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锅店出来刚好六点半,门口等着用餐的食客已经从巷口排到巷尾,场面蔚为壮观。
何莞尔摸了摸光洁的面颊,愁眉苦脸:“只怕是要长痘痘。”
卢含章微笑不语,悄悄腹诽着十三道菜一大半都是何莞尔吃的,说出去怕是没人信。
吃得太饱有些困倦,她俩沿着几百步的阶梯走到江边,顺着滨河南路散步消食。
太阳似个薄皮多汁圆溜溜的大橘子,从高楼的顶上慢悠悠滑下来,映得江面半蓝半金。几艘三层的游轮浮在江面上,剪影一般缓缓地飘动。
江风拂面,夕阳如画,何莞尔拉着卢含章,伏在阑干上指着对面的江北区,豪气万丈:“走,对面的小酒馆,今晚不醉不归!”
卢含章乖巧地回答:“嗯。”
正值下班高峰期,出租车十分难叫,何莞尔只好求助于滴滴。
她刚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解锁,屏幕就亮了,上面显示新信息一条。
“白老师?”何莞尔一边点开信息,一边自言自语,“他不是还在国外吗?”
下一秒,屏幕上跳出的寥寥几个字,让她心跳一瞬间停顿。
卢含章察觉到她表情不对,问道:“怎么?”
何莞尔发了会呆,轻咬着唇:“有个案子,白老师让我马上过去。”
“你去就是,我可以自己回去。”卢含章干脆地替她下决定。
“可是说好今晚要去小酒馆的。还有,天快黑了。”何莞尔抬头看了看天色,面露犹豫。
卢含章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耐心地回答:“到处都是路灯,很亮,你放心。”
没有星光的夜晚,暖橙的路灯将城市映衬得半明半暗,有了同白日喧嚣不一样的沉静与莫测。
何莞尔被堵在市区到南郊的绕城高速入口。
半个多小时过去,长长的车队最多只移动了一公里。
这两年,庆州大搞基础建设,四条地铁线、五条高速路同时开工,老城区的内环也在改造,交通状况一团糟,几乎出门必堵。
她倒也不急,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体,脑海里一直在想白廷海发给她的信息。
有卓安然消息,速来。
“卓安然……”她喃喃念着这三个字,攥紧手心,闭上眼睛。
寻寻觅觅十余年,她原以为永远不会听到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晚上八点,道路终于通畅,汽车沿着绕城高速行驶十几公里后,进入了城郊的香雪海山。
白老师白廷海的家,在香雪海半山腰上的别墅区。
何莞尔已不是第一次来,门口的保安自然记得她,和和气气地放了车进去,让她不用爬几公里的山路。
这别墅区已修建十几年,十几栋中式的小楼顺着山势而建,错落有致。
和拥挤嘈杂的市区相比,这里清雅幽静,简直世外桃源一般,只是入住率不到一半,安静地有些过分。而白廷海住在几乎是最高的一栋,尤其冷清。
天已经全黑,山间有了氤氲的雾气,路旁间或有百年的古榕,白日里亭亭盖盖的绿色巨伞,晚上就成了张牙舞爪的一团怪影。
汽车沿着道路盘旋,几分钟后,停在那栋她几乎一个月就要来一次的暗红小楼前。
何莞尔下了车,按下门铃十几秒,却察觉车还停在原地,一束冷白的光落在黑暗里,惊起草丛里无数飞舞的虫豸。
她疑惑地回眸,一路沉默的司机大叔摇下车窗解释:“这里太偏僻,有人开门了我再走。”
半分钟过去,白家保姆秦姐来开了门,身后的车悄然离去,快得她还来不及道谢。
秦姐自然而然地接过何莞尔手里的包:“来了啊,老师在二楼。”
何莞尔察觉到空气里饭菜的香味,有些奇怪:“老师还没吃饭吗?”
秦姐抿唇笑着:“老师说你应该还没吃的,专门等着。”
何莞尔悄悄摸了摸还鼓囊囊的胃,有些头疼起来,不过还是夸张地舔了舔嘴唇,牵起了嘴角:“番茄牛尾汤、素什锦、金钩冬瓜,还做了甜点。”
秦姐瞪圆眼睛:“你这怕不是个狗鼻子吧。”
二楼的书房门大开着,白廷海埋头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看着厚厚一沓资料。
“白老师。”何莞尔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框。
“莞尔,”白廷海摘掉眼镜冲她一笑,“你可真是姗姗来迟。”
也许是才从异国归来,白廷海的胃口比平时好很多,连添了两碗饭。
何莞尔略动了几筷子,被白廷海问出其实是吃了火锅过来的。
他错愕地大笑:“你可别再吃了,要是一会儿嘴馋,厨房里还蒸着桂花糕。”
白廷海年纪渐大,这几年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吃过晚饭更显困倦,坐在书房沙发上眯着眼,小憩了十几分钟才吩咐何莞尔:“开始吧。”
何莞尔乖顺地点头,起身按下开关,只留了小小一盏台灯。
接着,一扇空白的墙上出现电脑屏幕的投影,正放着ppt。
何莞尔抱着杯热乎乎的白茶看着投影,表情安静,心跳却在慢慢加快。
卓安然,十一年前她在父亲那里听到过一次的名字,在那场意外后她几乎问遍了父亲的同事,都没人听过这个人,更没人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
曾几何时她以为是记忆出错,直到大学期间一位来自海外的交流学者的讲座,让她偶然得知竟然真有这样一个人。
后来白老师几经打听,才终于搞清楚卓安然是谁。
十多年前,有个常年活跃在东南亚的诈骗集团,其代表人物就是卓安然。只是一来这人颇为神秘,二来几乎没有在国内犯过案,再加上十年前卓安然突然彻底消失,因此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不知道白老师所说的卓安然再次现身,究竟是真是假?
只是这一次这名字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何莞尔深吸一口气,渐渐平息不断起伏的心绪。
白廷海快速按着遥控器,前面几十页的内容一闪而过,每页停留时间不超过一秒。
这似乎是某个工程的投标资料和合同,匆匆一瞥之下,她只能看清项目名称里的“老城区内环路”,和“ppp“三个字母。
直到ppt进度显示90%,白廷海才停下。
投影上的内容是合同的最后一页,条款不过百来字,最下方有甲乙丙三方的单位鲜章,以及三方法定代表人的署名。
白廷海沉默地看着屏幕,神色凝重。
何莞尔也没敢出声,几分钟时间把条款内容默念了遍,视线移到下半页的署名上。
甲方和乙方,一个城乡建设委员会一个庆州交投集团,都是ppp模式项目合同的固定参与方。
而丙方庆州市桐城路桥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这公司的名字有几分耳熟,似乎以前在哪里听到过。
至于桐城路桥法定代表人的字迹,则相当地龙飞凤舞。
何莞尔皱着眉头辨别了好几十秒,不知不觉地念出声:“莫……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