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惊恐归惊恐,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阿顺阿翔刚走,我准备给老铁做礼体,我的电话响得跟催命似的。
是邻居刘婶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跟放炮仗一样:“强子!你再不回来你妈就要把房子烧了!”
我心里一紧,急忙问道:“刘婶,我妈在干什么?”
“快饿死了在做饭!厨房都烧了!你快回来吧……”
我抓起背包就跑,跑出去几步又回来锁门,已经来不及给穆迪打电话说了,我为我妈匆匆忙忙不辞而别又不是头一回,穆迪会明白的。
下楼启动摩托车,我来不及戴头盔,风驰电掣般冲出去,门卫张伯在后面骂我,说我赶着去投胎。
从殡仪馆到我居住的地方,照我这个不要命的速度需要十五分钟,其间我的电话不停在响,我知道又是刘婶在催我,这个好心的阿姨和我下上楼住着,时不时帮我照顾着妈妈。
不管一天要做多少遗体的整理工作,不管会多累,受多少委屈,或者被难缠的家属恶语相向,我从来不会把工作的情绪带到家里。只要不是今天这种情况,我都会换好衣服,洗去身上药水的味道,然后欢呼雀跃的回家,走到家门口,我会站几秒钟,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面对微笑,对着简陋的屋子大喊着:“我回来啦!妈,你在哪儿?”
如同放学回家的孩子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找妈,然后才是找吃的。
筒子楼里很安静,安静得让我害怕,也许是我回来得有点早,以往这个时候,来来往往许多拾荒的人,彼此会温暖的打个招呼。
我来不及淡定的整理自己的仪容了,破门而入,我想象中的家,已经如刘婶所说,烧起来了。
可是家里面冷冷清清的,没有烟火的气息。
“妈!”
这样让我更加紧张,客厅里没有,卧室里没有,我推开厨房的门,果然,她在厨房里,盘腿坐在地上剥蒜。
灶台上是一锅烧糊的面条,已经烧成了一个炭饼。
“妈,你饿了吗?”我本来想责备她几句,但是看见她认真剥蒜的样子,以及斑白的头发,我喉咙打哽。
“我不饿,强子放学要回来了,是他饿了。他要吃鸡蛋面条,要多放蒜泥。”
房子没烧着,她没事,我在她身后松了一口气,如责怪一个孩子般:“你呀!什么都记不住了,偏偏还记得我喜欢吃蒜泥面。”
妈妈四年前一场高烧后突然失去记忆力,人没老去就得了老年痴呆一样的症状,我父亲早些年跟别的女人跑了,她一病,我彻底上不了学了,没大学文凭没技术,一开始进殡仪馆,我不过是一个搬运工……
“强子要用大碗。”她自顾自的拿起盆子将炭饼装进去,“哎呀,都烧糊了,没办法吃了。我再做,再做……”
“您出去吧,我来做。”我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出去,她转头过来看着我,眼里闪过陌生的光,她又把我忘了。有时候记得有时候忘记,我每天回去都要面对不同的际遇:记得的时候我是宝贝强子,不记得的时候我就是贼,拿棒追着我打。
等我做好饭,老太太已经靠着竹椅子睡着了,蒲扇掉在脚边。她睡眠不好,能睡这么香,就让她睡会儿,不叫醒她吃饭。
这时候我才我有空打开手机看看,一共十多个未接电话,除了刘婶的七个,其余的是穆迪打来的。
我赶紧给穆迪打过去,穆迪关机了,我想她一定是在给老铁做礼体,所以关了电话避免打扰。
不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我回卧室去换衣服,床头上放着两张单子,我拿起一看,苦笑了一下。
是一张医院验血单和验尿单,上面显示早孕。
这样的单子我一年要收到至少三次,我要为每次的单子买单五千元。
谁知道她是不是怀孕,我一个当哥哥的怎么去证实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这一次我决定不帮她,不再做她的提款机。她长大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没错,我还有一个妹妹叫林丽,是一个小太妹,整日混迹于网吧酒吧,这是她所谓的“江湖”,家对于她来说,是耻辱身世的一部分,是提款机和偶尔的避难所。
她身边有多少男人我不知道,以前我凭着头发颜色分辨她的所谓男朋友,后来我懒得记了,统一叫他们七彩虹。
她每次都是借口怀孕流产问我要钱,要是不给就以死相逼。
这一次我决定不给,给她一个教训。
我把两张化验单揉碎扔进垃圾桶里,出门的时候突然胃里一阵抽搐,今天为了虫子吐了两次,胃太难受,我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
可是水却吞不下去,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用力咳嗽几声还是感觉呼吸不畅,不舒服,喉咙处有一种痒痒的微痛的感觉,那被卡住的东西上不来下不去。
我在胸腔里憋足了气,然后猛地用力咳嗽起来。
喉咙处犹如喷涌的山泉一般,一股带着热浪的东西冒了出来,从嘴里飞射出去,喷到了墙壁上。
斑驳掉漆的墙壁被我贴上了白色的墙纸,所以当我看到自己喷出的东西是血的时候,我便惊慌了。
我可不能得什么绝症啊!那团黏糊糊的红血团顺着墙纸往下滑,在我瞬间呆滞的目光里,滑到了地板上。
让我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红血团竟然在地板上爬行了!
我急忙蹲下身查看,全身不由得一个激灵,红色的黏液里,有几条肉呼呼的虫子在爬行!原来是虫子在推动着黏液前进!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那些恶心的小东西,在地上慢慢的蠕动着!它们在粘稠的口痰里摆动着黑色的小脑袋,身上沾满了黏糊的带着血丝的液体,还有零星的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饭食,它们慢慢的蠕动着肥胖的身体,想要从口痰中逃脱出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虫子,竟然就是我在礼体工作室里见到的虫子!它们明明只是被飞溅到我的身上,我明明到卫生间冲洗干净了,为什么会到了我的胃里?
在我惊愕的几秒钟时间里,令我更加惊慌的事情出现了!
那些虫子爬着爬着,竟然长大了!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它们每蠕动一下,黑色的头摆动一次,身子就变长一点,很快,数十条虫子已经突破了口痰的包围,将它们的头探到了安全的地方!
刚刚才只有一厘米长的小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足有三厘米的长度了!
照这个速度,它们会长成庞然大物!
出于本能,再害怕软体动物也要硬着头皮上啊,我照着那一堆虫子狠狠的跺了几脚。
“啪!啪!啪……”一阵阵脆响在脚底响起,那些虫子在我的脚底爆炸了。这略带清晰却带着肉感的声音让我恨不得抱头撞墙。
平生最怕的软体动物最怕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全部涌来,浑身的难受让我停不下来一样,不停跺着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跳得浑身无力才停下来,地板上沾染着白浆,还有虫子空空的身子,贴在地砖上。
终于全部弄死了,这个战场我还来不及收拾,我只想将胃里的东西吐光,我怀疑是刚才在工作室里虫子飞溅到了我的杯子里,被我喝水喝进去了。
我冲进厕所,想吐却吐不出来,我用手指掏喉咙逼迫自己吐出来。
“呕……”
哗哗哗一阵呕吐声,酣畅淋漓,也把我吐得抱着肚子起不来了。
“你吐成那样,你怀孕了?”
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