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春山神色微动,声音还算平稳:“我们的施工方案经过两个月的反复研究,不会有问题。”
“可是安若愚参与过施工图的设计!”何莞尔几乎是吼着说,“我不动技术,但你知道他的专业背景。如果他改动一个关键数据,让数据偏差几公分,后期的数据可能就会偏差几米。”
她喘了口气,缓了缓狂跳的心脏,继续说:“几米的距离,本来应当贯穿到地下几十米的钢梁,一旦打到了地铁的上部,会发生什么事?”
莫春山神色微凛,示意她继续说。
“我没学过力学,不知道地铁顶部会不会发生坍塌,即使不发生坍塌,如果恰巧那位置是在轨道上,几分钟一班的地铁,万一撞上钢梁,死伤又岂止过百?”
莫春山思索片刻,声音冷冽:“何莞尔,你这是没有一点证据支撑的奇思异想,如果我今天按你说的做了,结果是虚惊一场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何莞尔愣了愣:“什么?”
莫春山看了眼远处的打桩机,回答:“今天的施工用的打桩机,庆州本地根本没有,我们是从沿海一带租来的机械。打桩用的钢梁,也是特别订制的,并且通过政府安排以及交警的协调,阻断了内环及外环的交通要道,才能将特制的钢梁运送进城。”
“那又怎么样?”何莞尔问,有些不明白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政府方面给了我们五个小时时间用来下桩,一旦工程停下,引起的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我们的运输合同、施工合同、租赁合同,都要重新修改签订,有可能还要支付巨额的违约金。”
莫春山缓缓说道,特别强调了“违约金”三个字。
何莞尔咬了咬唇,心中生出莫大的勇气:“莫春山,如果你想桐城路桥万劫不复,如果你想几百上千人给你陪葬,你就去你的什么市政府邀功领赏,只怕你人模狗样地过去,然后等着国安局拿你!”
几分钟后,莫春山的安排下,孟千阳给施工现场去了电话,让暂时停止现场施工,一切听莫总的指示。
远处沉闷的打桩机声音终于停下,何莞尔松了一口气。
莫春山倚在车门上,面朝着她:“我给了现场半个小时来重新核查今天下桩的位置,如果并没有什么问题,那你等着接律师函。今天的损失可能几万,可能十几万,可能上百万,你先有点心理准备。”
何莞尔正在头晕目眩,听到莫春山的话,勉强站直身体,回答:“好,我愿意负责。”
莫春山看了眼几米外的围板,问:“你刚才是想翻墙进去?”
她愈发地迟钝,甩了甩头稍微清醒了点,又点了点头。
“你觉得现场会坍塌,也要过去?”他又问。
何莞尔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视线模糊,能看到他嘴巴在动,却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莫春山看了她一眼,转身准备上车。
何莞尔恍然间抬头,看着头顶半蓝半灰的天空,和挂在半空中的一轮明月。
晚风袭来,带着雨前的潮闷。
只是此时的夜风,怎么会这么冷?
何莞尔忍不住打起颤来,却依旧抬头望着月亮。
月亮的光晕一圈圈地扩散,竟然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再垂头时,她发觉视线里的人、树、车、桥,都变得扭曲起来,如海市蜃楼一般,忽远忽近,捉摸不定。
指尖又麻又冷,她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快要站不住。
她身后的孟千阳,看出点不对,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何莞尔伸出手想要拉住前方的背影,保持自己不倒下,然而才迈出一步,就失去了知觉。
莫春山听到动静回头,正好看见何莞尔软软地倒在孟千阳的怀里。
不知为何,他心头为何泛起一丝丝异样的烦闷。
孟千阳摸了摸何莞尔的额头,惊呼:“好烫!”
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只觉得指尖上灼热一片。
“老板,她在发烧,这是晕过去了吧?我们……”
孟千阳抬头看见莫春山垂眸看着他们,眉心微蹙,脸上阴晴不定。
他心里咯噔一声。
看样子,老板是不高兴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三番四次不请自来的美女,带来的一串串麻烦,不仅打乱老板的行程,还一声不吭地晕倒。
他生生咽下差点脱口而出“送她去医院”的询问,改口说:“我们打个120吧?”
莫春山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拉开车门:“抱她上车,去最近的医院。”
汽车行驶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庆州市第二人民医院。
车停在医院门口,被门口保安拦下。
保安看了眼低调又豪华的车身,嘟囔着:“没车位了没车位了,停外面去。”
孟千阳跟他吼:“有人晕了,别耽误救人!”
那保安叉着腰立在车头前:“到医院的都是病人,没车位就是没车位,人能进,车不许进!”
孟千阳正要下车理论,被坐在副驾位置的莫春山拉住。
他微扬着下巴,示意孟千阳看医院的院子:“别为难他,里面确实停不下了,你去急诊叫医生来抬人吧。”
孟千阳忿忿不平地下车叫人去了,他刚下车,后座忽然传来命运交响曲的声音。
莫春山惊了惊,几秒后反应过来,应该是何莞尔的手机响了。
竟然用命运交响曲做铃声,这女人,还真是出人意料。
他本想装作听不见,然而那声响巨大,不容他忽视。
铃声响了半分钟终于断掉,然而没安静几秒钟,又一次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莫春山不胜其烦,下车,拉开后座门,从何莞尔的包里掏出手机,手指轻划。
一接通,听筒里传来肆意张扬的女声:“笑笑,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莫春山等对面说完笑完才回答:“你的朋友昏倒了,现在在庆州第二医院治疗。”
“什么?”对面的女声相当惊讶,也收起了几分张扬。
“如果方便的话,你最好能过来看着她,如果你能通知到她的家人最好。”
莫春山淡淡地说道,不等对面有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他正想把手机塞回她包里,忽然瞥见她昏睡不醒的脸。
眉目如画、鬓发乌润,双颊异样地艳红,因为高烧呼吸急促,心口剧烈起伏。
那小小的一颗泪痣,尤为显眼。
莫春山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任由手机落在车厢里,深黑的眸子里微芒闪动。
不知为何,他脑袋里浮出那晚上孟千阳的话——万一,万一呢?
“万一”两个字,加起来最简单不过的四画,却可以承载无数人不切实际的侥幸,找个角落回避现实的残酷。
他自认是理智清醒的那个,也从不惧怕直面人生的惨淡,然而这时候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有万一呢?
于是理智被回忆侵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指都快要触到她领口的蝴蝶结了。
孟千阳正好从另一侧拉开车门准备抬何莞尔下车,看到眼前的场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忽然举起双手蒙住眼睛:“老板,我什么都没看到。”
莫春山还来不及解释,已经看到孟千阳身后奔来几个推着急救床的医护人员。
他收回了手,淡淡地吩咐孟千阳:“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