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小时过去,何莞尔甚至已经忘记莫春山长什么样了,但那两个字依旧印象深刻。
更为深刻的是,当她听到那两个字后,脑子里没由来的一阵刺痛。
仿佛最尖利的针,刺到最脆弱位置的痛感,穿髓透骨,让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体发冷。她下意识地转身,从电梯门相距不到十厘米的缝隙里,看到了莫春山的影子。
他却根本没有在看她,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一直到电梯门合拢,她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身边聚拢了等电梯的人,才被嘈杂的人声唤醒。
她忙收敛起散乱的心神,离开现场,又开始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这错漏百出的几十秒让行动暴露。
下午四点钟,一直在守在设备旁的何莞尔,听到了监听器收到的第一波信号。
她精神一振,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
温和秀气的女警陈清,这时候展示了她真正的专长——特殊侦查手段的运用和技术支持。
她对收到的声波做了简单的分析和还原后,递了耳麦给何莞尔和林枫,说:“两个人的对话,一个应该是莫春山,另外一个,经过音频对比是桐城路桥的安全部长安若愚。”
何莞尔仔细辨别监听到的内容,脑海里也迅速浮现出关于安若愚的个人资料。
五十三岁,曾经是负责现场施工的高级工程师,做了几个项目的经理后回到总公司,担任和他本来专业不那么匹配的安全部部长。
似乎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音频的一开始是开关门的声音和脚步声,之后便是莫春山和安若愚的对话。
莫春山显然离监听器近一些,声音很清晰。安若愚的声音稍微有些模糊,不过还是能听清基本内容。
“莫总,前天失踪工人,至今还没找到,生还几率几乎为零。”
莫春山沉默了几秒,似乎还能听到他微微一声叹息,之后说:“继续找。他的家人呢?”
“暂时安顿好了,工作人员探了探口风,怕是赔一百五十万才会不去市政府闹,比标准多了三十万左右。”
莫春山的声音干脆利落:“赔给他们,再多加五十万。”
“好……”安若愚回答了一个字,之后声音带些犹豫,“市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算工人家属得了赔偿不闹,我们标段的安全保证金也没了。我想,莫总您是不是可以跟政府那边说一下,毕竟这次事故是因为的井盖失窃,并不是我们施工有问题。”
莫春山的声音响起:“你是安全部长,要做的是保证这类事情不再发生,而不是关心工程的利润。”
“可那是整整两千万……”
“行了!”莫春山的声线冷冽,“井盖失窃终究是因为管理不到位。需要我提醒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几秒后,安若愚灰溜溜地回答:“不需要。”
对话到这里为止,之后便是翻动纸张的响动,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何莞尔拿下耳麦,林枫已凑了过来,语速很快地说:“已经查证他们说的事故是前天暴雨导致路面积水,来不及排干净,恰好有一段路井盖失窃,有工人晚上路过,被水流冲进下水道,今天都还没找到人。”
“一旦出了人命安全保证金就全部没收,也就是说,这个工程桐城路桥少了两千万的利润。”陈清接着补充。
林枫则满脸感慨:“大老板就是大老板,没了两千万的利润也不心疼一样,只顾着训人。”
何莞尔皱着眉。
她的焦点完全不在两千万上,而是有和林枫不一样的疑惑。
法律有明文规定,工亡该补多少就补多少,要是纠缠不清交给公司法务部处理就好了。莫春山不去周旋两千万的保证金,反而亲自过问赔偿金,还要多给钱,实在很违反常理。
他一个身价成谜的上市公司大boss,这点小钱哪里需要他来操心?如果莫春山是骗子,如果是要利用工程敛财,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但如果这是演戏,也做得太过了。
看起来,莫春山对这个工程,应该很重视。
陈清似乎有和她一样的疑惑,歪着头嘟囔:“按说这次井盖是被人偷走的,也没人预料到秋天的雨会那样大,好好解释一下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至少可以还还价。听起来,莫春山还真的很在乎这工程做不做得好。”
林枫则不以为然:“就是要摆出这样的姿态让人相信他为了做好工程不顾一切,才能有更多的人上当。这样看来,如果这里面真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莫春山的胃口很大很大。”
五点左右,监听里一阵脚步声后,远远传来关门声,之后就再没一点动静。
林枫长吁一口气:“看来今天就到这里了。”
工作结束,林枫嘱咐陈清送她回家。
何莞尔一再推辞,却拗不过陈清的有心亲近。
穿越大半个山城,执着的陈清在挖得乱七八糟的老城区绕了一大圈,停在何莞尔家的路口,又不顾何莞尔的反对,一路跟着她,非要看她安全回家。
何莞尔哭笑不得,也对这初出茅庐的小女警更加亲近了几分。
一直到了院门口,她止步转身,对陈清说:“我到了,家里乱糟糟一团,就不请你上去了。”
陈清不介意地摆摆手,注意力一直在大院门口的号码牌上。
好一阵子,她面带疑惑:“这是、是警察家属院吧?褚队长让我给市局冯厅长寄过东西,我记得当时快递就是这个地址。”
何莞尔一愣,转瞬微笑着回答:“是。”
送走陈清,何莞尔缓步爬上六楼,一路上,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名字。
冯昔。
似乎她整个青春期的回忆里,一大半都和冯昔有关——一个学校、一个班、父亲是至交好友,还住在一个家属大院。
高考后,她和冯昔去了天南海北的学校,但也没妨碍他们之间无话不谈。
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概就是这样。只不过,她把冯昔当姐妹,冯昔也把她当兄弟。
记忆里冯昔十八岁前一直比她矮半个头,然而再见面的大一寒假,却发现他已比她高出了整整十公分。
只可惜,再高也没办法站起来了。
一切都是她的错。
何莞尔眼神黯了黯,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黯淡的回忆里出来,又觉得身后有往事追赶一般,丝毫不顾脚下的细高跟鞋,几乎是快跑着上的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