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提前下班回到家,她把所有的房产证全部找了出来。
那套种了桃花和睡莲的三居室的房子,她一定不会卖的,在那套房子里,她和父母、女儿一起渡过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三年,那里一直是她心中的家。另外两套电梯房虽然小一点,但是位置比较好,如果卖掉,再加上她这些年定投买下的基金,勉强可以筹够贷款买那间商铺的首付款和税费,买商铺是商业贷款,需要付一半的房款。可是,她的住房都出租出去了,并不是想卖就能马上卖掉的。
而且,真的要买吗?舒曼问自己。
舒曼刚才到店铺附近的中介那里打听过这条街上街铺的行情,那个所谓的买家抬高了差不多五十、六十万的价格,再加上所有税费由买方承担,那么整个总价就凭空多出了七十到八十万。也许是房东认定她不舍得放弃,抬高价来逼她,也或者是那个所谓的买家和他一起做局骗她?可如果是真的,她就被人断了谋生路。
舒曼想找个人谈谈,她拨完江山的号码,按拨号键的手指停住了。他现在在和老杨谈论高山救援队的事,他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告诉他这件事,他也许想都不想就说:“买下来。”不必为这点钱这么费心考虑。
也许真是有人做局害她,如果这次江山再为她把这间商铺买下来,就再一次证实她在竭尽全力地掏他的钱包。
这是一个城郊结合部新旧建筑混合的老旧街区,旁边好几个城中村,时刻面临被拆迁的危险,因为环境不太好,房租也不怎么高,可是房价却并不低,投资收益并不好。
如果有人要高价买进这间商铺,大概就是冲她来的。
她又想跟燕子商量一下,可燕子也许会质疑,“你来跟我商量?那你要嫁给他做什么?”
舒曼到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开始做饭。
舒曼明白,其实既然他兄嫂认为自己算计他的钱财,那怎么做都是错。比如这个婚前财产公证,在他们看来还不是故作姿态,放长线钓大鱼。
或许以不变应万变吧,谁要买就买去,舒曼想自己就不被人牵着鼻子走。至少在今年年底,没人能把她赶走,如果房子真的易主,她可以在这半年里在附近重新花钱转一间商铺搬过去。退一万步,就算找不到,明年三月周一军抵给她的商铺租约明年到期,她也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
很悲凉的是:一直以为自己这些年艰苦努力地奋斗,生活诸多不顺,至少事业勉强过得去,这一生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走下去,衣食无忧,不曾想居然还要重头再来。
那两套房子是万万不能卖的,如父亲所言,每一套都是有用处的,一套留在将来彤彤出国读书时卖了给她做学费。母亲名下那套,万一有一天自己付不起医药费,卖了给她养老用。舒曼名下另一套留着给彤彤,等她长大了自己住或者卖了创业什么的。那间商铺舒曼预备一直开书店到她老得实在做不动那天,既养活自己,又能让自己保持头脑灵活,也许就不会步妈妈的后尘。
这些是舒曼从前的安排,其实,这已经足够了,与普通工薪族比,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今天却会被人当成一个骗婚女,居然有人设局等她钻进去露出马脚。
舒曼不知道要不要跟江山说这件事,如果不说,他有一天知道了会很伤心,他一心一意地想要跟自己共同面对将来,一心一意地要做自己的依靠,而且他很快就会知道的。可是如果告诉他,如果他一定要去找出事情后面的真相,那真相会不会很可怕?
舒曼把炖好的鸡剔骨,一部分晾凉准备做凉鸡,一部分重新泡回鸡汤里。排骨已经用油炸好,等他们回来用糖醋汁勾芡就好。蔬菜也洗好切好,就等他们回来下锅炒过就能吃饭了。
舒曼等来了江山的电话,听见他满怀歉意地叫了一声“曼曼”,舒曼轻轻叹一口气。
“曼曼,对不起,你过来俱乐部吃饭好不好?我和老杨还有些问题没有谈完,彤彤今天还没练攀岩,晚上有几个小孩第一次来攀岩,我要给他们上第一节课。我知道我食言了,你过来好不好?”
舒曼明白会有这一天的,他如果真的去当了那个高山救援队的队长,他一定不会只当一个名誉队长的,他还会半夜起来去参加搜救。
“我在家里吃吧,就不来啦,你去吧,大家等你呢!”
“曼曼”
“真的,没事的,我自己吃完了去跑五公里。”
舒曼打碗鸡汤泡着饭吃完,把所有成品半成品的的菜全塞进冰箱里。她在屋里绕来绕去走了几圈,百无聊赖的,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两居室只有自己一个人,怎么这么冷清?
舒曼索性换了跑步衣服,戴上耳机,拿上上午从江山家中拿来的那本小小的他13岁时的笔记本,下楼往明大校园走去。
明大的本科生部搬到郊区的新校区,这里有的是研究生部,成教学院和留学生部,但是人还是蛮多的,这会儿正是吃饭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舒曼的耳机里,放着她最爱的柴可夫斯基,她把声音调大,坐在樱花道边的花台上看着那本笔记。
第一页,他这么写:“天黑了,我到了山顶,我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天空像一块黑布,真的有银河啊,天上的星星非常亮,像钻石一样亮,虽然我没有见过钻石,但是钻石一定就像星星一样亮。”
第二页就是他画的星空,他居然把天空涂成黑色,留下空白做星星,一大串白色的星星组成一条银河贯穿了整张纸,其他地方有大大小小的形状各异的星星。有一颗六角形的星星,舒曼觉得非常像自己那颗钻戒。
这本笔记里,认真记录着他探索龙腾山的经历,哪一天上的山,路怎么走的,看见什么。一个不会写作文的小男生写的笔记,很粗糙,不少错别字。他也明白自己写不好,经常用图来代替描述。每一次上山,他都要画出他今天走的山的山势、路线,每一次留着山上过夜,他都要一边冷得哆嗦一边赞叹黑色的夜空上漫天的星星,美到让他无法呼吸。
其实,他十三岁的时候应该过得很不顺,一个不合作的孩子,爱打架闹事,成绩又差,是老师最头疼最不喜欢的孩子。那时候的老师可厉害,一言不合就一个粉笔头,一本书砸过来,生气的时候更是直接扔出教室。
他文中偶尔会透露出一点点,比如“今天数学没做,那是给白痴做的,只有白痴才会一边放水进去一边放水出来,还要问什么时候能放满。又要被那个老xx撵出教室,你大哥我直接不去了,不劳你费心赶我走。”然后他就直接去爬山。
但是当他上到龙腾山上时,真是满心欢喜,细细地记录每一眼所见。他收集了大概当时他能找到的所有关于龙腾山的资料,贴满了各种简报和摘抄。
还有几次他企图登顶龙腾山的最高峰:龙头山,但是都与失败告终。他还认真总结经验:衣服穿少了,真他妈冷死了;吃的带少了,再往上走就饿死了;起雾了,什么都看不见;下大雨了,快被雨淋死了;这条路死的,那么大块石头挡住了……
他那年走遍了龙腾山靠近城市的两个大小山峰,他大概蒙上眼睛都能在那两个山峰上上下下,只是龙腾最高峰和次高峰他没能登顶,他在12月31日时写下他的来年的新年愿望,登顶那两座山峰。
看完了,舒曼合上笔记本放进腰包收好,一边想他如果把爬山的坚韧顽强和聪明机智拿来读书,考上清华都不是问题。
天色渐渐暗下来,舒曼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一边走一边做跑步前的热身,她首先慢跑一会儿,打开计时器,按江山给她制定的要求,预备在四十分钟内跑完今天的五公里。
跑着跑着,舒曼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过去几个月里她已经习惯和江山一起跑步,听着两个人有规律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五公里轻松畅快地就跑完了。而今天,舒曼觉得五公里怎么这么漫长!一个人独自跑步怎么这么孤单?
舒曼有些惶恐,她带着彤彤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每天的日常生活井井有条、充实而饱满,独自一人跑步时,她觉得是一种享受。
而今天,她感觉孤单而悲伤。
如燕子先生所言,他们现在在热恋中,然而热情总有退潮的那一天。舒曼明白自己太过依赖他,如果有一天她完全丧失了自我,热情退去之后,她将一无所有。
同样,江山也是一样的,他正在重新构建自己的世界,他想要一种更有意义的更好的生活。
舒曼明白自己需要努力了,这些年她其实止步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