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小孩开始坐到茶台边写作业，遇到不会做的题，还把暑假作业递给舒曼，“阿姨，这题怎么做？”
江山摇头笑着拿起他的笔记本，坐回工作台里边。
舒曼讲完题，收拾干净茶台，也回到工作台里边，趴在江山背后看了一会儿他的写作进度，“你要是嫌小孩太多，烦，就回去吧！一会儿还会有小孩来问我：阿姨，鸡兔同笼怎么做？教我三首春天的古诗，hero的复数形式是什么？《斗罗大陆》出新书没有？《查理九世》给我留一套，我过年拿到压岁钱就来买；你说《尼莫岛》是不是吹牛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一个人在岛上生活？你说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吸血鬼和狼人？你说我妈是不是疯了，我一个星期要上七个补习班，我还不如不放假呢！阿姨，我今年考砸了，我妈要把我锁在家里，这个假期我不能来你的书店了。阿姨，我这次考了全班第一，我妈答应带我去韩国了，我可以见到exo了，耶！……”
江山一边笑一边摇头。
“可是，我喜欢小孩子，我喜欢听他们讲话，跟他们聊天。他们的世界多单纯啊！你不用费心去想他这句话后面的含义。”
江山忽然说：“曼曼，今早开完会，我跟我大哥说，等时间合适，我要跟你结婚。”
舒曼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她明白总有一天要面对他们的。
“善良是你的力量，所向披靡，让天下人都爱你。你想要他们也爱你，可是，他们需要时间吧？你不要看得太严重了。”
“可是你爱他们，他们也爱你，如果我和他们不能友好相处，如果他们讨厌我，会让你很难过的，我不想你难过。可是，我真不明白啊！你大哥已经把我好好查过一遍啦，我没什么趋炎附势的不光彩的历史，没有设局骗你，他们怎么就那么嫌弃我呢？”
“阿姨，阿姨”有两个小孩绕到工作台边，“我可不可以拆一本新的《查理九世》？那个家伙霸占了很久了都没看完。”
“不可以，阿姨的书是用来卖的，只能看打开过的样书。”
“我买可以吗？”
“买可以，但是不能看完了又要退钱，人要有信誉。社区图书室里有新的《查理九世》的，你可以去那里看的。”
“我妈不让我去，她不让我跟那些农民工的孩子混在一起。他们又脏又臭，没教养。”
“告诉你妈，阿姨书店里也有农民工的孩子，他们也会来看书、买书、买文具，他们有又脏又臭、没有教养的，也有很干净、很有教养的。城里的孩子也是一样的，什么人都有。”
小孩悻悻地走了。
“就因为我是个穷人家的姑娘，什么都要靠自己吗？我觉得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辛辛苦苦走过来的，不应该看不起这样的人啊？”舒曼知道自己在他们鄙视链的下端，她回头来看着江山。
江山关了笔记本，“他们不是这样的人，走吧，曼曼，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
舒曼跟张亚做好交代，拎起给睿睿的书，和江山一起走出门。经过菜市场时，舒曼说：“要不我们去买点菜？一会儿我回去做好饭等你们回来。”
“那我夜里不是更难熬？”
舒曼不接他的话：“你喜欢吃什么？睿睿呢？”
“我什么都吃，不挑食，睿睿喜欢吃海鲜。”
“大概小孩都喜欢吃海鲜。”
买完菜，舒曼问，“回家吗？”
江山看看表，“才两点钟，我们到山上吹吹风。”
他把刚买的菜放进车载冰箱，开车朝着龙腾森林公园驶去。
因为是工作日，到龙腾山的公路很通畅，出了城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半山腰的龙腾森林公园的停车场。
舒曼径直走到公园门口那排面朝龙湖的石头靠背椅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山下的龙湖水，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城市边缘的湖泊基本都逃不脱被污染的命运，龙湖也不例外。龙湖曾经是清澈美丽的高原明珠，传说中的巨龙栖息在她深不可测的湖底，然而过去几十年里城市的巨大发展，却让龙湖承受了不堪承受的痛。城市污水肆无忌惮地排入龙湖，使得龙湖富营养化的水域越来越大，绿藻大量繁殖。虽然反反复复地治理污染，用尽了各种方法，每隔几年还是会绿藻大爆发一次，届时，近海的湖水会变成浓绿色，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舒曼和父亲经常来的那几年正是绿藻爆发的时候，湖水是浓厚黏稠的浓绿色，上面漂着油污一样的浮沫，从山上往下看，仿佛一池劣质的油漆。但是他们还是喜欢来，因为舒曼和父亲喜欢这种抽离出尘世，远离世间纷扰的感觉。龙湖的中央和远离人类打扰的地方，仍是清澈透亮，波光粼粼的。舒曼父亲喜欢说：“龙湖有一天会干净起来的。”
今天舒曼看着山下，山脚依然是那条依着山势蜿蜒曲折的公路，从龙头一直延伸到龙尾，龙尾静静地摆在龙湖边，如同她几亿年来的样子。山下的湖水是青青的草绿色，已经完全没有来浓稠的感觉，轻盈地跳动着。一条大坝，把龙湖分隔成内湖和外湖。大坝的那头连着城市的高楼大厦，繁华的人间烟火。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偶尔飘过一两朵白云，在湖水中投下阴影，很快地向湖心滑去。
江山递给舒曼一瓶冰冻的矿泉水，坐下来拥住她的肩，“你们以前经常来这里？你和你爸？”
“有时候还有我妈，我们一人坐在他一边。”舒曼把头靠在他肩上。
江山把头靠在她头上，静静地坐着。
此时虽说是中午，但是山上的气温并不高，石椅背后正好有一棵大树，庞大的树冠上遮住了正午炙热的阳光。
“曼曼，你爸会喜欢我吗？”
“一定喜欢你的，你那么善良，那么好。我爸爸有颗佛教徒的心，他自己与人为善，更喜欢善良的人。”
“我大哥说，我非常欣赏舒曼，她聪明、思路清晰、非常有商业头脑，如果我早认识她，早就请她来做我的副手，如果有什么人能接替我管理超越，没有别人，只有她。”
“但是”舒曼说，舒曼现在明白了，他们夸自己的时候，后面都藏着一个但是。
“曼曼，是我的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把你放到困境里的。”
舒曼猛地坐起来，离开他的手臂，面朝江山坐着看着他。
江山一脸的迷茫和混乱，“曼曼，不要这样看着我，让我抱着你。”
舒曼举起左手，把戒指对着他，“你后悔啦？需要我还给你？”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呀？怎么可能后悔？我怕你反悔还差不多，来。”他伸开双臂。
舒曼坐回他的怀抱里。
“那间商铺，本来就是周一军家拿了你的钱没给你房子，天经地义他应该还给你的，所以我让他用他真金白银在赚钱的铺子换了你那张房子飘在天空的合同纸，可以说是我逼着他这么做的。”
“后来呢？”
江山放下手里的冰水，朝舒曼伸出手。
舒曼把手放到他掌心。
“周一军的太太和孩子在澳洲，他太太在妮妮的事务所打工。大家都以为她是闲得无聊，找点事情做着玩儿的。谁都知道早些年房地产多赚钱，他们家可是家大公司。有天晚上，周一军太太打电话给我，一边说一边哭。原来那两间商铺是他们最后的房产了，那点房租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收入，大部分小周汇到墨尔本给他们母子，一小部分他自己用，现在又没有了一间，小周真是走投无路了。我就把那间商铺房款的一半存到妮妮在国内的账户，让她给小周太太，另一半我给了小周，买回了你的那份合同。”
舒曼又企图坐起来。
江山把她抱紧，不让她动，“不要动，不要看我，让我抱着你，我会好过些。我让妮妮不要告诉她父母，她口头上答应我，可是她还是认为我被爱情冲昏头脑，被你骗了，她马上就告诉了我大哥大嫂。”
“所以，我就是一个拜金女，心机婊，利用你的感情，还没露面就骗了你一间三百五十万的商铺。”舒曼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反而不纠结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我哥今早问我，我才知道妮妮告诉他们了。我跟他原原本本解释了一遍，不过，我不觉得有什么用。他觉得你太聪明啦，你吃定我了。”
舒曼想起那天她和大海哥的对话，“还有保时捷王胖子，你哥跟你说了吗？”
“王胖子怎么啦？”
“你大嫂认为我是被王胖子玩剩下的低贱女人，配不上你！可是，江山，我真的跟他没什么，不管他会怎么做，有多坏，有多狠，他都还没行动，只是嘴巴上说说。”她这次挣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
江山握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他是没对你做什么，我知道。曼曼，你不明白吗？他想要的是一个对着他微笑的舒曼，而不是一个被威逼强迫就范的面无表情的冷女人。漂亮女人到处都是，可是笑容那么甜美那么贴心的舒曼只有你一个。”