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走了十多分钟,面前有一道铁门挡住路,横梁上写着天龙岩场几个字。大门上有道小门,江山推一推,门是拴着的,他贴近门看看,从铁栏杆间伸手进去一拉门就开,门没上锁,只是扣着。
“这个就是周一军说的那个岩场吗?”舒曼看着星星点点长着些杂草的巨大岩壁问。
“就是这个。”江山走进去,伸手过来牵舒曼。
岩场已经许久没有人维护了,地面长满了乱七八糟的齐膝高的杂草,偶尔还开出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岩壁上有几根破破烂烂的安全绳在风里飘荡,下面是几条残破不堪的长椅,对着岩壁的是两间摇摇欲坠的简易房。
地面凹凸不平的,舒曼觉得每一脚落下去都能踩到滚动的落石。
江山蹲下去分开杂草,果然地上满是碎石、丢弃的生锈的挂片、岩钉和形形*的垃圾,“曼曼,别动,你如果在这里摔一跤,就不止是要扭伤脚踝,还必须去打破伤风针。”
江山走回来,拉着舒曼小心翼翼地退到大门外,再把小门又反扣起来。他们顺着铁栏杆往外又走了一点,基本可以看见岩场的全貌。
“在大坝上看见的龙头山上的那大片岩石就是这一块,对吧?”
“是,差不多有三百米长,最高的地方有一百米。”
“那九百米就是这个岩壁的九个高。”她一边说,一边抬头预估,很快就失去了空间感,完全没有九个的概念,“你这个疯子,这样九个高的岩壁你竟然就这么爬上去了。”
江山伸手搂住舒曼,“比这样的九个可是不知难多少倍,这个是石灰岩,有的是大大小小岩点、岩洞,酋长峰是花岗岩,光溜溜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舒曼也环抱着他的腰,轻轻叹口气,“这个是不是龙腾山上最大的岩场?”
“不是,哥哥的那个才是,四百多米长,将近两百米高,专业运动员集训都在那里。”
“大山哥哥,你想好了吗?你的超越户外卖不卖?”
“可以换回一大笔钱放在银行里,用来做什么呢?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少钱。就这样把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卖给人家,然后人家怎么对他你都没权利说半个字,被人家糟蹋成这样,你都只能在门外面看看。”
“你在心疼这个岩场?”舒曼一开始有些惊奇,转念一想,他不心疼才是奇怪呢。
“你知道这么多碎石、岩钉、挂片怎么来的吗?肯定是出事以后停业了,还有人悄悄地来攀岩,他们就把挂片、岩钉连同岩石一起砸下来。”他无比惋惜的看着岩壁,仿佛看见那些一下一下敲在岩壁上的锤子。
“那你想要这个岩场吗?”
“老实说我不想要。我知道,攀岩原来是一项没太大危险的极限运动,现在越来越普及,越来越大众化,它已经变成一种很刺激的娱乐,一种勇敢者的游戏,可是它本质上还是一项运动,需要很多的专业的技巧和知识,可是一个来逛公园的年轻人,一腔热血沸腾要来攀岩,他怎么可能耐心学什么技巧和知识,明白什么叫循序渐进?对攀岩和攀岩者都是一种伤害。”
“可是你又担心这么好的岩场毁在那些无知的贪婪的手里,还想给周一军找条出路,但是又不想把攀岩做成快消品,你好纠结啊!”
“我有没有什么想法能瞒过你?”他抬起舒曼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舒曼朝着他转过身去,慢慢地倚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身体。
江山放下手,轻轻拥住舒曼,然后慢慢收紧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咳、咳。”耳边传来两声咳嗽声。
他们一起扭头看向咳嗽声的方向,在他们的旁边站着三个面色黝黑的男人。
“老杨!”江山很吃惊的样子,他松开手臂。
舒曼也松开了手臂,不过她把脸埋到江山肩颈处,让自己镇定一会儿,才离开江山的身体。
“老杨,这是我老婆舒曼。舒曼,这是老杨,这是老黑。”他的一只手仍旧搭在舒曼腰上。
舒曼红着脸跟他们微笑着点点头,他们也回她一个微笑颔首。
“大山 ,抱歉,本来我们应该悄悄走开,不打扰你们。可是我们有四、五年没见了吧?”他说着居然打开双臂,要求一个拥抱的姿势。
江山放开舒曼,朝他走去,两个大男人结结实实地拥抱在一起,而且抱了好一会儿。
那场景竟然让舒曼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是啊,四、五年没见了,老杨,这些年你过得好吧?”
“还行吧,你,我就不问了,看起来好得不得了。”老杨微笑着看了舒曼一眼。
江山转头面向表情尴尬,极不自然地站在一边的老黑,他大方地伸出右手,“你好,老黑。”
“你好,大山哥。”老黑很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你就是大山哥,我是公园管理处的刘伟。”第三个男人对江山伸出右手。
“大山,公园的意思,这个岩场必须嫁给你的超越,你决定要了?”老杨指着岩场。
“没有,我老婆不明白九百米有多高,我只是带她来看看。”江山回到舒曼身边揽住她的肩。
“酋长峰啊!”老黑自言自语地说。
“大山哥,请认真考虑一下,我们公园的第一人选就是你们超越户外。不止是这个岩场,很多方面我们希望同你们合作,学习你们先进的管理经验。”刘伟朝前迈一步,执着地站在江山面前。
江山看看他,“来,你过来。”
他率先朝大门走去,伸手打开了小门。
舒曼看着他们四个男人走进去,自己站到门口等着。
江山首先分开地上的杂草让他们看满地的碎石、损毁的挂片、岩钉和一地的垃圾,带着他们小心地往岩场里深入,一路上他指着岩壁跟他们说着些什么。
他们走出来时,面色都有些沉重。
“这些问题,公园需要马上处理,不然还会出事。”江山看看表,“不行,我们要走了,还要去接小孩。”
“大山,耽误你几分钟,去年,苍山的山难你听说了吧?那个大学生在苍山上迷路了,摔断了腿,最后没救回来。”老杨叫住他。
江山点点头,“刚出事那几天,天气很好,那小孩还有电话,怎么会救不出来呢?”
“咱们自己人就直说了,第一,那傻孩子没有一点野外生存知识,一点准备没有就自己进入未开发区,一点定位能力都没有,频繁移动,又不做标记,手机电池很快用光了;第二,救援队也太他妈业余了,盲目乐观,天气好那几天每天古城-洗马潭-搜救地-古城的往返,浪费了大量宝贵的时间。等后来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始大规模搜救时,天气确开始恶劣起来,回天无力了。他们说你第二天就打过电话建议他们在洗马潭建高山营地扩大搜救范围、延长搜救时间。”
“是,他们说会考虑,第三天我再打电话他们说找到了,结果是块人形的石头。”
舒曼去年也看过这则消息,像任何路人甲一样惋惜一下一个年轻生命的流逝,心疼一下那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的哀痛。今天听他们讲起来,竟然有种扎心地痛。
“登山协会想组建一个高质量的高山救援队,想让你这个登协的副会长再挂个名做救援队荣誉队长,给他们上几节课,这方面,没人比你更专业了。”
江山摇摇头,“不是建一个救援队就能解决问题,需要一整套预警、应急和救援机制。”
“对,我们需要一步步来。听说,春节时候,你山上也走丢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孩?”
“我们连夜搜救,第二天凌晨就找到了。我们山上每500米就有个标志柱,五公里就有个避难所,有水有食物,根据编码我们系统里很快就能查到位置,每一个上山的人我们都给一份详细的地图。”
“所以,他们一直让我动员你出山,把队伍带上路,把救援体系建起来。都不说别的地方,光是龙腾山,每年都不知有多少任性的迷路的遇险的驴友,哪次不是动用大规模人力物力来搜救?我们想建立一套有效、便捷的救援机制。”
“我考虑考虑吧!我们改天再议,真要走啦!时间来不及了。”他一边说一边跟他们握手道别。
“大山夫人,改天我约大山出来喝酒,你也来啊!”老杨微笑着向舒曼伸出手。
舒曼握住他的手,“好的。”
她也握了握旁边老黑伸来的手。
“不要改天了,大山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晚就出来喝酒,我们公园也希望建立一套你们那样行之有效的体系。”刘伟坚持要把事情确定下来。
“我答应老婆回家吃饭的,还能当面反悔?我还要跟我哥和老雷商量一下,我们改天再约。”江山有些不悦地说。
往停车场赶的时候,舒曼说:“你跟那个老杨感情很好啊?”
“我跟他一起登的希夏邦玛峰,下山的时候遇到暴风雪,跟向导走散了,迷了路,差点一起死在上面。”
“生死之交啊!你还是登山协会的副会长?”舒曼摸摸他的手。
“就挂个名,老杨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