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平安城东郊十三巷最里头,破屋里突然传出一连串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咳。
白氏如避洪水猛兽,退了三步,又用帕子捂紧了口鼻。
看着周氏琴娘仿佛随时要断气的样子,白氏很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这婚书,你还是赶紧签了吧。不然等你死了,宝儿一个孤女肯定是要被送到官伎所的,到时候入了奴籍,做那皮肉生意,可比你不清不白带着一个女儿,被人指指点点要难过多了。我也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才过来提亲,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你别不知道好歹。”
白氏儿子杨刚,便是那个呲着一口龅牙,整天在巷口追着摸过路女人屁股的痴傻儿。
而她的宝儿才七岁,就要被这豺狼盯上了!
周琴强压着咳嗽,气得美眸圆睁。
这哪儿是提亲?
分明是看她要死了,赶紧上门抢人的!
“你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宝儿许给你那傻儿子!“
白氏脸一耷,那有如犯孤神的法令纹,看起来像阴间索命的无常。
“也不看看你家条件,一穷二白,啥都没有,还敢嫌弃我儿?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氏完全失去了耐心,上前抓住周琴的手,按了印泥,便往婚书上盖。
周琴又惊又气,差点昏死过去。
“你放开我,你这是强逼我嫁女,这不作数。”
白氏看着婚书上的名字以及手印,心满意足的放开周琴。
“强逼?谁看到了?明明这婚书是你求着我签的,怎么可能不作数。”
求?
她放屁!
周琴气到脱力,拽着白氏衣角,绝望的说不出一句话。
白氏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得勒,有了这张婚书,宝儿就是我家的人了,你就是现在死了,也不用担心她会进官伎所,安心吧啊。”
白氏越说越兴奋,瞧她今天这事办的,多漂亮?
不但没花一分钱,还白白得一童养媳,以后家里的活儿就有人干了,再过上个六、七年,还能给杨家生孩子。
白氏高兴,无视周琴气到仿佛要断气的样子,还顺手把梳妆台上的铜镜给拿走了。
……
周宝儿提着药,火急火燎回来,进门就见泪流满面,全身发抖的母亲正努力往床下爬。
她吓的魂飞魄散,赶紧上前去扶。
完全忘了她现在还只是个七岁孩童,根本撑不住,连带着母亲一起摔在地上。
……还被完全被压。
没办法,二十一世纪能扛起天的30岁职场女王,突然住进了七岁孩童身体里,就算过了两年,还是没能时时记住。
周宝儿喘了口气,用小胳膊支起周琴,努力从周琴身下露出个头来。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我扶您起来。”
周琴借力靠在了床边,不由分说的把一枚铜哨塞到她手心。
然后断断续续,拼尽全力的道:“宝,宝儿,快,快拿着……它,去北城帽儿……胡同,吹,用力……吹,快,快去!”
瘦弱冰凉的手指,用力得抓着周宝儿的小胳膊,眼里透着浓浓的绝望。
周宝儿心悸,明明出门时还在好好睡觉,怎么才抓个药的功夫,病情就加重了呢?
“我先扶您到床上,找大夫看好病再说,好不好?”
不好。
周琴摇头,眼泪哗哗落。
“别,别找,去吹,赶紧去吹。”
周宝儿看铜哨,这两年母亲经常拿出来玩,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铜哨子。
这个时候,还让她去吹哨子,是有什么隐情吗?
“您先去床上躺着。”周宝儿稳稳心神,努力扶着周琴爬上床。
“快去。”周琴一躺下就推她走。
周宝儿看她有进气无出气,吓得手都要抖了。
早在一年前,她就真心实意把周琴当母亲了,她还想着,等自己长大点,赚个女首富回来,好跟母亲开开心心过八十年呢。
所以,母亲怎么能死?
“好,等我找大夫,我这就去。”
“不行,得……找……找人,把婚……”
想着那婚书,周琴气的是眼前直发黑,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巨咳,眼看就要眼白外翻昏死过去。
周宝吓的魂飞天外,但她把找人两个字听清楚了,难道铜哨是信物?
能吹出千军万马来?
那母亲岂不是有救了?
周宝儿捏紧铜哨,撒腿便往北城跑。
上辈子她是个孤儿,这辈子她再也不当孤儿了,她想要母亲活着,好好活着。
“母亲,您等我。”
……
北城帽儿胡同,再往前就是平安城富人区,里面全是达官显宦和名门旺族。
周宝儿一边吹哨,一边心乱如麻,想了一条又一条的生路时,一个体格壮硕的虬髯汉子,带着两名随从,风驰电掣的从路口冲了出来。
男人眼神犀利,一眼便锁定她。
只见他满脸络腮胡,身形魁梧,穿的还是玄色短打服,两个手腕绑了收衣扣,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是因为她的哨声而来的吗?
周宝儿全身紧绷,一瞬不瞬的望着男人。
男人三步化成两步,像有乾坤大挪移,欻的一下蹲到她面前。
这孩子,长得好像琴娘,还有儿子显哥儿,她是谁?
惊疑不定下,男人把视线放在铜哨上。
“这东西,你是从哪来的?”
周宝儿赶紧把铜哨摊在手心。
“是我母亲的,我母亲让我来吹。”
“你母亲?”
男人惊骇,一把扣住周宝儿的肩,眼里全是掩盖不住的激动。
“你母亲叫什么?”
“周琴,我母亲叫周琴,你是我父亲吗?”
周宝儿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不是她不理智,是这个时候她没有办法理智,那怕是虚影浮木,她也想拼命抓住。
那怕利用了孩子的天真,坏了母亲的名声,她也想试一试。
再说了,人都快死了,还要那名声干什么?
男人愣了一下神,再仔细了看她足足三秒,声音轻颤:“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