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高原湖泊,当地人称作海子。海子边的白塔已经有些斑驳,不过塔上缠绕的经幡依旧鲜艳。
海子的另一头,是一大片草甸,草甸上的草有绿有黄,几头黑黑的牦牛正在吃草,几处溪流潺潺如玉带一半,是围着海子的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流向低处。
溪水里,有着几棵形态各异的枯树,有些张牙舞爪地站在水里,有些匍匐倒地,树皮被流水和罡风打磨得光滑锃亮,在阳光下舒展着不同的形态。
这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如果没有真正来过,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切存在的地方。
何莞尔对着湖泊站立良久,直到被太阳晃花了眼。
兜兜转转,几次错过,她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在湖边放下包,手拢在唇边,对着湖泊对面的雪山大喊:“爸!我来了!你出生的雪山,你守了五年的地方,我今天来看了。”
还未喊完,已然哽咽。
如果人死以后真的会在人世间徘徊,收集自己生前留下的脚印,那么爸爸的出生地玖须海,就是他魂魄最后皈依的地方。
何莞尔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然而不知为何,总想要到玖须海这地方看一眼。
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收获,更与她一直在追寻的真相无关,最多只是她寄托哀思的方式而已。
来了这一趟,也算了了个心愿。
何莞尔抚着身边的一棵树,忍不住地掉泪。
树皮坚硬,一根突兀的刺,刺疼了她的指尖,何莞尔浑然不觉,只抬头望着头顶澄湛的蓝天,再一次大喊:“爸,你在吗?你是不是在这里?”
林间空空荡荡,惟有她喊叫的回音,惊得树林深处的鸟飞起,翅膀的影子从她头顶划过。
犹如谁经过时带起的风,卷碎了一地斑驳的阳光,又像一双似曾相似大而温暖的手,在她头顶轻轻落下又拿起来时,落下的阴影。
何莞尔愣怔了片刻,泪迹渐渐干涸。
她望着湛蓝的天,突发奇想起来——如果真有死后托梦的话,她现在已经能够做梦了,说不定能被父亲入梦来,到梦里和她诉说一番呢?
比如,她最想知道的有关于卓安然的秘密。
猝不及防地想起卓安然,何莞尔又不受控制地联想到另一个名字。
莫春山。
“啊!”她懊恼地捧着头,刚才只剩一丝的悲伤完完全全消失。
怎么又想起这个倒霉名字了?她何莞尔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英名,快要在这个名字上败光了!
她赶忙站起身绕着湖转起来,想要借着欣赏美景,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玖须海就是完完全全原始的风光,平时的有人本就少,这时候淡季加上景区关闭,偌大的地方就何莞尔一个人。
她围着湖走了一圈,很庆幸起来自己在玖须海大肆开发之前,来到了这片净土。
一旦环湖路修好游人如织,这片美丽的原始风光,势必被破坏。
别的不说,就说那一簇簇的树挂,如果车多了以后空气污染,必定会渐渐地枯萎。
湖水清澈透明,湖边的草长成绒毯一般,彩林的颜色似油画颜料被泼进了山水间,紫色、黄色、绿色、红色,五彩缤纷,美不胜收。
清澈的湖水望不见尽头一般,一丝风都没有,湖面如镜子一般。于是山和水、水和天连成了一片,恍然看去,映在水里的倒影和山体对称之极,竟然像个倒在地平线上的高脚杯。
何莞尔眼睛一亮,如获至宝一般,拿出相机就要拍照,她调整了好几次角度,最后冒险踩在湖边伏倒进湖水的一棵枯树上,才终于拍下了一张自己最满意的照片。
天空澄碧,湖水如镜,彩林似画,谁都能一眼看出酒杯的造型。
她嘚瑟了好一阵子,一时兴起想要发个朋友圈的,然而掏出手机才发现完全没有信号。
对了,前台的姑娘、面包车司机和最炫民族风的大叔,都提醒过她景区里没有信号,还都千叮咛万嘱咐她注意安全,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何莞尔笑了笑,看着还剩一半的电量,干脆关了手机,围着海子转了起来。
几头牦牛在草甸上吃草,还有一匹栗色的野马,徘徊在湖边,深棕的大尾巴摇来晃去,悠闲自得,似乎一点都不怕人。
何莞尔倒是有些怕它,生怕靠近了撂她一蹶子,只好绕过它,朝不远的雪山走去。
然而那雪山看起来近,她走了一个多小时,也还看不到山脚。
果然望山跑死马,何莞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好回头。
除非她真的想在这疑似有野兽的林子里过夜,否则最好不要走太远了。
何莞尔恋恋不舍地回头,忽然发现头顶湛蓝的天空,出现了一团阴影。
接着,有什么从半空中掉落,砸在她身上,如盐粒一般地洁白细小。
何莞尔摊开手,接住一颗。
“雪毡子?”
她看着指尖的雪珠化成了水,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词跳了出来。
果然,头顶一半的晴天,一半是一团带点灰色的云,那小雪珠从那朵云的方向飘过来,滚落在林间、湖泊和草地上。
何莞尔想起父亲曾经跟她说过的,雪毡子不算雪,就是一阵风吹过来的小雪珠子,下不久也下不大,一会儿就停。
有了雪毡子助兴,何莞尔兴致高涨,她看着雪毡子如米粒一般,落入水里泛起的涟漪,拍了好多张才抓怕到满意的瞬间。
她看够了雪,再次进入林中,饶有兴致地寻找林间的野菌。
没有专业人士指导,就算有野菌她也是当然不敢摘也不敢吃,只是为了寻找这藏身在密林中的小精灵,在光阴交错之间最原始美丽画面。
拍了有上百张图片,何莞尔抬起头直起身子,后知后觉地腰酸背痛起来,以及周围的光线异常地黯淡。
何莞尔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起头。
头顶的蓝天已经不知不觉转换成了灰色,还压着厚厚的云。刚才米粒一般的雪毡子,似乎还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大粒,穿过密密实实的针叶林和树挂,落在她的脸上。
一阵冰凉。
竟然,真的下雪了。
何莞尔一个激灵,赶紧收拾好东西,朝着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