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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 §说不尽的阿兴,以及他的理论

晚稻插完秧时,队里有了一个短暂的空暇。

一天大早,阿兴扛着根单浆来吆喝柯。说是有事上公社去,带他去开开眼。柯还没去过公社所在地的小镇,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那时还不通公路,上公社都是走路。但水路四通八达。队里有条尖尖的橄榄型小划子,其作用就相当于现在干部的小轿车。一般也只有阿兴有权使用。其实也不轻松到哪去,二十来里水路呐。但看得出阿兴还是很得意于他的这一权力象征,那把桐油抹得油亮的单桨总是被他藏在自己家中。而他划船的技艺也的确很高,一把长桨在他手里轻巧灵动,小划子飞箭般笔直地向前滑去。

这天,阿兴的兴头也很高,一路上有说有笑,还兴致勃勃地向柯表演了好几种划船的技艺。这也是柯很感兴趣的一件事。他跟阿兴学了好一会划浆,直到累了才停下来,静静地欣赏小河两岸的晨景。

乡野的秋晨实在是极美的。乳白的雾气仿佛都是从水里冒出来的,源源地从低凹的河面浮向四野,岸坡上的草叶都碧绿欲滴。由于河床稍低于河岸,坐在小舟上,视线就刚与地面平行。那平崭崭的田野就显得异常平服而开阔。

小船划出去不久,天明显亮起来。绿朦朦的旷野上笼着一大层薄而透明的紫红色雾岚,雾岚的尽头是一轮刚刚跃起、犹与地平线若粘若离的朝阳,鲜艳而浪漫。柯眯起双眼端祥许久,在船的晃动中,恍然觉得自己正飘飘浮升,心里感动得似乎要哭。他不禁闭起眼睛,若梦若醒……

突然,小舟发生一个大幅度的偏转,柯被晃得睁开眼睛,以为船要翻了,紧张地抓紧船帮。却见阿兴神秘兮兮地向他作了个古怪的手势,飞快地将小舟划入一个细长的叉湾。

阿兴隐在岸边的树后,用桨搭住小树丛,返过身去,向斜后方对面的岸坡上专注地观察了好久,用手指了指,小声地对柯说:

不要响,千万不要响……

柯以为出了什么大不妙的事情,好奇地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正想问,阿兴却眼望着远处,嘴时含含糊糊地嘀咕开来:

要触霉头了,要触霉头了……

话虽这么说,双眼却仍死死地盯着河对岸,身子也呈现一种僵硬的前倾姿态。

哦!柯很快也恍然大悟了____同时,他也傻了眼:

不知哪个村开早工插完秧的一大群人,清一色的妇女,至少有三四十个,老的老,少的少,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从田间下到河边来洗身上的泥污。天还热,全是女人,又没见到外人,一个个都裸出上身用汗巾在水里洗开了。本来都只穿着短裤,打着赤脚,不少人干脆又扯下泥迹斑斑的裤头在水里搓一把,并用它从头到脚地擦洗身子。大多人还三三两两地在河坡上撤一泡尿,阳光下,满眼是白花花晃耀着的屁股……

触霉头,实在触霉头!

阿兴几乎是不停口地在哼哼着,间或还呸呸地往河里吐几口唾沫,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得更凶了。

柯则几乎失去了一切别的感知力,只觉得血液呼呼地在全身狂窜。越升越高的太阳本来就已晒得他头皮发烫,此刻更觉浑身痒痒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滋汗。

阿兴在,他倒并不觉得多难为情。只是从未经验过这种场面,那刺激再加阿兴那咒语般的嘀咕,都令他有一种突如其来、以至不知所措的紧张,和狂烈得令他隐隐害怕的骚动不安。尽管如此,裆里的那个东西仍然蓬蓬勃勃地顶紧了短裤……

突然,柯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那种既令他兴奋又令他畏惧的喷薄而出的感觉,又一浪紧一浪地向心头袭来……

我们走吧。

柯喑哑地哼了一声,同时扭过身去,一手紧紧捂住下身……

你作啥?这有啥好怕的?阿兴大惑不解地扭转脑袋,一把扳转柯的身体,哦了一声,伸手就到他裆里探了一把:

哦嗬!阿兴猛烈地怪笑起来:个小赤佬,到底没见过世面,这点点名堂就跑马啦!

与此同时,对岸发出一片嘘叫,淹没了阿兴的笑声__那些光身子女人看见了他们。有的慌忙把身子缩进水里,有的忙不迭地套上衣裤,有的掉头就向田里躲去,有的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热闹,更有好些人不但不跑,也不忙穿衣服,反而挺直身子尖声叫骂。同时有大团大团的泥巴、土坷垃下雹般向他们飞来。

阿兴反而格外兴奋起来。他索性拿桨一点,将小船从叉湾里划出来,同时站直身子,挥舞起长浆,武士般拨挡着飞来之物,嘴里不干不净地嬉骂着、撩逗着对方。闹得小舟纸船般晃荡,差点把柯晃到水里去。

直到一大团沾着乱草根的泥团啪地命中阿兴的脑门,湿泥糊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才无心恋战,将船头一拨,落荒而逃……

逃出险区后,阿兴撩水洗了洗脸,小船又悠悠地向前滑行。

划着划着,阿兴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柯:

刚才真的跑马了?

你说什么?柯不懂他的意思。

跑马也勿懂?是男人都有的事情嘛。有啥难为情的?

柯明白他的所指了,脸又涨得绯红:

没有,真的没有。

从来没有过?

……

哈哈……阿兴快活得用浆击水,银白的水花溅了柯一身:可惜呵,伲(儿)子没看见娘,掉在爷的裤档里。快了快了,要在乡下,顶多再歇两年就好讨娘子喽……

可是……柯的心激动地蹦了一下,那个在心头盘了好久的疑虑终于夺口而出:我想问你个问题,跑马……和那个是一样的吗?

和哪个?哦,当然一样啦!

不伤人吗?

伤人?连女人的皮都没碰到,伤个鬼啊?

柯摇摇头,阿兴立刻心领神会了:

日你个昏吧,伤人!我不是说过吗?而且,你也看见过那猪郎,格贼坯一日到夜独做那件事情,又白又壮!人嘛,也一样。只要不是天天来,屁事呒没。只要吃得好,勿做太苦的生活,天天来也勿要紧!老话说,男人都是百步郎嘛,走一百步又来事了……

哦!柯的心胸飒然一畅,久已堵在他心头的巨石轰然一声,彻底坠入谷底!

从此以后,柯在这方面再有什么困惑、疑虑,往往会想到阿兴。只要轻轻一套,总能从他那儿得到某种答案,尽管答案未必正确,但对当时的柯,多少起到了某种心理支持的效应。事实上,根本不用柯套,阿兴在这方面的好为人师已够他受用的了。

但是,有一利必有一弊。从总体上看,完全听信阿兴的理论,也有不少吃亏之处的。实际地说,阿兴也是个十足的性盲。比如在河边阿兴不停嘟哝的“触霉头”,就是基于这一带的一种迷信说法,即在大白天看见女人下身是要倒霉的。当然,化解的办法也很简单,吐唾沫就能驱走晦气。

类似的禁忌后来阿兴还向柯灌输了不少:和女人同房决不能在白天,晚上也不能点灯;女人的内裤因阴气太重而不能晾晒在外面,否则男人从下面穿过会触一世霉头;野外的石头决不可乱坐,因为那如果是行经女人坐过的,男人再坐上去就会得杨梅疮。当然像柯这样的童男子可以无虞,因为他阳盛……

柯问他家里女人坐过的地方能不能坐呢?

阿兴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只是稍作迟疑,便又肯定地回答是可以的。他的理论是:因为家里有男人的阳气,何况人在家里不可能坐石头。

可是,柯仍然有他的疑问:

那么,行经女人坐过的石头会使男人得杨梅疮,那她们自己会不会得呢?

阿兴支吾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语焉不详。

对女人的无端歧视轻侮,当然是源自远古的禁忌。对男人的性尊崇上的误区,则柯到现在也说不清它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但不管怎么样,乡间性学大师阿兴,依然以学者的口吻不止一次充满神往地对柯宣称:

只有独吃一只鸡,没有独戳一个人。

在他看来,男人占有女人不仅具有生殖需要和欲念满足、占有的意义,它切切乎关系到一个男人的寿命和荣华富贵。

阿兴以古代帝王和现代财主为例来论证他的理论。可是当柯指出,帝王之所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乃是因为他们首先是帝王,而不是有了这些才佑使他们成为帝王。阿兴又固执地认为帝王和财主之所以有此艳福,一定是前世里积下的阴功。

总之,对女人的极度轻蔑又极度渴欲,极度矛盾地统一在阿兴的意识里。典型的例证就是在河边时,阿兴一方面唯恐触霉头,一方面却又恶狠狠地盯着女人的下身,并以大吐唾沫来安慰自己。

一般而言,柯由于那时已逐渐有了自己的头脑,与阿兴的相处还是得大于失的。负面影响当然也不少,比如他尽管并不相信阿兴的某些理论,但很长时间里,他在野外看见石头还是尽量不去坐它,头脑里总会闪过会不会正好是行经女人坐过的念头。

最具体的收益是:如同一切植物要在秋天结果一样,那一年的秋未,柯在阿兴的作用下收获了自己的初恋。

之所以提到阿兴的作用,不仅因为阿兴的确是对柯有所帮助的,还在于,柯那时就已朦朦胧胧感觉到,阿兴至少在潜意识里,似乎有一种通过他,而间接获得某种自己不可能获得的满足的愿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