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回头,是那个旗袍女人的声音。
可四下并无她的身影。
“别怕,那群流氓不敢再来的。”
公安叔叔以为我是害怕梁富带人再来,安慰我道,“群众报警很及时,水冢镇的居民就是法律意识强,怪不得这里的地气能生出大学生。”
周围邻居们都笑起来,一位洪大爷指着我说,“公安同志,那几个都是惯犯,你们县公安局可别放过他们。这是我们镇难得的大学生,可不能让人欺负了。”
我心中感动,不知不觉间,老邻居们对我的态度竟改变了许多。
问询完毕,吴二玉被带走“协助调查”。
我应付了几句他人安慰,跟柳爷爷回屋关了院门。
柳爷爷长舒口气,满身大汗地瘫倒在桃树下的躺椅上,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桃叶水。
我左右找着那旗袍女人的身影,打了满肚子草稿,实在忍不住了。
“这宅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那个漂亮的窈姜小姐花这么大价钱?”
一箱黄金还摆在小茶桌上。
柳爷爷无奈地摆摆手,眼神呆滞地看着桃树,说不出话。
我左右思量一番,决定把看到蛇群的事,还是应该告诉柳爷爷。
刚要开口,窈姜的声音轻轻响起,“你不怕这老头子被吓死?”
我一个激灵站起来,空荡荡的院子,哪有她的身影!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道山先生于我有恩,我还没有报完他的恩,怎么会伤害他的后人呢。”
见我乖乖坐下喝水,窈姜似乎又笑了一声。
“你刚刚看到的乃是万蛇之皇,作为一个凡人,你这一生能见一次蛇皇,可是天大的福气。”
“我看哪,这蛇皇是要进你家院子做‘保家仙’,不知你是不是欢迎它?你要是觉得蛇不吉利,还不如痛快些把宅子卖给我。”
我悄悄看了一眼柳爷爷,他今日挥舞几次大扫帚,又被流氓堵门恐吓,早就身心俱疲,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窈姜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敢大声询问,只能缩在桃树底下,尽量放平声线,不要被她发现我的害怕。
谁知窈姜默默一叹,停顿几秒钟,“这些年,你一个孤女,也是为难了。”
我的情绪一向不外露,却被她一句话说得红了眼眶。
今日我经历大惊大怒,心情恍如过山车,一时高空,一时低谷。
自从幼年母亲离世,再没有一个女性长辈这样关怀过我。
窈姜的声音非常魅惑,像是贴着我的耳朵说,“我早说过,与你家院中的桃树有缘,若不是看在这棵桃树面上,我怎么会千里迢迢赶来水冢镇。”
“白笙小姐,刚刚万蛇之皇对你点头时,你为何不惧怕它?为何还要对它回礼?”
我抿抿唇,小声说,“这不是应该的吗?它先对我点头,难不成我还不如一条蛇懂礼貌吗?”
窈姜愣住,接着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带的我也跟着笑起来。
柳爷爷被我的笑声惊醒,迷糊地看我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个身,冲着桃树又睡着了。
“窈姜小姐,你要是真喜欢我家的桃树,每日来看就是,不必花钱买这宅子。”
我壮着胆子和她谈条件。
“实话实说,你是有本事的,就算我不答应,你也能把我从宅子里赶出去,但你没这么做,就说明你是讲理的人。”
窈姜没说话,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这宅子是我爷爷留下的,他离开很久了,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真的不想卖了。”
“你要是喜欢这里,可以常来,如果、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搬来住下,反正、反正我家房间很多。”
我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期待的。
就像一个人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点甜,尝到了甜头,总想着能再品尝一次。
我对只见过一面的窈姜,不知为何,竟产生了孺慕之情。
许久,窈姜没有答话,我只当她走了。
晃悠着两条腿,我默默地喝光小茶壶里的桃叶水。
天已经完全黑下,柳爷爷睡眠极好,看来又是要睡到大天亮。
回到卧室,我疲惫地睡下。
对自己悲凉人生的一点点伤感,随着瞌睡一起,慢慢化在梦境里。
一条看不清模样的大蛇,高高地盘在我的卧室天花板,冲着我吐蛇信子,我睁着眼,知道这是个梦。
我认不出这条大蛇是不是窈姜小姐说的“万蛇之皇”,只觉得它非常威严。
我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它,后知后觉地在脑中划出一个问号——我怎么会不怕蛇?
那蛇见我一直盯着它看,慢慢在天花板上隐藏了身形,催促我早些睡觉。
我闭上眼睛,均匀的呼吸渐起,却被外面一阵细碎的簌簌声惊醒。
抬头一看,天花板还是老样子,没有半点蛇的影子。
我翻身起来,披上一件衣服,紧咬着嘴唇,趴在窗户边缝往外看。
窈姜说那最威严的蛇是蛇皇,而且还进了我家要做保家仙,我虽不信,却也想弄清楚,为什么偏偏我看得到蛇群。
夜里极为静谧,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窸窸……”
“窣窣……”
“哗哗……”
“啦啦……”
像是在厨房的水池子里,放满三顿饭的碗筷后,打开水龙头冲洗的嘈杂声。
像是山间竹林迎风而过时,来回摇动的紫竹顺风倾倒,又顽强回正的嗡鸣声。
我说不清楚这钻进耳朵里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却由内向外地感觉到一阵凛冽,让我浑身舒爽。
事到如今,我终于确定,爷爷白云喜不是普通人,哪怕他已经失踪许久,我依然固执地认为,他肯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他给那病入膏肓的新郎做出替身的新娘,窈姜小姐声称他对她有恩。
而孙秀云的那颗头也告诉过我,在某些人眼里,我就是极好的生替身。
深吸口气,我看着爷爷工作室的方向,怔怔出神。
“吱扭”一声,我推开了封闭许久的小屋。
尘埃里还留着爷爷刨过的木头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