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行过几条街,路边百姓纷纷退让,此时天色渐晚,残阳如血。
突见有人疾驰而来,直接奔到李琎眼前,便即下马行礼,对李琎说道:“陛下召汝阳王入宫。”
李琎回道:“好,我这就去。”
那人闻言又一行礼,而后转身上马,纵马先行一步。
李琎回身对众人说道:“皇上召我入宫,便不能与诸位久待了。”
李霅说道:“自是正事要紧。”
李琎闻言一笑,先是把手中的酒壶举起,将里面的美酒一饮而尽,直至喝到最后一滴,却仍觉得不过瘾,又命侍卫递来一壶,一仰脖喝个干净,如此反复,足足喝了三壶方才痛快,几壶中的美酒加在一起足有数斗,李琎喝的畅快淋漓,这才纵马而去,直奔皇宫觐见天子。
李霅素知他的性格一向如此,便也不以为意,只是与众人说道:“咱们先回府中吧。”
众人也无异议,李霅又对狄青说道:“这位朋友也与我们一起去吧,杨慎矜不会善罢甘休,没了汝阳王相护,还是暂时不要独自行动的好。”
狄青感激众人的相救之恩,自然也没异议,便与众人一起直奔左相府。
走在路上时,卓亦疏向钟士问道:“原来钟大哥和汝阳王师出同门。”
钟士闻言笑道:“这事说来也是奇妙,公子可还记得我是先学文后学武。”
卓亦疏点头说道:“那位教文的老师举家搬到长安,钟大哥这才改学武功。”
钟士说道:“正是如此,我那老师才高八斗,尤擅作画,汝阳王见后大为惊叹,便随老师一起学习作画。”
“怪不得汝阳王的画作越来越精湛了,还颇有昔年吴道子的风韵。”李霅说道。
钟士闻言笑道:“吴道子是我老师的老师。”
众人闻言一惊,李霅叹道:“原来是这样。”
狄青说道:“便是当年名满天下的画师吴道子吗?”
李霅说道:“正是,这人画工了得,昔年来到长安,皇上召他入宫作画,如今宫中还保有他的画作。”
大唐之中能人众多,此时提起仍是惊奇,众人闲聊之中回到左相府。
卓亦疏和狄青适才苦战一番,狄青更是被绿袍客打了一拳,是以一到左相府,李霅便安排二人在府中僻静处运功疗伤。
待二人稍作好转,已是夜晚时分,李霅已经叫人准备好了酒宴,卓亦疏和狄青来到厅中,李霅和钟士早已在此。
李霅笑道:“两位恢复些了吧,我叫人备了些丹药,可助恢复伤势。”
狄青赶忙说道:“有劳公子了。”
李霅回道:“小事而已,能与狄兄这样的豪杰相交,这才是人生快事,还请入席,咱们一醉方休。”
狄青见他待人随和,丝毫没有贵家公子的高高在上,而且性格豪爽,心中自是欢喜,便欣然入席。
李霅又对卓亦疏说道:“公子旧伤初愈,却又惊此苦战,可有大碍?”
卓亦疏回道:“只是伤口又裂开了,并无大碍,绝不耽误喝酒畅谈。”
闻听此话,众人皆是畅快大笑,钟士说道:“亦疏公子果然嗜酒如命。”
李霅说道:“我已经叫人去请全大哥和刘大哥了。”
话音刚落就听屋外有人笑道:“我们来了。”
说话之人自然就是全英发,只见他与刘明义联袂而来,笑着与众人打招呼,众人也都还礼。
刘明义见到狄青,便开口笑道:“这里还有位新朋友。”
狄青站起身回道:“在下狄青,贸然前来,搅扰了。”
刘明义听他自报姓名,却是一惊,随即开口道:“左臂神刀狄青。”
狄青笑道:“那只是承蒙江湖上的朋友抬举所得的一个绰号,只不过在高人面前,神刀二字实在不敢当。”
刘明义笑道:“狄兄言重了,我可不是什么高人,在下刘明义,江湖中的无名小卒。”
这次却是换狄青惊讶了,心中暗道:久闻左相交友广泛,遍识天下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心中这样想着,也是开口说道:“原来是蜀中名门青城派的高人,久仰久仰。”
刘明义和狄青皆是常年行走江湖,也都听过对方的名号,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幸相见,心中自然很是高兴。
刘明义闻言一笑,从桌上拿起一杯酒,对狄青说道:“左臂神刀名满江湖,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若是狄兄不弃,便请与我同饮一杯,咱们就算是朋友了。”
狄青听后亦是举起杯酒,与刘明义相敬而饮。
至此,众人纷纷入席,卓亦疏开口问道:“狄大哥,今日之事到底因何而起?怎么有人在东市售卖候二哥的兵器?”
闻听此言,狄青却是长叹一声,说道:“候泰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卓亦疏更是眉头一皱,怒道:“是谁干的?”
狄青悲声说道:“自然是李林甫授意杨慎矜所为。”
一旁的钟士闻言便问道:“为何如此?”
狄青喝了口酒,似是想要压住心中悲痛,等到酒入肚中方才说道:“我与诸位一见如故,以后便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既然诸位有此一问,我自然尽数道来,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李霅说道:“狄兄但说无妨。”
狄青又喝了杯酒,深深呼吸一口气,似是在理清思绪,而后说道:“诸位知道我修习的乃是左臂刀法,这套刀法传自刀王姚子乘,便是家师。”狄青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家师这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师妹韦莲。”
一听这话,李霅和刘明义均是一惊,几乎同时脱口而道,李霅说的是:“太子妃。”刘明义则说的是:“韦芝和韦兰的妹妹。”
狄青听后苦笑一声,说道:“不错,两位说的是同一个人,便是韦坚大人的亲妹,韦家共有兄妹四人,长兄韦坚,二弟韦芝,三弟韦兰,小妹韦莲。”
众人恍然,此前虽然知道韦坚的妹妹是太子妃,但却不知道她曾随刀王学艺,而狄青显然知道的更多,此时继续说道:“韦坚大人和我师妹乃是同一生母,韦芝和韦兰则是妾室所生,四人的境遇各不相同,韦坚大人在朝为官,韦芝和韦兰远赴青城山学艺,而我师妹则嫁给了太子。”狄青继续说道:“这次韦坚大人身陷囹圄,小师妹自然担心,她便给我写了封信,让我来长安助她救兄,我深知势单力薄,这才将候泰一起叫来了,却不想竟累的他丢了性命。”
狄青的语气中满是懊悔,只是事已至此,悔之晚矣,李霅为免他太过伤心,便开口问道:“太子妃想要如何救韦坚大人?”
听了这话后狄青却不答反问,对李霅问道:“李公子可知前一阵大理寺失窃之事?”
李霅闻言答道:“自是知晓,皇甫惟明大人在边境大破吐蕃,斩获珍宝无数,是以回京献捷,却不想未至长安便被李林甫诬陷谋反,是以锒铛入狱,他带回来的献捷之物便封于大理寺中等待皇上定夺,可在半月之前,其中一件献捷之物突然失窃,就为此事,皇上龙颜大怒,重罚了大理寺卿,责令李林甫着手调查,可是直到今日,那失窃之物仍是了无音信。”
“李公子可知道被盗走的是什么?”狄青问道。
李霅听后却是神色一凛,随即起身走到门口向屋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后方才关上了房门,继而转身说道:“失窃的乃是一件重宝,是前朝靠山王的兵器。”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骇然,前朝靠山王便是杨林,乃是隋朝皇室的成员,在隋末天下大乱之际,他是大隋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传闻此人胆识过人,用兵如神,武功更是臻至化境,善使一对水火囚龙棒,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大唐的各路猛将也在他手里连败数阵,直至今日仍是名震八方。
狄青说道:“水火囚龙棒共有两根,皇甫大人在边境与吐蕃交战时无意中得到其中之一,便将其作为献捷之物带回了长安,后来正如李公子所说,皇甫大人含冤入狱,所有的献捷之物都被封于大理寺,直至被盗,而除了这件宝物,其他的的献捷之物毫发无损。”
李霅听后也是说道:“当初皇上知道皇甫大人得到了一支囚龙棒,龙颜大悦,一直等着皇甫大人将其带回长安,若不是皇甫大人遭陷入狱,那囚龙棒早已奉给皇上了。”李霅说到这里便即一顿,又对狄青问道:“狄兄可知道是谁盗走了这支囚龙棒?”
狄青也不卖关子,当即回道:“是杨慎矜。”
李霅听后却当即恍然,开口道:“这也难怪,杨慎矜本就是前朝后裔,自然意欲得到囚龙棒,而他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向皇上讨要,这才出此下策。”他说到这里却又想起了别的,便又问道:“王鉷知道这事吗?”
狄青说道:“王鉷虽然是大理寺卿,又与杨慎矜是表亲兄弟,可据我所知,王鉷并不知道此事,就连李林甫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李霅自语道:“这倒也是,王鉷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此次囚龙棒失窃之事,他首当其冲受到牵连,若不是李林甫力护他,王鉷自身难保。”
狄青说道:“师妹她得知此事,暗自欣喜,便想着从杨慎矜处将囚龙棒夺来,然后献于皇上,博得龙颜大悦,也好借机为韦坚大人开脱,我师妹说的是‘只盼皇上念及韦家寻回囚龙棒有功,知我韦家忠心耿耿,可以放了我哥哥’。”
全英发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狄青闻言却是一笑,对卓亦疏说道:“那日我与公子见面时,身上所负之物便是囚龙棒。”
卓亦疏听后笑道:“原来如此。”
狄青又道:“我和候泰将囚龙棒带至隐蔽处,静待师妹找到机会将其献给皇上,却不想韦芝和韦兰突然上书鸣冤,还将太子牵扯进去,皇上大怒,师妹为了不连累太子,便主动要求太子休了自己,太子本来不愿,师妹便以死相逼,太子终是休妻自保。”
众人闻听此言,心中无不惊奇,却也能理解韦莲的无奈,兄长和丈夫同时深陷危机,她一介女流,自是无可奈何。
狄青继续说道:“师妹经此打击,心灰意冷,随即削发出家,移居禁中佛舍之中,我和候泰知道杨慎矜必不会善罢甘休,便留在这里护她,我俩就在师妹所住的屋子外面持刀守护,本来商定的是各守半夜,我守前半夜,候泰守后半夜,那日我俩换岗之后我便回到住处,可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便想着去和候泰聊聊天,可我刚到那里,却见候泰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不知是谁丢在地上的灯笼,我上前去看他,却见他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嘴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未过多时便气绝身亡。”
“霜花鸠毒。”李霅脱口说道。
卓亦疏也是神色一凛,狄青所说的中毒之状必是霜花鸠毒,那日韦芝和韦兰曾在左相府中下了此毒,毒死了海老,卓亦疏和李霅也中了毒,自然知之甚详,这毒便是遇火即散,只要呼吸了散发的毒味便会中毒。
狄青不知那日的事情,此时只是说道:“我也觉得他是中了毒,当时我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便即看去,眼见黑暗之中有人快步逃离,我赶紧跟了上去,幸而那夜明月正明,我方能看清那人便是佛舍中的尼姑,却见她步伐匆匆,显然是要去见什么人,我便不动声色的跟在她身后,一路到了城西一间民舍中,那尼姑进到屋中,我躲在暗处,这才见到杨慎矜早已等在这里。”
“是他下的毒?”刘明义问道。
狄青点了点头,回道:“我躲在暗中并未现身,听那尼姑说已经按照杨慎矜的命令毒死了候泰,杨慎矜很是满意,可他为了杀人灭口还是杀了那个尼姑。”
卓亦疏说道:“既然是佛舍中的尼姑,侯二哥自然见过她,也就未对她有所提防,想必是那尼姑利用了这一点,借此和侯二哥说些闲话,侯二哥呼入了毒,这才身亡。”
狄青说道:“应是如此,当时我本想出去和杨慎矜拼命,却见有巡城禁军经过,我若在那时动手,必然会惊动他们,到那时我以寡敌众,未必能杀的了杨慎矜,所以我按捺下来,恰好这时杨慎矜离开了那里,我便跟在他身后,本欲寻找机会取他性命,可他一路直奔李林甫府上,我心中一横,便跟了进去,见他面见李林甫,正听到杨慎矜说道‘仙丹在十日后就能到长安’,李林甫听后很是兴奋,更是向杨慎矜吩咐了一句‘你务必将仙丹给我带回来’,我不懂其中缘由,但见李林甫和杨慎矜都在,便想着若能将他二人杀了,不但报了候泰之仇,还能为民除害,可还没等我动手,却被李林甫府中的侍卫发现,我只能遁走。”
“李林甫对自身的安全极为看重,向来是严防死守,他的府上更是守卫森严。”钟士说道。
全英发闻言说道:“必然是坏事做多了,所以才那么怕别人杀他。”
狄青又说道:“我拼命逃了出来,随即隐藏行迹,却仍在思忖如何才能为候泰报仇,但仇人乃是位高权重之人,要想杀他们报仇很不容易,思来想去,终是让我想到一条计策,我让王兄弟假扮卖刀人去东市售卖候泰的兵器,那杨慎矜的耳目遍及长安,知道候泰的兵器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东市,必然会亲自前往查看,果然不出我所料,王兄弟顺利将杨慎矜引了过来,虽然是光天化日,但好在敌明我暗,反而占了优势,只可惜变故突起,那个绿袍客实在厉害。”
狄青的计策确是可行,若没有那个绿袍客半路杀出,仅凭杨慎矜身边的侍卫必然挡不住狄青这样的高手。
卓亦疏又问道:“那卖刀人是谁,我见他武功不弱。”
狄青说道:“那人姓王,是太子手下的一个死士,前些年犯下过错,本应以死谢罪,是师妹在太子面前保下了他,此次韦家出事,他便倾力相助。”
众人知道了来龙去脉,也都啧啧称奇,唯有李霅默然不语,独自低头沉思,钟士见此便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李霅闻言方才回过神来,继而说道:“刚才狄大哥说仙丹,想必是李林甫不知从何处得到的灵丹妙药。”
“世上还真有仙丹?”全英发问道。
李霅紧皱者眉头,说道:“仙丹之说虽然自古就有,但从来都是虚无缥缈,谁也不能确定是否真有此物,只是长安之中确实流传过一种说法,是说李林甫年岁已高,可却仍然精神饱满,就是因为他久食仙丹,是以气机不绝。”
李林甫年过六十,却仍无衰败之色,本以为是他养尊处优方才如此,此时听来,却让人不得不相信仙丹之说。
而此时,李适之回到了府中,径直来到众人所在之处,见到宾客满座,席上酒香四溢,他亦是喜形于色,狄青对他更是仰慕已久,如今得见左相风采,果然潇洒狂纵,两人皆是豪士,便即熟识。
李适之坐到席上,李霅知他今日很是劳累,便问道:“父亲,事情应有转机了吧。”
李适之连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口酒,看来他这一日太过忙碌,是以腹中饥饿,此时大快朵颐,终是稍做恢复,这才开口回复李霅,可他却是说道:“越来越糟了。”
众人听他如此说皆是心中惊愕,可李适之却仍是满不在乎,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卓亦疏对权力之争向来不感兴趣,但他敬佩李适之临危不乱,世间万事都不放在眼里,所以此时他便举起酒杯,对李适之说道:“晚辈敬左相一杯。”
李适之嗜酒如命,此时自然大喜,与卓亦疏相敬而饮。
李霅在担心朝中局势,李适之见此却是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事情的发展必然是有好有坏。”
卓亦疏闻言笑道:“敢问左相,哪里好哪里坏?”
李适之却举起酒杯笑道:“咱俩先干一杯再说。”
卓亦疏与他再饮美酒,李适之放下酒杯后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安禄山回来了。”
此话一出,除却卓亦疏外皆是大惊失色,安禄山的势力远胜杨慎矜等人,是李林甫身边最大的助力,而且此人深得玄宗信任,更为奇妙的是他早就认了贵妃杨玉环为母,世人皆知安禄山是杨玉环的干儿子。
卓亦疏也听说过此人,知道他权倾朝野,手握重兵,但卓亦疏素来不喜官场争斗,所以对此并没有兴趣。
李适之见众人面现忧色,却是笑道:“不用担心,也不全是坏事。”
“左相何出此言?”钟士问道。
李适之说道:“王忠嗣也回来了。”
“听闻此人与太子交好?”钟士又说道。
李适之点头回道:“太子为忠王时,便在皇上的授令下与王忠嗣来往。”
众人闻言一喜,李霅又说道:“王大人是忠良之后,素来看不过李林甫的作为。”
“皇甫惟明本是身兼陇右与河西两处节度使之职,拥兵数万,而他被贬之后,使得陇右、河西两处的军权空悬,谁要能接任,必将又是一颗将星。”李适之说道:“如今朝中也只有安禄山和王忠嗣有能力接任陇右、河西两处的节度使之职,安禄山是李林甫的同党,李林甫必然全力助他,若是被他得逞,则天下再无宁日。”
军权更替是国家大事,李适之虽然表面云淡风轻,心中必然早有打算,而李霅则在一旁低头沉默,脑中总是闪过‘仙丹’二字,似乎这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