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坟墓后走出来的这个人,高大威猛,一身浅色的衣服,嘴巴上有烟火明明灭灭,边抽烟边咳嗽。
我按住穆迪不让她动,我感觉得到,她有些想冲出去,但是现在冲出去,不明白对方的底细,只会打草惊蛇。而且穆迪曾经说过,她没有亲戚朋友,所以大晚上的来给穆铁扫墓,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人叼着烟,绕着坟墓走了三圈,步子越来越慢,边走边俯身查看,最后在坟头停下了。
这个位置正好背对着我们,所以他蹲下去,手在一动一动的,我们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穆迪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们要不要出去,我摇摇头,穆迪不乐意了,轻轻哼了一声。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退后了几步,大手一扬,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
这火也奇怪,就围着穆铁的坟墓燃烧,一边燃烧,一边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不多时,穆铁的坟墓被火光包围,这火光透着幽幽的绿,好像是一大簇鬼火。
穆迪甩开我的手就要冲出去,我紧紧抱着她,她死命挣扎却不吭声,我一双手犹如铁钳一样让她动弹不得,她最后连挣扎都不能了,无法解恨,她突然埋进我的肩膀里,一口咬住了我的手臂。
疼痛太剧烈,若是换了别人,我一脚就给飞了。
可是怀里这个气急败坏的女人是我的,她就该咬我,就该冲我撒气,我在心里这么给自己说,分散我的疼痛感。
可是这货咬着不放,我顾不得她和疼痛,因为那个男人爬上了穆铁的坟墓。
真他娘的过分,毁灭了这里的现场不说,还爬到别人的坟墓头上去,骑在死人的头上,简直是一万个不尊重。
这一次我忍不住了,冲动战胜了理智,推开穆迪就要冲出去。
可是那个人在坟头上摸了摸,一步跳下来,大踏步走了,还是从坟墓尾部走的,身影迅速没入丛林中,消失不见。
“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自己又想出去!”
穆迪狠狠的掐了我一把,把怒气撒在我身上。我知道以后我的日子将在暴力中度过,穆迪以前没这么狠呀,下手怎么这么舍得。
“我不想让你面临危险。”
“可那是我爸爸!”
“现在不是了,穆迪……先别说了,我觉得老铁叔的坟墓上,刚才那个人做了手脚,我们不能擅自去看,还是先找来三叔再说。”
“哼,你还是怕死。”
“我当然怕!我有妈妈妹妹,现在还有你……”
“别给自己的懦弱找一大堆借口。”
穆迪闷闷不乐,一甩手就走,我追赶上去,可是这山路她比我熟悉,她越走越快,我在后面追赶不上,等追上她时,她已经在她家门口,手里拿着我的摩托车头盔。
我接过来给她戴上,只有一个头盔,自然是要给她。
她取下来,面无表情的说:“我还是不回去了,我的假期没满,我想留下来陪着爸爸。”
“不是说好了去找三叔?你怎么改变了主意?”
“找来又有何用?现场的虫子和飞鸟,已经被烧完了,你说什么,三叔会信吗?我觉得是有人故意针对爸爸的,我要留下来,抓住那个人。刚才要是你勇敢点冲出去,那个人根本就走不掉。”
“那个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跑腿的,抓住了他也没有用……”
“别说了!强子,我没想到你这么懦弱,你刚才要是冲出去,我还觉得你是个男人……”
怎么就说我不是男人了?可不可以不要上升到性别的高度?我理智周全的考虑,到她这里我倒成了懦夫了!
但是我忍了,谁让她是穆迪。
“穆迪……”
“你走吧,工作室这几天我暂时不来了,我要守到爸爸的头七再走。”
她回身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了门。
“穆迪,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懦夫,我们现在都要理智,你知道吗?老铁叔不是正常死亡,他死之前,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她说完这句话,屋里的灯灭了。
我知道她现在不想和我沟通,在她的气头上,我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好吧穆迪,那我走了,天亮前我会叫来三叔,你答应我,在我们来之前,你不要开门,不要出去,更不要去墓地,好不好?”
里面没有回应,我走到摩托车前,又不放心的返回去,对着黑漆漆的窗子,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她还是不吭声。
穆迪没有消气,我没办法回去殡仪馆。刚才那个男人,不知道有没有走远,也不知道穆迪会不会再一次冲动的跑去墓地。老铁叔的事已经是钉子钉板子,一定有问题,所以等穆迪消气了我们再去找三叔也不迟。
我将头盔放回去,静静的坐在穆迪的屋子前,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在外面守候,她明显没有休息好,没有睡一个好觉,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就让我好好守着她的清梦。
我不知道我对穆迪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爱?我觉得还没有那么深,爱是双方的付出,但是我感觉不到穆迪对我的诚意,我倒是像一个她的出气筒。
喜欢?这是肯定的,这时而淡淡时而浓郁的感觉,充满了我的心怀,她不高兴的时候我会猜测她的心思,她去相亲的时候我会悄悄的难过,她哭的时候我会心酸,她让我牵手的时候,我心花怒放。
对着黑暗的窗,我默默的说,穆迪,请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让你完全接纳我,我给不了你荣华富贵,给不了你高雅奢靡,但是我会给你一颗完整的心,和现世的安稳。
正想着,门开了。穆迪打着手电筒,手上提着一个篮子,她没有发现我,径直的往后面走去。
幸亏我没走,她又要去墓地。
“穆迪……”我怕吓着她,只能远远的叫她。
她楞了一下,冷冷的声音传来:“你还不走?”
“你要去墓地?”
“坟头的灯灭了,我要去给爸爸点上,不然他怕黑。”
我想说你爸爸的亡魂都没有了,被人偷了吃了,现在坟墓的那个肉体,也已经变异了,那不是穆铁,现在的那个尸体,不知道是谁。
以前的穆铁,已经无迹可寻。
但是我没有说,我要是说了,穆迪会更加愤怒,我默默的跟了山去。
“你也去?”
“我不放心你。”
“胆小鬼,就怕你到时候又吓得不敢出去……”
“放心,就算老虎来了,我也给它弄死吃了……”
“好吧。你走前面。”穆迪的声音软了些。
“还是一起走吧。”我走上去,依旧牵起她的手,她没有反抗,气消了就好,不开心的就让它过去吧。
刚刚走上山坡,还没有近墓地,远远的就看见坟墓旁有一个黑影在闪动,好家伙,又来了!
我让穆迪在丛林里躲着不要出去,我一个人出去就好,穆迪偏偏不答应,和我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悄悄靠近黑衣人,他背对着我们,像一棵树一样站着,丝毫不动。
我扑上去,准备将他按住。
没料到这个黑影一飘,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巧妙的躲过了我的飞扑。
我差点摔了个狗啃食。
“什么人?”我大喝道,作势又要扑上去。
“是我。”
一个冷冷的女声传来,不耐烦的说:“你走了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紫夜?”
“是我。”她转身过来,一张脸白得晃眼,但是跟上次一样,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五官,我和她之间,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雾。
“你是谁?你在我爸爸坟墓前干什么?”穆迪不满的问。
紫夜并不理会穆迪的问话,而是对我说:“这就是你们殡仪馆的那个同事?”
“是的,就是她的爸爸。”我指了指穆迪。
可是紫夜连看都不看一眼穆迪,好像视穆迪为空气一样。
“我是受三叔所托前来帮助你们。刚才我已经查看了,坟墓中他的遗体发生了变化,整座坟墓都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息,并散发着毒性,这才一天,毒性就可以毒死昆虫飞鸟,难以想象再过几日,会不会毒死周围的居民。所以我建议,趁早将遗体火化,现在还来得及。”
没想到穆迪怒不可遏:“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土葬都土葬了,还要火化?我家的事,用得着你管?”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讲理?”
“是你横插一手,谁不讲理?死的又不是你爸爸,深更半夜不在家睡觉,你跑这里来管什么闲事?”
“穆迪,你别这样,她是……”
“她是天王老子又怎么样?也来管别人家的家事?刚才来的那个人,也是你们一伙儿的吧?刚刚烧毁了这里的一切,现在又要来烧遗体?”
紫夜的眼睛里闪出一道紫光,她也发火了:“别不识好人心,到时候尸变的怪物,第一个找的便是生前最熟悉的人!你第一个逃不掉。”
“穆迪,消消气,她是帮我们的,老铁叔的遗体确实有问题,我在做礼体的时候就发现了……”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说?强子,怪不得你刚才不出去,回去之后又守在门口不让我再来!原来你是知道的,你知道他们今晚要来,所以……哼!你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真是大写的冤枉啊!
“我不想和你争论,事实就在这里,这座坟墓的遗体有问题,为了死者的尊严,以及生者的安全考虑,我是一定要烧了这座坟的,这是摆渡……我们的责任。”紫夜的怒火是控制住了,但是语气里却是不容商量的坚决。
“要烧了这座坟,你就先杀了我,要不然,我在这里,你们永远别想打这个主意!我就不明白了,人都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追着不放,不是说好了一笔勾销吗?”
我一惊:“什么一笔勾销?穆迪,是不是你去赵主任那里谈了什么条件?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穆迪明显有些慌乱,她无意中用手拉了拉衣角,这个动作没有瞒过我,她说:“跟赵主任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知道了,赵主任给了你钱,让老铁叔早日入土,其实就是想要掩盖某种事实,但是穆迪,这才一天,就掩盖不住了。这里方圆一里之外就有人家,万一老铁叔的遗体真的发生了病变,是会出大事的……我们不能只为了眼前利益,将别人的生死于不顾,穆迪,听话,我们可以不烧,但是一定要打开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紫夜,你说可以吗?”
“可以,打开看看,没问题就算了,有问题就烧了。”紫夜也赞同我的想法。
穆迪许久没有吱声,我以为她默许了,但是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紧咬着嘴唇,突然间爆发。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钱?只认钱不认爸爸是不是?强子!别人说就算了,你……你也这么认为我?你觉得我是一个贪恋钱财的人?我……我只不过想让爸爸入土为安而已!死去的人,再被掏出来,那是什么?他死了,他都死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他,还不放过我?”
她歇斯底里,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想走近一点安慰她,被她一甩手将我推开。
“既然不是为了钱,那就打开坟墓看一看。”紫夜说,“我能负责打开,我就能负责给你恢复原样。”
穆迪向坟墓走去,爬上坟墓,然后趴在了上面。
“来吧,你们可以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