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事重重地回到镇上,满脑子都是助学贷款申请未通过的挫败感。
难道冥冥之中,老天也让我卖掉爷爷留下的宅子吗?
想到窈姜留下的那一箱黄金,还放在我卧室的学习桌上,我紧咬着嘴唇,万分不愿走到那一步。
柳爷爷看出我的为难,挠着大脑袋,一路上犹犹豫豫。
回到家里,我坐在桃树底下发愁。
作为爷爷唯一的后人,为了上学就得卖掉这间宅子,这个事实让我非常难受。
可不卖这间宅子,我手里的这点现钱根本就不够第一年的学费,之前咬牙不肯把宅子卖给窈姜,也是觉得有助学贷款能托底。
现在可好,进退两难。
“笙笙……”
柳爷爷终于开口,我知道他是要劝我把宅子卖了。
“其实,道山老友不是没给你留家底,就看你愿不愿意。”
我眨眨眼,虽说这间院子三进三出,但每个房间里有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都摸清了,哪有什么能卖上价的家底?
柳爷爷别别扭扭地挠头,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自从道山老友失踪,你对他那些人偶避而不见,能卖掉的都卖掉了。”
“其实在他工作室里,还有一批人偶。听说原本是一个主顾定下的,临到交货时人迟迟不出现……”
我已经听不见柳爷爷后面的话,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
爷爷的……工作室……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就像是被我丢弃到记忆深处的画面,一起涌入到脑海里,震得我一阵恍惚。
为什么?明明是那样可怕的记忆,却能在一觉之后完全忘记?
我倏地站起来,不等柳爷爷说完话,直奔工作室跑去。
我抖着手推开那道从不上锁的门,“吱呀”一声。
熟悉的刨木香气瞬间将我环住,我努力稳住心神,死死盯着工作室的地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柳爷爷跟在我身后,越过我的肩膀往里看。
“这么久没打扫,还挺利索。”
他挤过我走进去,轻车熟路地拖了张木椅坐下,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柜子。
“我记得他被主顾放鸽子以后,就把那些人偶收在这里。”
没有死去的男人,没有一地蛇群,更没有从蛇身幻化成人的窈姜。
难道昨晚我经历的一切,全都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吗?
我咽咽口水,在柳爷爷的指挥下,拉开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摆着数排大小不一的人偶。
自从我亲眼看见爷爷被那个黑袍人劫走,对这些木头疙瘩又恨又怕。
所以我把那些等身人偶全数贱卖,送给那新娘做夫君的普通木头人偶,也悉数卖尽。
可我完全不知道,就在爷爷的工作室里,还藏着这么一批栩栩如生的人偶成品。
“这些……都是爷爷亲手雕刻的?”
柳爷爷似乎是有点惧怕,缩着脖子点头,觑着眼看,“怎么都有二三百个,你拿出来卖了,也许就凑够学费了。”
不管再怎么讨厌木头人偶,想要如愿上学,就顾不上这许多。
清点完毕,我灰头土脸地坐在工作室的地上,有些兴奋。
以前那些主顾上门,多是选在入夜时分。
天刚擦黑,街道上的路灯还没亮起,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层影影绰绰中。
来访者多声称自己是道山先生的老主顾,指定要些什么东西,我只要拿得出来,就没人觉得货物不好。
虽然这些木头人偶不知被藏了多久,上手一抹却没有什么灰尘。
我分辨木头材质的本事不佳,只能看出这绝不是常见的杨柳榆槐。
正在我理不清头绪时,院门外有人轻轻叫门。
“是道山先生家吗?”
我心中一动,柳爷爷先应声作答,将上门的人迎了进来。
来人是一位身长儒雅的先生,大夏天穿着一身中山装,礼帽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他露出的下巴。
他说明来意,听闻道山先生制作人偶的手艺高超,想买一个回去赏玩。
我请他进工作室自己挑选,他微微一笑,声称只要是道山先生亲手雕刻的,无论什么样子都好。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踏进爷爷的工作室。
我挑了一个身姿模样最好的人偶,用绒布捧着,抱歉地告诉他,我不会雕刻,制作不出精美的礼盒。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人偶,将一块金饼丢到绒布里,扭头走了。
我捏着那枚金饼,心中喜忧参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不等我敏感的心思深想,门口又响起一阵亲切的问候声。
“听闻道山先生的手艺重新上市,可能让小女选上一选?”
我麻木地看着三个扎着丸子头的姑娘,相互结伴站到我面前。
她们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行事却大。
连货物还没看到,直接将一条手指粗的“小黄鱼”扔到我怀里,欢欢喜喜地接过柳爷爷递给她们的三只人偶,走了。
整整一夜,我丝毫没有睡意。
主顾们上门一个接一个,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我张不开嘴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这批刚找到的木头人偶要出售。
更没有胆子问他们,买了这些木头疙瘩有什么用。
机械地看着主顾进门,他们连价格都不问,抱着随便分配给他们的人偶,离开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夙愿以偿的笑容。
夜深露重,静谧非常。
二百四十九个木头人偶成品,全部卖出。
数着收到的不同形状的金子,我甚至不敢向柳爷爷多问几句。
“笙笙,就剩这一个啦。”
柳爷爷看我整整一夜都没说话,故意想找些轻松的话题。
“这下你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凑够了,不用担心上大学啦。”
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捧着满手的金子,心中只有“荒唐”二字。
院门口探头进来一位老者,满面笑容地问,“可还有人偶卖与老朽?”
柳爷爷指着那个没有完成的人偶说,“就这一个了,老汉你可嫌弃?”
那老者定睛一看,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到地上,扔下袖子里的两颗金珠,话都说不出来,“哎哟哎哟”地跑了。
“哎,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