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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 §秋末的春情

她是肖梅的妹妹,名叫肖瑶。

晚稻即将开镰,肖梅病后虚弱,叫她来住一阵,帮烧个饭什么的。

姐姐从肖梅的屋里搬回自己屋里,又不肯让柯和那几个男知青多在一块,于是柯就在小堂屋里搭就的竹榻上睡觉。这也正中柯的意。他一见肖梅的妹妹,心灵就莫名喜悦地唱起歌来。能和她多在一起自然开心。

肖梅的妹妹肖瑶,给柯的头一个印象也真是块美玉。虽然细看她并不能算多么漂亮,但颇标致;从没出过远门的她,身上学生味也很浓,充满青春气息并有一种淡朴的美,让人看着舒服。主要是白,皮肤也很细腻,靠得近些能看见她腮帮上细细的蓝血管和耳后那黄茸茸的毳毛。美中不足的是肖瑶的脸型圆了些,但那副长睫毛看人时扑闪扑闪很撩人。而且她唇边一颗芝麻大的黑痣对柯也颇有吸引力,笑时随微微上翘的嘴角轻轻跳动,特别令柯动心。

肖瑶和柯同岁,个子和她姐姐差不多高,但不如她胖,因此看上去体型浑圆,很性感。她刚到的那天,柯事先一点不知道,正和小三子等一帮十岁上下的小毛孩子在村头稻场上玩捉迷藏。稻场上堆满已脱和待脱粒的谷堆,人在里面绕来绕去或爬上爬下不容易找到,因而玩起来挺剌激。

可惜那些毛孩子太小了。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村上像柯这么大的就是全劳力了,谁还有机会像他这样成天疯玩?

虽然已有些秋凉了,但白天的太阳还很烈,所以,那些村里的小孩大多还像夏天一样光着屁股满地乱跑,好几个会爬树的还爬在高高的杨树上。要是刚来的话,柯肯定是看不惯的。可现在他已习惯成自然了。村里有句话叫:卵上没有毛,城里可以跑。但大热天,有些像他这么大的男孩,有的已生出淡淡的阴毛,照样一丝不挂地在村里晃来晃去。至于傍晚的河浜里,只要是男人,就没有穿衣服洗澡的,晚霞里满眼是翻上翻下的浪里白条。

柯刚去时,晚上再热也不肯脱掉小背心,现在玩得热时也仅穿条小裤衩子了,但下河游泳时,不论白天晚上,不管码头上有没有女人在洗衣服,他必定要穿条三角裤头,这就是既有的文化或习俗的力量吧,它是轻易不会被异化的。

肖瑶来到村头的时候,柯正在一个最大的谷堆顶上,光着已被太阳晒得焦红的背,头上套一只柳条圈圈,手里舞着根挥起来嗖嗖作响的竹梢子。在他心目中这是一柄锋利的马刀,逮谁灭谁。当树枝的嫩梢和田边的野花在坚韧的竹梢下唰唰断落时,他心中真有种万马丛中取敌首级的快意。

正来劲时,忽见一大群光屁股孩子纷纷向村前的小路上涌去。

柯居高临下,仔细一看愣住了,只见一个穿着一身便军服的小伙子肩挎两只大旅行袋,身后跟着个高挑个子的城里女孩向村中走来。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光屁股的小男孩吧,那女孩耷拉着脑袋,目不斜视地躲在那个(后来知道是他家派来送她的)小战士身畔,匆匆地走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柯看出那女孩的为难,从谷堆上飞快地滑下,追上去大声嚷嚷着,轰散那些太不雅观的小子。没想到那个小战士闻声回过头来,气喘吁吁地向他问道:

请问,这村上有个叫肖梅的知青吗?

有呀?你们是……

请问她住哪里?

就在前面,顺着路向右拐,看见一眼井,再过去一点,有排矮矮的红顶瓦房就是了。

小战士谢了柯一声,加快步子往前走去。那女孩仍然头也不回地跟在他后面。

柯这才真正醒悟过来:既然是来找肖梅的,我应该给他们带路呀。

他追上去,把他们领到了空无一人的家中。然后叫那些跟过来看热闹的小孩快去地里叫肖梅。自己热情地招呼他们先坐,并倒上凉好的大麦茶给他们喝。

这时,他才和肖瑶有了第一次正面相视。

目光相汇的刹那,两人都愣了一下。肖瑶随即冲柯一笑,脸也红起来,随即把头扭向一边,好长时间不再看他一眼。

柯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膀子,小孩子似的戴着柳条圈。他顿觉窘迫不堪,一把摘掉柳条圈,说了声“他们怎么还没把肖梅找来呀?我再去看看。”拔腿就往大田跑去。

也许就是这个头没有开好吧,以后的好几天里,两人尽管天天见面,还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却总有些拘拘束束的。尤其是肖瑶,几乎总是回避着柯的目光,再没怎么和他说话,有时好好的正和肖梅说笑着,柯一出现,立刻煞住了话头。

柯也怯起来,偶尔见了她眼色就往一边闪。但实际上,只要肖瑶在的场合,柯不论在干什么,眼角的余光里总罩着她的倩影。

平时柯几乎从不烧早饭,因为他起不来。肖瑶来到第二天他却早早地醒了。于是点火烧灶,待姐姐起来,他已烧开了一大锅粥。

他明明知道隔夜肖梅已和姐姐议好,以后两家各做各的饭,因为肖瑶来了。但柯装不明白。姐姐见了那一大锅稀饭便和肖梅说:

算了,还是一起做饭吧,等肖瑶跟柯学会了烧灶再说不迟。

肖梅便不再反对。

柯暗自欢喜。第二天开始,村上就大面积开镰割稻了。肖梅和姐姐都要起大早下地。姐姐心很细的,暗里关照柯好好帮着肖瑶一些,凡事多让着她点。肖梅则叮嘱妹妹手脚勤利些,不要样样靠柯,不要一个人外出。两人都应得好好的,两个姐姐走后却各躲各的屋里,谁也不和谁说话。

柯当然很想和肖瑶说说话,可让他主动却不敢。但让他像肖瑶那样老闷在自己屋子里又太不甘。他悄悄地走出屋子,假装到场院上喂鸡,想从窗子里看看肖瑶在干啥,可窗子虚掩着,玻璃上涂了白漆,里面能看清外面,外面却看不清里面,柯也不敢走近去看。

柯失望地打算回屋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保不准肖瑶此时正在窗口站着呢?他立即掉过脸去并打消了回屋的念头。

他在场院里磨蹭着,徘徊着,同时想象又展开了翅膀。

他觉得肖瑶发现了自己,正在窗隙中关注着他。他浑身轻快,豪情满怀。他叉起腰,如电影上壮士般凝望着苍茫的远方,作深思状;他拣起鸭蛋大的石块,使出吃奶的气力,一次又一次地扔向远处的池塘,自觉动作很潇洒。

事实上他的这个动作无疑是相当标准的,毕竟小学时受过风太大的垒球训练。只是现在长久不练的缘故吧,他的投掷距离大多数还赶不上那时候的成绩。他暗中生愧,决心空下来要好好练练,说不定以后还能一鸣惊人。如果从此不再回城的话,至少在公社一级运动会上拿个名次是没有问题的吧?

他还如运动员摸高般一次次助跑、腾跃,去摘取大杨树的叶梢,每跳一下就优雅地捋一下头发,感觉良好。可是当他又一次高高地跃起时,却忽然发现几缕青烟正从屋顶烟囱里往天上飘去。

难道是肖瑶自己在烧火?柯失望而又吃惊。

进门一看,果然是肖瑶。她压根儿没在窗前,却趁柯不在自己到灶前学烧火!

这灶火岂是那么好烧的?柯一进屋就被满屋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而灶里倒出来的烟也薰得肖瑶紧闭双眼,人缩在灶角,头歪扭着,一手却握着吹火棍在灶里乱拨弄着。

柯忍不住笑出声来。

肖瑶唰地红了脸。她沮丧地站起来,捂着嘴一顿呛咳。

柯暗自得意有了个显身手的机会。他拾起吹火棍,几下一吹,火苗呼呼地舔着灶门壁,映红了柯的脸。

哦,原来这是吹气用的啊!肖瑶吃吃地笑了。

对。拨火有火钳。

这时,第六感告诉柯,肖瑶正在一边专注地端祥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便不抬头,全神贯注得紧。没想到肖瑶会一反前态,俯身凑上来看那灶膛,十分开心地看着跳动的火苗说:

你真行,一下子就成了。

其实我也……

这灶火真好玩。

是的。

你在城里也没见过这种灶火吧?

是的。

柯呐呐地,总想好好回答,却总是答不上什么妙语来。心里喜悦又慌乱,因为肖瑶没注意到,此刻她的发梢正一抖一抖地拂着柯的肩和面庞。

肖瑶的一切都吸引着柯,而她的头发更是一开始就很令柯心动。她留着那时不多的马尾巴发式,头发齐肩,根部扎着块白手绢,散乱的发丝拂在柯脸上特别撩心。

如今女性的发型已是千姿百态,红黄蓝绿的,但见到马尾巴柯仍忍不住多看几眼,柯相信这和肖瑶是有关的。但那天柯终于忍不住那份撩拔,便往墙里缩了缩,并拿过吹火棍教肖瑶怎么吹。因为这是烧灶的关键。

可肖瑶就是吹不来,噗噗地声音倒老大,脸也涨得通红,就是出不了多少气。

柯差点笑出来,可想到如果肖瑶觉得自己在嘲笑她,可能再也不愿学烧火了。于是忍住笑,接过吹火棍,耐心地一遍遍示范给她看,直到她也摸到点窍门了,又教她如何扎草把,如何用火钳,何时该往里面添草,何时该用火钳拨松草结起旺火,何时又该压一压火头,以便焖饭或煮山芋,等等。

肖瑶由衷地称赞柯,说没想到乡下的灶头烧起来有这么大的学问,更没想到柯来了没多久居然就烧得这么老练。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没多久?

姐姐说的呀。

哦……柯觉得这是个打开另一个话题的好机会,也很想知道肖梅都对她说了自己些什么,却又笨口结舌不知怎么套她的话。冷场片刻后,他只好又站起来,指导肖瑶再来试试。

好在肖瑶兴致很高,悟性也不错,一个一个草把很快扎得不松不紧,有模有样的。一大锅水也很快烧得噗落噗落直翻泡了。

柯一边赞许着她的进步,一边暗想,这要是让姐姐知道今天给肖瑶白烧掉这么些稻草,还不心疼死呀。一边却又抱来一捆稻草,鼓励肖瑶继续练习。因为这样,他便有了和肖瑶多呆一些的可能,同时也有了个蹲在一边细细品味肖瑶的良机。

被火苗染红的肖瑶的脸果然是别具风韵,鼻尖和额头的细密汗珠凝脂样富有光泽。脸颊上因用手背擦汗而留下两抹灰污,但这丝毫无损于柯对她的美感。而且,她那专注的神态也瓷塑般令柯入迷。

意想不到的是,由于天热,柯有了一份特殊的享受:肖瑶穿着一件部队里发的草绿色圆领汗衫,也许她还没有穿胸罩或小汗衫的习惯,汗湿了的圆领汗衫紧紧地绷在她身上。起先柯注意的是肖瑶襟前后背的汗迹勾出的意味深长的轮廓,随即又发现肖瑶每一次俯身时,从她的颈侧下面望去,便可清楚地捕捉到那两团已相当丰满而微微颤动的乳峰;只要柯胆大点或借某些动作再伸过些头去,他的眼睛距那一片雪白便不到半尺……

柯的确这么办了。因为这实在很容易。他假装帮肖瑶拔一下火什么的,脸就几乎贴到了肖瑶的胸前。

好几次柯都强烈地想把脸蹭上去!

但事实是他由于害怕蹭着而反而离得她更远一些。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在发颤时,他霍地站了起来,假作去灶前看饭锅是否开而离开了灶前。因为他突然想到:既然自己一直在偷偷审视着肖瑶,难道她不可能也在留意自己,从而察觉自己的不良心思吗?

他几乎确信了这种可能,好一阵手足无措地呆在锅前不敢回到灶前去。谁知这一来肖瑶也很快消了兴致,离开灶膛说太热了我不想烧了,从脸盆里绞了块毛巾就回自己屋去了。

柯更狐疑了。闹不清她是否是在生自己的气了。以至本已有了个良好开端的这一天突然又变得别别扭扭的。

后来,柯越想在肖瑶面前显得若无其事就越不自然,一见到肖瑶就躲躲闪闪地不敢正视她,尤其不敢向她的胸部瞟一眼。

想象和现实就是这么不谐调。一连几天都在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中流走。明明只有两个人在家,两个人除了烧两顿简单不过的饭之外都无所事事,尽可好好交流交流,发展友谊,却总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妨碍了。

当然这只是柯的想法。而肖瑶似乎并无这种遗憾。一日,姐姐说割稻的田块逐渐离家远了,让柯中午给她和肖梅把饭送到地头上去。柯送饭回来后,见肖瑶并没有因此而一个人先吃饭,心头不觉一暖,便大胆迈进肖瑶屋里,叫肖瑶出来吃午饭。

只见肖瑶斜倚在床头看书,手边一堆瓜子壳,悠哉悠哉地晃着一条白花花的腿;看见柯进来,她也是一脸如梦方醒的样子。

柯说该吃饭了。她看看桌上的小闹钟:

哎哟都12点多啦,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饿呀?要不你先吃吧,我饿了再说。

柯悻悻地退出来,心里不禁酸酸的,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他一个人在自己屋里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梓的呵。别说没心思看什么书了,无论是躺着还是坐着,满脑袋转着的几乎都是肖瑶。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立刻会伏到门缝里去看个究竟……

每天夜里,他都会呆望着窗外的残月,脑子里一刻不停地幻想出无数种次日他和肖瑶接近或在一起的场面、对话。

想象中的他对答如流,潇洒自如。而想象中的肖瑶比现实更娇媚无力,柔情万种。她总是小鸟依人般痴痴地倾听着他神采飞扬的连珠妙语。而她怎么问,自己怎么答,一段段精采的对白,可以像现在的连续剧一样在柯心中长时间地演绎下去。

柯自信自己的讲故事才能,他真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每天给肖瑶讲一个自编的小故事,直到永远。他还想象过许多悲壮的场景,如他们外出遇险,而他怎样一声大喝击退恶人,将瑟瑟发抖的肖瑶揽在怀中的动人场面。

遣憾的是,无论他想象得如何周全,一旦面对肖瑶,他便讷讷地说不溜顺话了。

是阿兴帮他们扫清了生疏、羞惧的路障。

自从肖瑶来后,加上开始大忙了,阿兴身先士卒,和社员一起在地头吃饭,喝大麦茶,好几天没回来喝他的花茶末子了。当然,现在的柯也决不在意是否能见到他,他甚至都快忘了世上还有阿兴这么个人。

但阿兴偶然有什么事回村来,却总要弯到姐姐家来,和柯说上几句什么,顺便向他眨眨眼睛,大拇指向隔壁甩甩:

哪能(怎么样)?

明明已习惯了阿兴这一套的柯,却照例会像头一次问他那样,脸刷地涨得通红:

什么哪能?

哎呀!阿兴亦照例会啧啧地嘲笑柯:你不要装戅了!这样登样的小娘囡,屋里又呒别人,哪能老是一个坐东,一个朝西的?进去呀!讲话讲话,讲讲就“话”(花)上了嘛!

柯亦无话可说,只低下头吃吃地笑。阿兴便凑近他耳朵:

哪能,总不见得会不欢喜伊吧?

柯的头垂得更低了,脚一踢一踢地,把门槛外一株倒霉的败酱草深深辗进泥坑里。

其实,别看阿兴教唆起柯来头头是道,真要碰上肖瑶,他比柯还拘谨。有一回就是这样,他正口沫飞飞地对柯说,要不要我帮你搭个桥一一只要你来两包大铁桥,我保证说得伊笑眯眯出来跟你到公社白相去!

恰好这时肖瑶端了个盆从屋里出来,准备上河埠洗衬衫去。阿兴一眼看见她,两只手突然绞到了一起:

嘿嘿,嘿嘿……

阿兴队长你好。倒是肖瑶大大方方冲他点点头,就向河边去了。

阿兴怔忡地歪着头,眼睛久久地斜着肖瑶的背影。

那天肖瑶没穿长裙,而是一条紧绷在腿上的的蓝白花洋布睡裤,那臀部圆圆的,两条腿长而秀美,柯也看得直发愣。等到她消失在河岸边后,阿兴才沉沉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掉头走了。

不过阿兴毕竟是阿兴,他要帮柯的话,还是自有他的办法的。当然,他也不完全为了促成柯的好梦,也是为了还自己欠下的情。

肖瑶来的时候带了些东西,作为队长,阿兴收到两条云片糕和一斤白砂糖。这是厚礼了,尤其是那斤城里要凭票买的白糖。

阿兴无以为报,那天便带着小三子来招呼柯,叫他向知青吴借副钓竿,趁人都在远地里时,去队里鱼塘钓半天鱼。条件是钓到的一半要归肖梅和肖瑶。

叫伊妹子一道去,阿兴贼兮兮地笑着说:小娘儿越看越雪嫩,掐得出水哩。

柯自然高兴,为肖瑶钓鱼,一条不要也来劲。只是如果肖瑶不想去的话,自己离开她就太乏味了。于是他说:

要是她不喜欢去钓鱼呢?

阿兴却拍胸脯,叫他只管借钓竿去。果然,等柯借到钓杆回转身来,肖瑶已提着个木桶、头戴顶白细布大沿太阳帽,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他了,手里还为他带了顶草帽。

那一瞬间,柯真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

走在半道上柯才知道,阿兴自己也没敢进肖瑶屋里去,而是叫小三子去叫肖瑶。但他让小三子说,是她姐姐让她跟柯钓鱼去。而小三子某些方面的确比他老子强,亳不自卑就进去,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肖瑶叫了出来。

其实再想想,肖瑶又未尝不巴着去玩玩呢?

亏阿兴想得出这个点子。那天真是个美妙的日子。

虽然对柯来说,钓翁之意不在鱼,但有鱼的话,毕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而柯对钓鱼虽然不自老练,到底还是有些能耐的。小学时,他在顾永林指导下,在他们村里的灌溉渠里钓起过巴掌大的小鲫瓜和昴剌之类。现在,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上鱼塘钓鱼,自然也很想在肖瑶面前露上一手。遗憾的是,队里的鱼塘夏收时刚刚起过塘,大早又可能喂过食;三个人又没想到带点窝子什么的,因此在大太阳下苦苦地站了个把小时后,水桶里还只有一条两把重的小鲫鱼和一只铜板大的小螃蜞。

柯大为狼狈,尤其是看到兴致勃勃紧挨他站着观战的肖瑶,已躲到小树荫下,皱着眉头拿漂亮的白布帽一个劲扇着汗涔涔的脸时。

又亏了有小三子。起先,柯对小三子也跟他们一起来,还多少有那么点儿不太高兴。谁知这个十二岁的小子却十分机灵,进展不利气氛沉闷时,幸亏他在中间说这说那的,多少活跃了气氛。而且,他还从小河沟里摸出几只螃蜞,摘来一些野菱角,让情绪不佳的肖瑶渐渐露出了笑脸。

后来,还是小三子,人虽小,脑瓜却不简单,看看柯的成绩实在难以提高了,咬着拇指沉吟了片刻,果断地拉拉柯的胳膊:

我们换个塘钓去!

柯起先还不想去,觉得这里是鱼塘都钓不到鱼,还有什么好地方?谁知小三子二话不说,提起桶就在前面走。柯和肖瑶便只好跟了过去。

后来才知道,小三子贼大胆,居然把他们带到了邻队鱼塘里去了。幸亏那阵子都在远地里收稻子,没人看见,否则柯挨一顿臭打的可能都有。

然而这的确是个好地方。因为他们的塘还没起过,而且,养的清一色是准备过年才起塘分给社员的混子鱼!

小三子很聪明,他没有告诉柯这是邻队的鱼塘,只是叫柯和肖瑶尽可能下到塘边上,并且蹲着钓,说是那样鱼儿才肯上钩,实际上是为了减少被人注意的可能。

柯起先没在意小三子的心思,当一条小混子猛烈蹦跳着被他甩上岸来时,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此时,他已没有离开那儿的力气了。于是,柯有了一次空前绝后的体验。从把鱼钩放下去到提起一条尺把长的小草鱼来,整个过程不超过5分钟!每一次起钓,都伴随着令他陶醉的肖瑶对他的欢呼、赞扬!若不是后来惟一的鱼线被一条过大的混子拽断,他们的成果还不知会如何丰富。

然而,那天柯最大的收获岂在于那十几条尺把长的草鱼?

实际上鱼在柯心目中始终没有太大的魅力。钓鱼的整个过程才是重要的。那简直是一首妙不可言的叙事诗;一曲轻灵柔曼的小夜曲。那么大的鱼儿上钩后强力挣扎形成的绝妙手感令柯心花怒放;肖瑶也为那一条条贪婪而毫无戒备之心的鱼的连连上钩而兴奋得一扫颓态,变得性情毕现,笑语不断。为了扑一条脱钩滑入草丛的鱼,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弄得一身的泥污却和柯相视开怀,那神采、那闪烁而迷人的眼波,呵,真是美不胜收!

那天的晚餐对柯而言也是一顿无与伦比的盛宴。

桌上除了青菜,还有令两个姐姐欢呼不已的红烧鱼,而这鱼都是柯亲手钓上来,又在旁边指导肖瑶如何剖杀、如何烹煮的情况下端上桌的。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肖瑶绘形绘色地描述着钓鱼的妙趣,而其中又充满着那么多对柯的钓技的褒扬,和柯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说的精言妙语之欣赏!

两个姐姐吃得开心,听得也更是开怀大笑。柯则努力作不在乎状,英雄般微笑,间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其实心中已如碗里的粥,飞飞烫!

当晚,柯又显示了他的机智。趁着天黑,他去到阿兴家,将4条小混子倒进阿兴家的水缸。阿兴吃了一惊:

哪能……起过塘了,还有这么大的鱼?

柯没防着这一着,支支吾吾一时语塞。小三子在边上插话道:

你没有看见伊的本事,大得来!

不对。小三子的插嘴反而提醒了阿兴,他一把揪住小三子的耳朵:老实坦白,你拿伊带到哪里钓了?

小三子也够意思,耳朵被老子揪得血呛猪头般红透,却死活咬定说就在队里鱼塘里。

柯实在看不下去,忙把阿兴的手拉住,并将责任都揽过来:

阿兴你别错怪小三子,他领我们去的确实是队里的鱼塘。然后他就跟别人去大河游泳了。我在队里鱼塘钓不到鱼,也就回家了。路上又看到个鱼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塘,反正里面的大鱼不少。不过我也没有贪心,一共钓了七八条就回来了。

阿兴哼了一声,松开小三子的耳朵,低下头去数水缸里的鱼,又沙拉沙拉摩抚了好一会毛胡子,回过头来换了副笑脸,还摸了摸柯的头:

小赤佬,看不出你,越来越精灵了。

出来时,阿兴从门后取出他那只专用小舟的浆递给柯说:

呶,这几天地里忙,我不用船。你带上小细娘四面荡荡去。看你的本事了。依我看,比城里荡马路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