再慢慢吃透手里的感觉,就呒没插不好的秧!
对此阿兴还有一番自己的理论,柯总结起来,阿兴是这样认为的:
每个人做事好不好,快不快,全是从小就“生成”的。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性格、从小培养的生活习惯,决定了他以后的一切技术性工作的速度和成效。学农活首先是丢开一切技术考虑,先找到某种农活特有的感觉,让自己的习惯和节奏尽可能地发挥出来,这样很快就入门了。至于入门以后好不好,快不快,则取决于你的习惯与素质,按他看来,一个从小穿衣吃饭就是慢吞吞急不起来的人,大起来哪怕你再用功,做任何活计也注定比别人慢半拍。惟一能弥补的,就是他对这项活计的特性的把握程度,所谓巧能补拙吧。
阿兴这理论到底有多大道理,柯没有细究,但他结合自己实践,是很信服的。所以当肖瑶也想练习划船时,他也是把桨交给她,什么“理论”也不多说,先让她任着性子划,果然不多久后,小划子乱转乱荡了一气,肖瑶也多少懂得了些桨与船的关系,那小船渐渐就走出了点样子来。
到这时候,柯再告诉她如何使劲,如何控桨,如何把握方向,如何巧借腕力省力等技术因素。当小船开始能按照肖瑶的意志而歪歪扭扭地向前行进时,她因之而兴奋得又笑又嚷,大有成就感,连呼:
太好玩啦,柯以后你一定要天天带我来划船噢……
这种过程,局外人也许对此感觉乏味。但对这一对初尝人生百味的少男少女却实在是妙不可言。过程是简单的,但那浆板的传递造成的手与手的轻微接触,那小舟的晃荡造成的身体的微妙蹭摩,那滴溜溜打转而引发的前仰后合、嘻嘻哈哈,却一次又一次地触发着两颗年轻的心灵的火花,乃至放电!
除此之外,他们的交谈也因此而越趋自如、透彻、融洽。话题当然也不外是学校、家庭、现状,几乎不涉及任何两性有关的敏感点,更谈不上半个爱字。甚至也决不涉及对对方的半点正面评价。
但他们却也是那样的津津有味!
是一种默契的结果吗?两颊发烧,热血沸腾,言辞颤栗,魂舞翩翩,只恨时间如箭!柯的心头至今仍留着那一种异样而温馨的绝妙感觉。成人后乃至成婚后柯品尝了人生的一切滋味,包括急风暴雨式的两性关糸,几乎全不免事后的失望与倦怠。那夜那时,却何曾有半分厌倦!而且其中决无非份的淫欲或故意的调情与挑逗。
在这种时候,心灵已盛不下肉欲,情感丝毫不需要更多的满足。那一阵柯纯洁如肖瑶,任何非份的欲念都会被自己视为亵渎。柯没有问过肖瑶,以后也不可能再问,因而他不能断言肖瑶也有与自己类似的感受,但他可以肯定肖瑶也将永久记得那段短暂的航程。不仅因为那段航程的尾段竟会突发一场凶险的悲剧。
*
那实在是一个悲惨而残忍的打击。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而意外。至今回想起来柯仍不禁为之扼腕。
鸡公湖其实算不得湖,只是一片远看有点儿像鸡形的大水泽。不过对于很少见到这么开阔的水面的肖瑶来说,也已够她惊喜的了。
这么大的湖呵!肖瑶赞叹着:水深吗?
当然深啦。柯的英雄欲又蹦了出来:不过也不过如此。天热的时候,我经常和小三子他们在这里游泳、摸蚌;一个猛子扎下去,一路向前,摸到泥底中露出一条硬背的河蚌时,一捞就出来了。遇到太大的呢,就用脚踩松周围的瘀泥,然后浮上来,换口气再潜下去,手插进泥里,使劲一抠就出来了……
真好玩。肖瑶神往地说:你说的河蚌就是那种可以烧汤吃的河蚌吗?
当然,如果有点咸肉,或者是竹笋一起煨汤的话,那滋味还要好几倍呀。
那么,我听说河蚌里是会长珍珠的,你摸到的河蚌里真的有珍珠吗?
这个……柯仔细想了想:我倒从来没注意过,好像这里的河蚌是不会长珍珠的吧?
哦……不管怎么说,这回我是开了眼了。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河蚌就是在这种地方摸上来的呢。
哦,那你觉得河蚌应该在哪里有呢?
我嘛……我一直以为河蚌就是小菜场里长出来的。
哈哈!柯放声大笑: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
肖瑶愣了一下,也和他一起大笑起来。笑够了,她擦擦眼泪,又有点怀疑地说:
你说的河蚌真是我们吃的那种大大扁扁、有硬壳的那种吗?
这还有假!
那么……肖瑶双手合掌握在胸前,一脸浪漫的表情说:晚上呢?晚上也能摸到河蚌吗?比方现在,也能摸到吗?
那当然。
那你能不能摸几只河蚌让我看看,也让她们两个姐姐尝尝我们带去的礼物?
这还不好办?
柯说着,人已站了起来:
我这就摸几个给你看。我也正想留心看看,河蚌里到底能不能长珍珠呢。
他脱汗衫的时候,肖瑶又似乎出于某种神秘的直觉,变得有点迟疑了。她伸了下手,想阻止他。但柯扔过来的汗衫挡住了她。
噗通一声,悲剧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柯到底不像小三子有经验。先前小三子从他们船上下去的时候,是扶着船帮轻轻翻身滑下水去的。这样,对这么小的小划子就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影响。而柯万万没料到,他那一跳所产生的后冲力竟能把小舟掀翻,就在他入水的瞬间,肖瑶也同时被翻进湖中,小舟又被肖瑶的体重压成了底朝天。
幸亏柯隐约听见肖瑶落水前的嚎叫。他迅即浮出水面,看见了一沉一浮拼命挣扎的肖瑶。柯立即意识到肖瑶不会游泳,浑身霎时软了。
而且他水性虽好,却不会救人。当他拼命游过去并抓住肖瑶的圆领衫时,肖瑶却反身抱紧了他的肩,两个人又一起沉入水中。
放开我!
当他们挣出水面时柯拼命大叫,却又呛了一大口水,猛咳中再次沉入水中。
当他又一次冒出水面时,柯已放弃了挣脱肖瑶拖累的努力,而是竭力踩着水,同时向着倒扣在附近的小船拼尽全力一纵__万幸的是他抱住了船底。
肖瑶,抓紧我!
现在他反而希望肖瑶不要松开他了。可是在背负着肖瑶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小舟翻转,长满青苔的尖尖船底,表面又滑又被水吸紧着,柯扑腾了半天只好放弃努力,勉强抱住它喘息了一小会。
然而这是至关紧要的一小会。由于他们落水处距岸不太远,两个人求生存的本能使他们都在没命的扑腾。这股不小的推力使小船向岸边靠近了几米;当柯终于不支而滑入水中时,他反而狂喜地大叫一声:
抓紧我!我踩着底啦!
踉跄了好几回,柯终于稳稳地站直了身子,同时反手将肖瑶紧紧抱在怀里。
热泪夺眶而出!
肖瑶一上岸就跪在地上没命地狂呕。柯则浑身虚脱地趴在地上喘息不止。但他心中却充满无以形容的欢乐。
没有死,没有死,我们都没有死!柯迷乱地颤声喊着:肖瑶,你看,你看,你快抬头看看天上,今天天气多好啊。这么亮的月亮,这么大这么美丽的星星呵!
肖摇没有听见似的,仍然伏在那儿,虽然已停止了呕吐,却依然不理睬他。柯不安地凑过去,月色下肖瑶的脸色惨白如土。但柯看清她的肩膀仍在一抽一抽地呼吸着,他放心了,轻轻碰了碰肖瑶的肩:
肖瑶,放心吧,我们没事了。真的,我们已经在岸上了!不信你看,你看呀!多么美丽的夜空;哦,老天爷,真的有老天爷保佑了我们吧?呵,我们真的还活着啊,活着,活着多好呵!
肖瑶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仍一动不动,双手捂脸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栗不已。
柯深深地感动了,他明白她还惊魂未定。毕竟,她还是个十来岁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河蚌是不是长在菜场里都没搞清的女孩子;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个,她又不会水,在水里独自挣扎的时候,灵魂一定已饱尝了惊恐和绝望……
怪我,怪我,都怪我把船弄翻了……柯深深地忤悔起来。
我怕,我真的好怕……肖瑶终于吐出了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
我知道,我知道……柯心头阵阵发酸,一下跪到肖瑶面前,咚咚捶着坚硬的泥地:现在没事了。你看,你看,我们已经在岸上了,在岸上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我一点气也透不上来,只好喝水,大口大口地喝水……妈呀,怎么会有这种事呵……
柯轻轻拍抚着肖瑶的背,满心惭愧地说:
对不起,都怪我害了你……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要是不那么鲁莽的话……
突然,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肖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你救了我……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那目光在星光下闪闪烁烁,百倍地令柯爱怜__柯正想再说什么,肖瑶竟小羊般突然撞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同时放声大哭!
好一阵,柯浑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尽管彼此都一身透湿,柯仍清楚地感觉到她抖作一团的柔弱体形,和胸前那软软的两团温暧。
柯也无可抑制地哆嗦开来。同时,一股狂欢从心底升腾上来,他顿觉力大无比。他趁势收拢双臂,反手搂住了肖瑶。但他没有吻她,也没有任何抚摸的欲望。只是脸贴脸、胸对胸、心对心地默默搂紧她,怕她飞了似地搂紧她,恨不得揉碎了似地搂紧她。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四野一片蛙鼓,间杂着草丛中小虫的低吟,再无一点人迹,反令人感觉静极。
乡下的夜晚多美呀,是不是?
肖瑶没有回答,但她的情绪已逐渐恢复了平和。她默默地点点头,抬头望天,久久凝视着圆圆的皓月,良久,才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月亮会这么圆的?
大概是……对了,姐姐不是说过,快过中秋了吗?月到中秋分外圆嘛。
真是的,肖瑶点点头:星星也这么多,这么明亮。我总觉得乡下的一切都比城里美得多,你说是吗?
完全正确,我们俩的感觉真是太像了。我一来就觉得乡下的月亮格外明亮、格外圆,对了,我来那天的月亮好像也是这么大,这么圆呀,我还因此写了一首诗呢。
哦,你还会写诗?
平时也不写,就是那天晚上我特别冲动……
写的什么,快念给我听听。
不行不行,诗写得不好,而且,姐姐和阿兴还都觉得这首诗有点儿……反动,我就把它给烧了。
烧了?天哪,你这么小小年纪,还会写反动诗?就是反动我也要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柯沉吟片刻,还是把诗念给肖瑶听了。肖瑶听了却大为感动:
这么美的诗呀,和我来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反动诗呢?
我也这么想。
可有一点是不一样的。你说,“从今只念爹和娘”。我的想法就不一样,爹倒还好,我那个娘呀,哼,我才不念她呢!
为什么,她对你不好吗?
太好了!好得无微不至,好得霸道无比。有时候我简直觉得,她就像一件我永远也脱不掉的紧身衣,要箍紧我一辈子!从小到现在,无论是吃的穿的用的,没有一样不是她给我定好的,呶,衣服,哪有我这么大的女孩子穿这种当兵的汗衫的?她非要我穿不可,说这样可以体现时代风采,显示革命化!
不过,我倒觉得你穿这种衣服很别致哎。
我讨厌!还有,刚来的时候送我的那个勤务兵,看到了吧?要不是姐姐要人照顾,爸爸又坚持让我趁机下来锻炼几天,我妈根本就不让我来这儿。没办法了,她让那勤务兵把我送到以后也别回去,一直照顾到我回去!是我和姐姐硬把他赶回去的。
哦……
还是出来好,乡下又自由,风景又美好。
是的。
肖瑶又沉默了好一阵后,忽然偏过脸来,借着月光仔细看了柯一会,泪光闪闪地说:
你也好……
我,我也觉得你,你……
肖瑶抖抖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抚着柯的脸:
老天哪,差一点我就……再也看不到这么美好的世界了!
别说这个了。
是你救了我!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瞎说吧,要不是我害了你……
不,就是你救了我!
柯一把捂住肖的嘴:
我们别说这个了,好不好?而且,回去以后也千别说告诉她们真情,不然的话,两个姐姐从此不知道会把我们管成什么样呢,你说是不是?
肖瑶点点头,又用那灼灼的眸子盯住柯,说:
你会像姐姐那样,在这里长住下去吗?
这个……柯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也说不准,姐姐是不希望我也下乡的,学校也还没有分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决定在哪儿生活。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你呢?你自然也不会长住下去的了。
是呀。而且,我对我自己的将来,就更不知道了。何况,我比你还小一届呢。
但是,如果让你自己选择的话……
自己选择?
对。
说真心话?
当然!
肖瑶又将头埋在柯怀里,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好一会,她忽然又一次将柯紧紧抱住,声音打着颤,却十分肯定地说:
你在哪里,我就选择在哪里!
呼地一下,柯觉得自己的心燃烧起来了。
于是,似乎完全是顺理成章的,就有了柯生平第一次与女孩的初吻。
想来可笑,那时柯只知道人会接吻,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本能地伏在肖瑶身上,激动不已地将嘴吻住肖瑶那灼热的唇,好长时间都那么轻轻地好像怕碰坏了什么似地嘬在上面再也不动了。
反是肖瑶先将舌头伸出来,他才恍然大悟地将她的舌头含住,然后又将自己的舌头伸进他的嘴里。随即,他的手也自然而然、然而毕竟还是笨拙而小心翼翼地蠕动起来,先后在肖瑶的头发、脸庞、颈部流连了一会后,又久久地徘徊在她那丰盈的胸部……
然而,当他的手颤抖而缓慢地,迟疑却坚定地继续下滑到肖瑶的腿间时,肖瑶突然重重地“嗯”了一声。同时,她伸手捏住柯的手,将它移开。柯不死心,再一次探过去,肖瑶更坚决地将他的手移开。同时用自己的手捂紧了那里一一柯已箭在弦上,下体燥热而坚挺地,完全处于不得不发的状态。他一下子把肖瑶推翻,身子伏到她身上,隔着两人的裤子把那东西顶了上去,可是还没怎么动作,身体一阵抖颤,下面已喷泄而出……
他羞愧却满足地喘息着,身体仍绵软地伏在肖瑶身上。肖瑶低抑地呻吟着,更加热情地吻着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脖颈;双手一个劲地在他背上,爱抚心爱的婴儿般轻软地摩抚不已。柯很快又亢奋起来。而下面不行,他就将希望寄托到肖瑶的胸部。可是当他试图撩开她的衬衫时,手又被肖瑶紧紧捏住了……
对不起,柯失望地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其实,我并不想把你怎么样,只是……只是有点好奇……
你会生我气吗?肖瑶撑起上半身,小心地审视柯的表情。
哪能呢?柯多少有些悻悻地笑了笑: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你真的喜欢我?
真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就开始的。
那么……你也真的不会生我的气?
真的。
永远都不会?
永远都不会!
柯的话音没落,肖瑶突然坐了起来。娇喘吁吁,含情脉脉地看了柯好一会,羞涩地吐出一句令柯一时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你要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不许碰。
嗯?
突然,肖瑶将湿漉漉地贴紧在身上的衬衫下摆撩起来,顺势蒙住了自己的脸……
柯霎时呆若木鸡。
一对雪白而丰美、颤巍巍而羞答答的乳房,无限诱人地呈现在银晃晃的月光下……
*
鸡公湖在星光里无声无息。一鳞一鳞细碎的亮漪早已把那叶底儿朝天的小舟推向湖心,远远看去,如一片若隐若现的瓜皮。
船浆则早已不知去向……
*
如今柯梳理这段往事时,隐隐地有一丝自豪被牵扯出来。
那天他的确表现出了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不是他的舍生相救,肖瑶必死无疑。
如果换一个人的话,我还会如此反应吗?
柯扪心自问的结论也是肯定的。一个基本的根据是:那时柯还远没有现在的世故。雷锋,“红岩”,保尔·柯察金之类光辉形象,在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心目中还是铮铮熠熠的。这便又令柯生出一个极哲学的感慨:如果换了现在某个以极端自我为中心的人,进入这个故事,肖瑶的命运或许将终止;那么,“他”的命运又将会如何?
人的命运究竟是以什么方式循何轨迹运行的?
柯不禁一笑。意识到自己的迂。
关于缘份、关于定数这类宿命观柯虽然从来不屑一顾,却在时下的青少年中大行其道,多少证明了他们要比自己聪明、潇洒。这是一种多么省心省力的思维方式,多么实惠安全的处世哲学呵。
当时,柯要是有一些这类观念,心灵上的挫折和绝望感或许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那时他哪有一丝半点心思来为自己的大无畏精神自豪呵。尤其是在两人意识到时间已晚,意识到很快就将湿漉漉地面对两个惊诧不已、满怀疑虑的姐姐时,他们的心情突然都从短暂而狂欢的云端重重地摔回了地面……
就在两人相拥相抱、跌跌撞撞摸回家的路上,他们碰上了根据小三子提供的线索而搜寻过来的阿兴、小三子父子俩,还有一小群村人和两个大呼小叫的姐姐。
一见这么些人,肖瑶又害怕又委屈地爆发了一场恸哭。两个姐姐则突逢战争般喧嚣起来。最令柯沮丧的是肖梅那尖锐质疑的目光。同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紧紧揽住妹妹,上上下下地摸个不停,似乎肖瑶会少了块肉似的!
这一幕顿时令柯又一次回到以前那个羞耻的境地。但那一回,肖梅的目光和今天有多么大的不同呵!
姐姐的心理无疑是和肖梅雷同的。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急于表什么态似的,一把揪紧柯的膀子,也不管旁边都有些什么人,厉声质问:
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划……划船呀……
那船呢?你们把队里的船丢在哪了?
没丢……
没丢那船呢?
因为后来,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就……
柯!你到底怎么她了?
怎么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谁也不说,居然在晚上把她带到鸡公湖去?
我喜欢她,我就要带!柯在肚里愤愤地还嘴,却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有这个心思,恐怕比两个人落水还让她们恐慌呢。他喃喃地回避着要害问题:
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急什么急?
还好好的呢,瞧你们俩这一身泥,一身水的,还有这么多草屑子__天哪,你们是落水了吧?肖梅,肖梅!我说的吧,他们果然是翻船了!
不是翻船!柯仍绝望地试图掩饰真情:而是……后来就……
还后来呢!肖梅也激动地喊了起来:要是没翻船?你们怎么不把船划回来?太可怕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们两个姐姐怎么向爸妈交待?
柯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而肖瑶则不知怎么哭得更响了。
唯有阿兴____这也是柯至今仍很感念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阿兴找到他们就长长地吁了口气,一个人蹲在旁边默默地点了枝烟不吭气。见两个姐姐吵闹个没完没了了,终于忍不住拨开村人挤进圈中,第一句话就是指着柯和肖瑶身上的泥水吼道:
你们哪能回事?还是阿姐呢,夜里这么冷,还不赶快回家给他们换换衣裳?
顿时,两个姐姐如梦方醒,一齐闭住了嘴巴。
阿兴随即指指肖瑶,对一个年轻女社员说了声:
驼伊走。
自己也往柯身前一蹲,不管柯肯不肯,硬把他背上了肩,一边甩开大步往回走,一边继续说一一那也是柯第一次看见阿兴用十足的队长腔调对两个姐姐训话:
女人家家的,就是不懂事体。人全好好地,吵啥吵?船在鸡公湖里又飞不脱,吵啥吵?明朝摇只船去不就寻回来了?小囡家家的两个人,吓也吓煞了,还要吵!
*
吵闹、挨骂,对柯原是意料中事,他并不在意。万分沮丧的是肖瑶从下半夜开始发高烧,而且一烧七八天。肖梅天天唉声叹气地守着她,姐姐也好几天不敢去上工。
柯内心万分焦虑,却连过去看看肖瑶也不敢。他甚至不敢在两个姐姐面前大声说话,更不敢笑。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终日里心中如同塞了团乱茅草,情绪糟透了。
更糟的是,河边那晚实际上是他和肖瑶最后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肖瑶的烧刚退,肖梅就向阿兴请了假,准备第二天一大早把肖瑶送回城去。
这对柯实在又是一个过于严酷的打击。但他在姐姐面前一声也没吭。午后他鼓足勇气,趁姐姐不在意,毅然闯进肖梅房间里。什么理由也没有,就想再看上肖瑶一眼,最好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令他失望的是连肖瑶的面都没见着。她脸朝墙睡着了。
正在整理衣箱的肖梅蓦地回过头来,看见柯时,一脸的惊讶:
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柯有点狼狈。
哦!那你是来……肖梅恍然大悟,指指肖瑶,压低了声音:她睡着了。
我不是来看她的……我是说……她好点了吗?
还好。每天下午还有点低热。回了城到市一医院看看就好得快了。
嗯。
那你……不坐坐?
柯连连摇头,赶紧退了出来。
半夜里,肖梅的小屋里睡着姐妹俩,却杳无声息,而姐姐独睡的小屋里却鼾声沉沉仍。独自睡在堂屋里的柯竭力不想惊动别人,可是合不上眼的他反而不停地想翻身。竹榻就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柯索性爬起来,小心翼翼拨开门拴,溜到外面。他屏住气,悄悄来到肖梅小屋的后窗跟,徒劳地试图通过后窗的缝隙再看上肖瑶一眼或听到点她的动静,但屋里仍然黑洞洞的听不到什么声息。
他离开小屋,酸楚地仰望望着阴沉沉的夜空,脑海里一片空白。夜空也如他的脑海般空洞无物,大片云彩遮住了星辰,只有月亮勉强露出一线光亮。缕缕残云被疾风推动着,飞快地弃它而去……
好一会,柯回过点神来。想回去,却又亳无睡意,于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暗白色的村路,穿过一片死寂的村子,向河边走去。河边多少有些活气,零星的蛙鼓在咕咕低吟,断续还有小鱼跃出水面的哗啦声。柯顺着窄而零乱的石阶下到河边,意外发现被阿兴找回来的小船静静地拴在柳树下。
他的心突地一颤,那晚的一幕一幕清晰地重映在眼前……
突然,身后有什么轻而缓的响动声,柯不安地回头一看,原来是阿兴家的阿黄一一它熟识柯,所以一声不哼走了过来。但是,大约对柯在这么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独自坐在河边感觉诧异吧,它小心谨慎地来到柯身后几步的地方,停下来,在黑暗中如两只透明晶体般乌亮的双眸盯着柯,簌簌地直摇尾巴。
阿黄!柯轻轻唤了它一声。
阿黄立即摇头摆尾地来到柯身边。
柯抚摸着阿黄,发现缺乏营养的阿黄身上似乎越来越瘦了,背上的毛也脱落了不少,肚腹处稀稀拉拉地秃了好几块。他不禁同情地拍拍它脑袋:
阿黄呵,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也不睡觉呢?是不是也有什么心事啊?哦,你大概是饿的吧?要不就是你也感到很孤独吧?阿兴说,这一带没几条母狗,有也因为不到发情期而不理睬你,甚至还要咬你,是不是呢?
阿黄不出声,只一个劲地把身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并且伸出长而温润的舌头热烈地舔着柯的手臂、脸面、甚至嘴巴。
若是平时,柯是绝对不让阿黄舔他的,不光是脸,舔手也不行。因为他看到过它吧叽吧叽舔屎的样子。但现在不同了,阿黄舔他的时候,柯脑中也闪过一丝不快,但一下就过去了。他知道阿黄是真跟他亲,相信它是通人性的,它是在用它的方式真心地安慰自己。
柯平时也没少体贴过阿黄,可以说他们早已是好朋友了。自从看到阿黄吃屎后,柯一直很同情它,只要看见它,总要背着姐姐喂它些粥饭或者山芋什么的。现在,看见他孤苦伶仃地坐在黑森森的河边,阿黄怎能不尽自己所能地安慰他呢?
一股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感觉在柯胸中汹涌开来。他猛然抱紧阿黄,把脸埋在它温暖的颈项上,浑身剧烈抽搐着,失声大哭一一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厉害地呜呜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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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绝早。雾朦朦,风也滞滞的。通向河埠的小道两旁,草叶上缀满亮晶晶的露珠。肖瑶的脸全蒙在肖梅的大围巾里,只露出一对眼睛。那是条很大的红黑相间的方格子拉毛围巾。后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这条围巾或看到类似它的围巾,柯的眼前总会浮现那个凄清的早晨和伤感地裹这条围巾里的肖瑶。反之,只要一想起肖瑶,眼前首先飘摇的,也是那条鲜艳的围巾。
肖梅挽着她在前走。柯和姐姐拎着她们的东西在后面跟着。大家很少说话,路也很短。阿兴用队里的水泥船送她们到镇上去转汽车回城。
隔夜晚上,柯在犹豫了好久后,鼓足勇气向姐姐提出要去送她们。姐姐却说:
算了,她们要起大早,而且又没有多少东西,我去送送就行了。
柯当晚无话,但夜里从河边恸哭一场后,他心情好了些。回到家里后,仅在竹榻上眯盹了一小会,村上的鸡叫过第一遍时,他就又睁开了眼睛。轻手轻脚地烧好了一大锅稀饭。
可是肖梅却说天太早,还不饿,什么也没吃就收拾东西和妹妹出了门。
她们出门的时候,柯本来是会碰见她们的,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何心情,悄悄地躲进了姐姐小屋。姐姐帮肖梅拎一个大包袱,和她们一起出了门。也不知是走得心急还是有什么故意,居然也没招呼柯出来和她们道个别。
柯在小窗里偷偷看着他们的背影,泪花又模糊了视线。
等到她们出门走出好一段路的时候,他忍不住悄悄地尾随了上去。半路上,姐姐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发现了柯,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肖梅姐妹俩在河埠上船的时候,柯匆匆追上来,又一次对姐姐悄声说,自己也想跟船送她们到镇上汽车站去。
姐姐尖尖地剜了他一眼。
他咬了咬嘴唇,再没说第二句话。
阿兴把船摇离岸边的刹那,一直沉默无言地垂着头的肖瑶,忽然转过身来并扯下了头上的围巾,向站在岸边的柯和姐姐挥手一笑。
她的脸色苍白,虚弱无力。而那眼神里的凄迷和伤感,柯相信自己是读懂了的。
姐姐立刻哽咽出声来,大声咛嘱肖瑶回家后马上写信来,多保重。
她还以为柯没看见肖瑶的招呼,搡着他叫他答应。
柯却反而一声没吭。
无须吭也不能吭,一开口他就会哭出声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简直就是对柯彼时心境最真切的写照。现在唯一的安慰是,他在最后一刻确认了肖瑶至此仍无怪罪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