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苍茫风雪之中,卓亦疏纵马而行,径直回了江南。
白云书院位于苏州天平山,因山中的白云泉而得名,院中有近百弟子,唯有卓亦疏一人随院主明无为学武,其余人只随其学文。
若说钟士是文武双全,那卓亦疏就只能是略通风雅,诗词歌赋对他来说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他自幼身在书院之中,明无为又是饱学之士,卓亦疏耳濡目染,这才没有成为白丁。
此时他漫步上山,过了白云泉,再行一阵,已是到了书院门前,他心中欢喜,便即迈步而入,却见院中弟子正聚在一起盯着会客厅,就连卓亦疏回来也没人发现。
卓亦疏便笑道:“你们不去做功课,怎么聚在这里。”
众人闻言回头,卓亦疏见他们全都神色惊慌,心中自是奇怪,便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了?”
卓亦疏是明无为的关门弟子,是以院中的其他弟子便尊称他为师兄,此时便听有人说道:“师兄,有人要杀院主。”
卓亦疏闻言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会客厅大门紧闭,确实很是诡异,此时又有弟子说道:“院主说我们不是那人的对手,所以不让我们进去,师兄你快去看看吧。”
众人都知卓亦疏的武功得到了院主的亲传,尤其剑法更是精妙,也只有他能去助院主一臂之力。
卓亦疏纵剑而动,径直冲入会客厅中,却见厅中毫无打斗痕迹,明无为端坐厅中,毫发无损,正在闭目养神。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中年美妇坐在另一边。
卓亦疏见那中年美妇脸若冰霜,正冷冷的看着自己,他便心中暗道一声:难不成这人就是对头?
卓亦疏正在心中疑惑,却听明无为开口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明无为对他向来严厉,可卓亦疏天性轻狂,与明无为的古板沉稳大相径庭,幸而明无为甚是开明,并没有强行改变他的天性,只让他一心向善便可。
听到明无为的训斥,卓亦疏便行礼回道:“弟子莽撞了。”
“把门关上。”明无为说道。
卓亦疏回了声:“是。”而后转身将厅门关上。
待他关好门后转身侍立于此,明无为又对对他说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卓亦疏回道:“皇甫大人已去播州上任,临行时托我将一件贵重之物交于左相李适之,我便去了长安,如此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所幸诸事均已办妥。”
闻听此言,明无为点了点头,又对那中年美妇说道:“三妹,这就是那孩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那中年美妇听后神色一变,便即向卓亦疏看来,脸上的表情不住变化,在卓亦疏身上来回打量。
卓亦疏也趁此机会想她看去,只见她容貌俊俏,虽已是徐娘半老,却仍美艳绝伦,许多年轻女子见了她也会自愧不如。
哪知就在这时,中年美妇突然离座袭来,直接向卓亦疏劈来一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卓亦疏也是一惊,随即起招抵挡,他长剑在手,此时便顺势而出,可那中年美妇的武功竟然甚是高强,在卓亦疏的剑势之中游刃有余,卓亦疏见过的人中只有明无为和那个绿袍客能与她一战。
卓亦疏的剑势虽然巧捷万端,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且中年美妇的招式中杀气极盛,尽是奔着夺命而来,卓亦疏长剑连出,却只能堪堪挡住,直被攻到屋中角落处,再退无可退,不出数招便要殒命在中年美妇的掌下。
而就在这时,中年美妇却突然收招回撤,只见她身形一闪,已是坐回了位中。
卓亦疏眉头紧皱,长剑微鸣,那中年美妇却毫不在意,只是向明无为说道:“你果然将灵犀剑法都传给他了。”
眼见中年美妇对卓亦疏连下杀招,明无为却不为所动,此时只是说道:“这是我答应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可中年美妇却冷笑一声,再不理睬明无为,转而对卓亦疏说道:“你可曾考取功名?”
卓亦疏听他二人对话,心中正在疑惑,似乎师父与这中年美妇乃是旧识,可这中年美妇的杀气为何这般强盛,卓亦疏正在心中思忖之时,突听中年美妇有此一问,便即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明无为接道:“亦疏年岁尚小,未曾参加科举,待他年岁大些、心思成熟些后再去考取功名不迟。”
中年美妇却怒道:“我在向他问话,你多什么嘴。”
明无为向来高傲,谁敢对他这样说话,可中年美妇如此这般说了以后却不见他有何反应,只是轻叹一声罢了。
卓亦疏怒道:“你敢这么跟我师父说话。”言毕纵身而动,持剑攻向中年美妇,那中年美妇见此只是冷笑一声,身子微倾,便将剑势躲过,而后拍出一掌,直接打在卓亦疏身前,卓亦疏中掌之后连退数步,站稳之后便即调动内息,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中年美妇那一掌看似凌厉,却只是为了将卓亦疏震退而已,未下丝毫杀手。
场中静然无声,片刻之后,中年美妇突然一掌将身旁的小桌拍碎,并怒道:“你竟然连个功名都没有。”
卓亦疏眉头紧皱,虽不知这中年美妇为何要问自己功名之事,但恼怒她行为无礼,当下便开口说道:“功名利禄,乃是凡夫俗子所争之事,你若如此在意,何不自己去考一个功名。”
中年美妇听了这话,却先是一愣,似乎心有所想,停顿片刻方才说道:“若不考取功名,你空读这满腹诗书又有何用?”
卓亦疏轻笑道:“读书之事,只是为了洞悉天地之理,若只是为了考取功名而读书,反而落了下乘,如此这般,最多只能算个争名逐利之徒,空读满腹圣贤书。依我看来,这世间的名与利,都是庸俗至极,尚不如饮一坛美酒来得高兴。”
此番话一经说出,卓亦疏心中甚是得意,自觉说的精彩至极,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说出口时自然妙语连珠。
而那中年美妇听了这话以后,却是一阵失神,良久以后方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这说法虽然离经叛道,但却真有你父亲的风范,卓家之人都是这般轻傲狂纵。”
卓亦疏闻言一惊,自己明明是师父从山下捡来的孤儿,由师父一手抚养长大,可那中年美妇却突然提及自己的父亲,让卓亦疏如何能不惊讶。
中年美妇却不理会卓亦疏的惊讶,只是兀自说道:“你这身武功虽然不弱,但却算不得高手,你父亲像你这般年纪时早已名满天下,而你却只能呆在这座破书院里,当真是浪费了卓家的天赋,想必是黎听白天资有限,她的孩子自然算不得什么英才。”
听中年美妇所说,那黎听白应该就是卓亦疏的母亲,可卓亦疏听她如此说话,心中更是惊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将目光投向师父,而明无为却是长叹一声,对那中年美妇说道:“三妹啊,师兄和黎家小姐已经过世多年了,你何苦还这么执着。”
那中年美妇闻言突然一愣,随即落下一行清泪,凄然说道:“庄三娘这一生,也只剩下执着二字了。”
此时再不见这中年美妇的凶悍,唯见她清泪满面,凄然而语。
卓亦疏心中激荡,错愕的开口道:“师、师父,我父亲?”
卓亦疏的话也有些慌乱,更似前言不搭后语,但明无为却知他突然听到此事的惊愕,此时叹道:“陈年往事了,我本就是打算等你此行回来后就告诉你的,我替你父亲养你二十年,虽不敢说让你超凡脱俗,却也得让你能独当一面,这才能对得起你父母将你托付给我。”明无为看了一眼中年美妇,又说道:“亦疏啊,你不要记恨这位前辈,她试你武功,问你功名,都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继承你父亲的天赋,她对你,可是关心得很啊。”
说到最后时,明无为更是长叹一声。
中年美妇听后却是冷哼一声,怒道:“我关心这黄毛小儿做什么,他是黎听白的儿子,那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明无为深知其中内情,此时只是叹息一声,随即对她说道:“三妹啊,亦疏这孩子并没有让人失望,他确实如师兄所期盼的那样卓尔不群、疏狂桀骜,灵犀剑法已经尽数掌握,四书五经也已熟读,只因他恰恰继承了师兄的风流轻傲,是以对仕途官海的事情不屑一顾,否则的话以他的资质考取个功名亦非难事。”
中年美妇听后神色一缓,便听她说道:“既不喜沉浮官海,那就仗剑江湖,总要扬名立万,不辱卓家威名。”
卓亦疏越听越糊涂,这中年美妇即说自己是她的仇人,言语之中却又流露出关切之意,如长辈般盼望他建功立业,对自己的态度瞬息万变,好坏之间天差地别。
明无为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道:“亦疏二十岁了,正是风华初成,反倒是咱们都老了。”
中年美妇闻言说道:“人活一世,哪有不老的道理,只是人虽老了,但有些事却不能忘,明无为,我问你,如今鬼谷之约已到,你什么时候带这孩子去谷中?”
明无为说道:“鬼谷之约自不敢忘,只是今天咱们久别重逢,且让我摆下酒宴,咱们边吃边说。”
中年美妇听后想了一下,而后说道:“好,咱们也十多年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明无为听后一笑,旋即对卓亦疏说道:“亦疏啊,你去山下醉霄楼里买十坛上好的葡萄酒来,咱们边吃边说,关于你父母的事情,也会尽数告诉于你。”
虽然卓亦疏心中惊愕,但既然师父吩咐,他便领命离去,心中仍在思忖。
醉霄楼是苏州有名的酒楼,所酿制的葡萄酒更是远近闻名,卓亦疏去买了十坛,十坛美酒价格不菲,而且白云书院又是醉霄楼的老主顾,是以醉霄楼掌柜便派了个伙计推着车送酒上山。
伙计推着一车美酒跟着卓亦疏一起上山,但卓亦疏心中急着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以等不及慢慢走,便跟伙计说了一声让他推车慢走,卓亦疏自己则快步上山。
可当他回到书院时却见一众弟子正面面相觑,卓亦疏眉头一皱,便上前去问,众弟子见卓亦疏回来了也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上来告诉他此间缘由,只是人多嘴杂反倒听不清楚,卓亦疏伸手指向一人,吩咐道:“你说。”
众人见此便纷纷闭口不言,唯有被卓亦疏指定的那人开口,却是语出惊人:“师兄,师父他走了。”
卓亦疏问道:“师父去哪了?”
“跟那个庄三娘一起走的。”
卓亦疏曾听那中年美妇自称庄三娘,知道这就是她的名字,此时又问道:“师父为什么离开?可说去了哪里?”
那人回道:“师兄你前脚刚走,师父就和庄三娘吵了起来,会客厅被砸的乱七八糟,我们也只听到那个庄三娘说了一句‘我们现在就去’,师父回她‘咱们此去云梦山路途遥远,就算到了那里你也讨不了便宜’,庄三娘又说‘拼了我这条命也要踏平五里鬼谷’,师父却说‘有我在,你伤不了谷中的一草一木’,庄三娘又说‘那我就先杀了你’,而后师父是与她边打边下山的。”
卓亦疏听后去会客厅中一看,果然一片狼藉,心中暗道:这个庄三娘到底是谁?为何执意要和师父去五里鬼谷,而且她好像很了解我父母的事情。
念及于此,卓亦疏便再也等不了了,当即转身下山疾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